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 屍體
第70章 屍體
活了這麽大歲數,這還是羅衡頭一遭在澡堂外頭等姑娘。
羅衡靠着牆壁,突然又想起之前狄亞說的那句話,雖然将伊諾拉扯進來實在有點不厚道,但是他想起來當時狄亞嚴肅的表情,實在忍不住想笑。
那表情多少有些不适合狄亞。
他正低着頭想事,冷不防聽見澡堂裏傳來一聲響動,起初以為是聽錯了,畢竟噴頭正在放水,可沒多久又聽到一陣叫罵,摻着男人的聲音。
這聲音肯定不是幻覺了。
羅衡一下挺起背來,盡管這地方想不男女混浴都不成,可進去的時候,他們大概掃了一圈,确定是沒人站着的。
他才轉過身,沒等開口,就見浴室的小間裏撲出兩個人來,滾作一團。
花灑直接砸到地上去了,水花噗嗤噗嗤地往外噴,兩人的頭發都被水淋了,覆在臉上,像兩只濕漉漉的水鬼。
有個大概洗到一半,全身是水,另一個倒還穿着點,穿得也不多,這會兒正扭打在一起,只管用胳膊跟拳頭去砸對方,幾條腿擰着,糾纏在一塊踢蹬。
混亂之下,一時間看不出來誰是伊諾拉,只聽見一把鑰匙從他們倆身上掉下來,在水聲裏叮叮當當滾到羅衡的腳下。
羅衡總算知道哪個才是伊諾拉了,還沒等他走進去拉架,就聽見幾聲令人牙酸的重砸,伊諾拉好不容易爬起來,又把對方提起來,按着他的腦袋往牆上磕。
哐——
就這麽磕了三四下,對方不動彈了,血從頭上流下來,又被水沖淡,他的生命像是也被水一道沖走。
不過伊諾拉的模樣并沒好到哪裏去,她身上多了幾塊淤青擦傷,臉上跟開了染坊似得,她啧一聲,用手心去蹭流血的鼻子,慢騰騰地直起腰來,抽着氣,氣都仿佛是熱的。
“真見鬼。”伊諾拉悶聲道,“早知道讓你先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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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羅衡不知道該做什麽反應的時候,伊諾拉又看他兩眼,嘆了口氣:“算了,你先洗也不見得安全。”
她就這樣回去洗澡了,丢着一具屍體跟羅衡共處。
羅衡相信伊諾拉大概是真的光着身體殺過人了,就算之前沒有,這會兒也做了,他本來還以為只是句玩笑。
浴室裏的水聲仍在繼續,羅衡思前想後,最終把衣服放在邊上,先把這具死人從浴室裏拖出去再說,不管怎麽樣,在浴室洗澡的時候外面停着具屍體還是太奇怪了,又不是太平間。
這時候地中海店長正好走上樓來,與拖着屍體的羅衡對上目光。
兩人一眨也不眨地對視着,誰也沒動。
好半晌,地中海店長忽然說道:“他就自己一個人住,我什麽也沒看到。”
随後地中海店長退後一步,兩只腳踩在樓梯上,低頭開始打理自己的頭發,主打突出一個無良黑店的金字招牌。
羅衡拖着那具屍體,又一次感覺到手足無措,他一開始沒能想明白,不過很快就意識到自己對這座城市寄予過高且不切實際的希望,實際上在繁華秩序的表面之下,仍然是松散随意的制度。
這也是靈活變通的一種,只是太過靈活變通了。
這座城市最多只是個呱呱墜地的嬰兒,羅衡在它身上看到過往的投影,還以為它是一個驚人的奇跡。
羅衡說不上難不難過,他較高的期待徹底回落,恢複到踏入這座城市前的想法,腦海裏對城主以及這座城市的任何幻想都已消失。
将錯誤的觀點重新修正,這對羅衡不是頭一遭,這個經驗沒讓他好過多少。
不過羅衡是個實際的人,沒太沉溺在情緒裏,他還有點實際的事要去做。
“城市裏的警/察,或者說巡邏隊,還是你們管他們叫什麽?總之就是那些騎着馬來來回回看的人,管這個嗎?”羅衡冷靜地問,“他要搶我們,這算得上是正當防衛吧。”
從羅衡口中說出的詞彙讓地中海店長流露出迷茫之色來,不知道他困在哪個詞語上,不過他還是說:“對,那些就是巡邏的,他們确實……”
店長欲言又止,他大概是覺得羅衡有病,又被那些自己聽不懂的詞彙震撼住了,于是不好說出口。
他再一次搓起自己的手來,用探究的口吻問:“你真的要找巡邏隊?”
羅衡看店長的态度有趣,問道:“你不信任巡邏隊?”
