2 摯友再相見
摯友再相見
灼熱的呼吸噴灑而來,陸天風汗毛倒立。他純黑的雙瞳愣然盯着抽身離去的木枯桑,顫聲道:“……你有病嗎!”
因為太過驚悚,他沒空仔細分辨對面那人的神色,于是自然也錯失了木枯桑眼中流露出的一絲失望。
“是在下唐突了。”木枯桑行了個揖禮,道歉道,“陸兄自便。”
陸天風臉色發黑,用力搶回帷帽戴上,飛身離去。
他也因此沒注意到,在他離開後木枯桑逐漸暗下去的眼神。
“陸,天,風?”他玩味地把這三個字反複咀嚼,細細回憶着他的面容。
豪不誇張地說,陸天風是生得極好看的。眉峰淩厲,鼻梁高挺,薄唇略帶了點蒼白,雙眸仿佛随時能沖出一股蕭蕭然的劍意,似是未經雕琢的美玉,尖銳且肆意。
按理說,這是個很難不動心的對象。
但木枯桑最終卻只冷笑一聲,臉色越發的冷峻。
出入于巫蠱山紫竹林的,只有兩種人。
一種是從外面進來的,像方才那個青年人一樣,因被追殺或是別的某種原因,誤入到這裏,最終只有死路一條。
另一種,便是從裏面出來的。
巫蠱山是人界最為神秘的地帶,百年不見什麽響動,外界傳言裏邊住着一群瘋子,血腥殘暴,食肉飲血,最愛自相殘殺,連最兇惡的魔族也比不得他們半分。
能在裏面存活的,無一不是雙手沾滿鮮血,踩着別人的屍體爬到高處的人。
巫蠱山人擅蠱,皆聽命于蠱主,除蠱主外,山內之人,一概不得出。
山內奉行強者為尊,只要有人能殺了蠱主,便可取而代之。但巫蠱山從未對外放出任何消息,因此,無人知道現任蠱主是誰。
很明顯,陸天風是從山內出來的。
若是蠱主,自然沒必要戴帷帽遮擋容顏,但他武力高強,絕不是個小人物。
再加上他對那青年人的心狠手辣來看,定是已經習慣了巫蠱山殺人不眨眼的規則。
思及此處,木枯桑将視線聚焦于不遠處那個倒在地上的青年人。
他微眯雙眼,緩步走向他。
青年人臉色蒼白,似是已經沒了生息,但木枯桑望着那屍體,卻突然嗤笑出了聲。
他擡手拍了拍青年人的臉,輕聲道:“霜寒宗的假死法,你倒是學得爐火純青。”
“!”
青年人明顯僵愣了一下,但仍然沒有動彈。
“還裝呢?”木枯桑輕笑起來,漆黑的眼瞳下逐漸浮出一絲暗沉,“看來你師父當了宗主,也沒教會你什麽啊。”
這下,青年人終于睜開了眼睛。
他驚愣地望着木枯桑,恐懼道:“你……你怎麽會知道……你是……”
“還認不出我是誰?”木枯桑笑着箍住青年人的下巴,聲音帶着不加掩飾的惡意,似是浸過毒,“我,的,好,師,弟。”
幾乎被遺忘的記憶随着這句話浮出水面,如同落水出石。
青年人驚恐地大叫一聲,渾身觳觫:“你……你居然沒死?!”
“我早就死了。”木枯桑撫着青年人的臉,動作輕柔得有些詭異。
“死在一場大火裏,拜你們所賜。”
未等那青年開口,他又改手拽起他的領子,輕聲道:“吳青,你該付出代價了。”
話畢,只見得一陣銀光閃過,須臾,林間傳起一陣尖銳高亢的叫聲,驚得鳥雀陣陣飛起。
木枯桑手執一把不知從哪兒摸出來的利劍,劍尖指地,直到那劍上的血珠子都滾落了,他才好好執起寶劍,認真端詳。
“這君折劍是師父帶我去千武峰取的,本來不想拿他來剜你眼睛,怕髒了。但轉念一想,或許相比銀針,師父更喜歡我用劍,所以只得回去多擦幾遍了。”
木枯桑喃喃低語:“雖然好久不用,但它還是很亮,你要不要看……”
他說到這兒突然頓了一下,而後朝着吳青露出了個好看的微笑:“啊,抱歉。忘了你再也看不到了。”
銀針寒光一閃,刺進吳青的喉頭,慘叫聲猛然一停。
頃刻斃命。
與此同時,竹林外的某個茶館。
“小二!來壺茶!”
幾個膀大腰粗的漢子走入店內,嗓音震天響。
為首的那個手裏拎着個麻袋,“啪”地往桌上一放,對着同行的幾人猝了一口:“他娘的,蹲了一天被咬了一屁股包!好不容易有點動靜還是個屁大點的兔崽子!有個鳥用!”
同行的幾個人也黑着臉罵罵咧咧,口幹舌燥,等了一會兒遲遲不見茶水端上來,不禁有些氣躁,便話頭一轉,對着不遠處的小二吼道:“快點!再把老子當生西瓜蹲起來老子砸了這店!”
那小二渾身一個哆嗦,結結巴巴地對着面前那看着清風霁月,卻挑剔到讓自己換了三壺茶的藍衣男子道:“客官,您看這次……”
男子靠在椅背上,面容隐在了陰影下,聽到小二的聲音,他垂下的眼微微擡了擡。
“湊合。”
他聲音清清冷冷的,像是冬日飄在死水上的薄冰。
小二立刻就松了口氣,臉上堆起笑容:“那您慢用!您慢用!”