“不不不!”店長臉色大變,“總之随便你,就只是別提到我,叫我倒黴關門就行了。”
他很快走上來,越過羅衡的肩膀往水房去了,羅衡這才注意到他手上提個大水壺,原來是上來打熱水的。
羅衡仔細想了想,幹脆把屍體拖回房間裏,雖說屍體放在房間裏也很不妙,但這具屍體還派得上用場。
他可不想把屍體丢在外面後,被店長神不知鬼不覺地處理掉。
當時伊諾拉就已經洗得差不多了,正在搓洗髒衣服,這會兒又簡單沖了一下,就收拾完出來了。
她抱着一堆擰得皺巴巴的濕衣服,走得倒是比羅衡還快一點,兩個人幾乎是同時到門口的。
“你拖他幹嘛?”伊諾拉皺起眉,“沒聽說你會吃人肉啊?”
打完熱水的店長又一次慢悠悠地晃過來,不易察覺地僵硬片刻,他看着兩人,神色複雜。
羅衡想再這麽說下去,都用不着他們去找巡邏隊了,估計店長早晚得主動報案,幫他們省了一樁大麻煩。
“留着明天報案。”羅衡回答道,“就是……交給巡邏隊。”
伊諾拉沒太明白他的意思,她用手撓了下眉角腫脹的傷口,困惑不已:“交出去?這兒每天都不知道會死多少人,交出去幹嘛,随便丢個地方就好了。”
店長沒走,在旁邊默默地點頭,他原本不打算成為共犯,在這兒有些規則有相當暧昧的界限,比如說死幾個人啦之類的小事,總會有人處理掉的,可鬧大就是兩回事了。
他雖然不認得幾個字,但也知道有些事情鬧大了,麻煩也就變大了,死的人可能就多起來了。
“丢個地方就沒了。”羅衡輕飄飄地說,“拿着他起碼有個名頭。”
店長悚然,老實說,眼前這個年輕男人的話有大半都說得含含糊糊的,用詞講究,他是個開旅店的,來來往往打過交道的人不少,看得出來精神失常跟确實有本事之間的差別,眼前這位顯然是後者。
他講話活像書本裏的字一個個走下來,透着種猜不透的氣息,又好像高人一等似得。
人人都知道天災人禍總是常有的,可店長怎麽也沒想到會輪到自己,他有心想開口把人趕出去,看見兩人腰上挂着的武器,又噤聲不說什麽了。
人要是不為自己着想,還能為什麽着想呢。于是店長嘆一口氣,他決定縮起頭來,就當自己什麽都不知道。
“有時候我覺得你真是……”伊諾拉對店長的離去無動于衷,倒是對羅衡的行為欲言又止,“我實在想不出來你都會做點什麽,把屍體留在睡覺的地方?”
羅衡誠懇地回應:“确實有點變态。”
他們把屍體拖進房間的時候,藍摩剛翻完最後一頁,完成他神聖的祈禱,目光在屍體上徘徊一陣,并沒有顯露任何大驚小怪。
藍摩沉着地問:“這是什麽?”
“屍體。”
伊諾拉沒好氣地擦着臉,坐到床上去翻背包裏的藥品,他們還拿了點不打算賣出去的繃帶,是擔心意外留下的,是羅衡小心謹慎的體現,沒想到這會兒派上用場。
“看得出來。”藍摩仍然不急不躁,“我是想問他身上發生了什麽事?”
伊諾拉翻了個白眼,嘴巴一咧,扯到點傷口,她抽着氣問道:“誰知道,他突然從角落裏撲進來,大概是想□□,或是搶劫我,無所謂,反正就那樣,我把噴頭砸在他頭上,然後跟他打起來,結果就是你看到的這樣了。”
藍摩若有所思,看向羅衡:“你沒有動手?”
“實際上是沒輪到我動手。”羅衡嘆氣,“時間不多了,我建議我們倆最好快點去洗個澡,然後再回來談論這件事。”
藍摩點點頭,拿起他準備好的衣服,出門前他猶豫一下,還是選擇對伊諾拉道:“發洩情緒很重要,不過對一具屍體……沒有太大的意義。”
伊諾拉無語地看着他,緩緩道:“這是羅衡要的,不是我硬要帶回來的。”
藍摩沉默了:“抱歉。”
“我有我的用處。”
在藍摩發聲之前,羅衡提前止住他的疑問。
之後兩人快速洗了個澡,浴室裏又多出一個陌生人,看上去對牆壁上的血跡沒什麽反應,對浴室殘留的打鬥痕跡也沒太所謂,等藍摩跟羅衡出去的時候,他還在搓洗自己的衣服。
羅衡路過時,他忽然往裏面縮了縮,側過身,露出腰間一把自制的土槍。
顯然這位陌生人不但知道剛剛發生了什麽,還知道到底是誰。
盡管這座看似存在秩序的城市本身的安全程度就相當岌岌可危,可羅衡還是感到一點不好受,就好像他親手打破了某種美麗的幻想一樣。
最終羅衡什麽都沒說,跟着藍摩回到房間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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