說罷,便趕緊退下,去應付那些脾氣暴躁的獵戶去了。
男子的座位恰好靠着窗,他直起身,陽光往裏一照,總算完完全全照清了他的模樣。
這張臉宛若神賜,杏眼薄唇,眼角點痣,雙眉卻微擰,眸下浮起些煩躁。
青瓷茶盞被叩擊着發出脆響,男子雙瞳倏然一擡。
背後襲來一股寒氣,男子側身躲過,目光所及是一條細長的紫鞭,游龍般沖着他手心的茶盞而來。
他懶懶轉身,望向那紫鞭的主人。
陸天風絲毫沒有偷襲失敗的羞愧,甚至還敢接着出招。
這一鞭就沒那麽好躲過了,男子不得不擡手格擋,如此一來,陸天風得了空,伸手便去抓他手中的茶盞。
眼見他即将抓中,男子卻倏然松手。淡青的茶盞被摔碎,發出叮當脆響,茶水灑了一地。
陸天風還維持着原先的姿勢,見狀直接頓住了。男子慢條斯理地掙開紫鞭的禁锢,懶聲道:“你說巧不巧,手滑了。”
陸天風咬牙:“尹千煦!”
“喊那麽大聲,是想證明你有嘴嗎。”尹千煦靠着椅子坐下,淡色的眸子瞥過店裏那些望着他們的人,尤其是那幾個彪形大漢,個個嘴裏可以塞下一個雞蛋。
小二從剛剛開始就在流汗,腳來來回回縮了三四次,現下看見尹千煦的目光,眼神立刻就亮了。
“客官,您看……您二位這……”他陪着笑上前,生怕這兩位一看就不好惹的瘟神把自己的店拆了。
“不好意思。”尹千煦微微一笑,瞥了陸天風一眼,“店內損失他會原價賠償。”
陸天風:“……”
你是不知道我有多窮嗎。
“好嘞!客官您請便!您請便!”小二揚起一個真心實意的笑,滿意地退開了。
尹千煦擡手,不急不緩地給陸天風倒了杯水,往他那兒推了推:“剛剛那杯涼了。”
陸天風沒好氣地瞥了他一眼,豪氣萬丈地将那茶喝了個底朝天。
方才那樣玩兒似的打過之後,他心裏的郁氣總算散了些許,正想說話,卻見對面的尹千煦笑得有些怪異。
他後背突然涼嗖嗖的。
“陸大蠱主很忙啊。”尹千煦輕扣桌面,又點頭了然道,“當然,這也怪不了蠱主大人,畢竟蠱主大人日理萬機,不像我這般清閑。”
“浪費蠱主大人寶貴的時間,是我的不對。”
“蠱主大人托我辦事,是我幾世修來的福分,所以哪怕他遲到一炷香,還上來招呼了我一頓鞭子,我也該感恩戴德才是。”
陸天風:“……你別笑了。”
“可以。”尹千煦往後一靠,“那麽,解釋一下?”
“路上碰到個神經病。”陸天風臉色一沉。
“我們蠱主大人要是真想走,誰能絆住你?”尹千煦饒有興致地支着下颚,嗓音莫名有些愉悅,“讓我猜猜,你打不過他?”
陸天風臉色更差了,活像生吞了一只蟲子。
“光是打不過你應當不會這麽生氣,我再猜猜,難不成……”
陸天風瞪着他。
尹千煦輕笑,寬慰道:“別生氣,氣死也沒用。”
“你說話好聽些能要了你的命嗎。”陸天風咬牙切齒,最終放棄掙紮,“算了,不說那些了,拜托你調查的事,怎麽樣了?”
尹千煦敲擊桌面的手一頓,而後緩緩擡眸,頗有些難以置信。
他冷笑一聲:“我說,你多久沒出來了?”
“一個月。”陸天風皺眉,“怎麽?”
“一個月就能讓你變成原始人了?”尹千煦懶懶道,“我去查霜寒宗後沒過幾天,那地方就被滅門了。”
“什麽!”陸天風驚到險些站起來,他眉峰緊擰,有些茫然地望着尹千煦,呢喃道,“怎麽……誰幹的!”
“我要是知道。”尹千煦又拿了個茶杯把玩,而後才慢條斯理地接了下一句,“就沒其他四個宗門什麽事了。”
陸天風沉默,他安靜的時候,倒顯得有些乖巧,只可惜不出三秒就被打回原形。
“我要去霜寒宗!”
“啧。”尹千煦皺了皺眉,巫蠱山距霜寒宗路途遙遠,若都是陸路也就罷了,偏偏其間有一條長河,必須行船。
“一個虛無缥缈的夢罷了,即便指向霜寒宗又如何,你就那麽肯定是你失去的記憶?”
“我肯定。”陸天風沉聲道,“那個夢反複出現那麽多次,絕不是偶然,我必須去霜寒宗看看。”
“行,那你去吧。”尹千煦懶懶地靠在椅子上,“早點回來,否則你的地盤再鬧起來,我可鎮不住多久。”
陸天風:“你陪我一起去。”
尹千煦:“……”
他這次是真的冷笑了,冷得人直打哆嗦,聲音都像是從嗓子眼裏擠出來的。
“行,我陪你去。我上輩子欠你的,我活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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