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戲子魂:十三
單邪嘆了口氣, 拉着姜青訴大步離開了廣場這處,兩人瞧着過往人群的臉,姜青訴能在他們的手中看見一把紅豔的火, 就像是當初燒死別人而刻在靈魂的烙印。
“難道這個城中……就沒有一個好人了嗎?”她微微皺眉。
“處在兩國邊界飽受戰争的人, 心中如何生善念?那些吃齋念佛的,依舊有消磨不去的孽債, 大火燒死二十三口人時,除了愛許鳳遙的,無人站出來求情,老少皆是,他們或許覺得殘忍, 或許沒有點着柴火堆,可不代表他們手中沒有沾染血腥。”單邪朝姜青訴看過去,伸手輕輕戳了一下她的腦袋:“沒有付諸行動的憐憫與不經思考的善意, 都是另一種形式的惡,你明白嗎?”
姜青訴朝單邪收回去的手看了一眼,總覺得自己額頭剛才被戳的地方有些發燙,不知為何,也因為他這句話, 想起了過去的自己。
“那我還當真是走運了,生前做了那麽多惡事, 死後居然還能判定他人的善惡。”她咧嘴笑了笑。
單邪道:“有時, 善惡不單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樣,我們判定不了, 唯一能做的,只是守住這陰陽兩界中,必須遵守的秩序而已。”
姜青訴頓了頓,看着單邪的側臉好一會兒,突然問他:“單大人怎麽會突然到這兒來?”
剛好在她……遇上麻煩的時候及時出現。
單邪微微擡起的眼眸睫毛輕顫,開口道:“只是湊巧而已。”
“騙人。”姜青訴直接點破對方的謊言,她微微抿嘴笑了笑:“沈長釋與鐘留都是男人,不夠細心,但若與你相處久了可以發現,實際上你的心思雖然難猜,情緒還是很好看穿的。”
單邪略微挑眉:“哦?那白大人猜猜,我現在的心情如何?”
姜青訴晃了晃手,也學他挑眉:“心情不錯。”
單邪瞥了一眼兩人還牽在一起的手,動了動手指打算抽回來,姜青訴順勢放手抓在了他的袖擺上說:“你也別總拒人于千裏之外,好像顯得身邊無人一般。單大人既然能每每在我遇到危險的時候出現,便代表你心中有我,別不承認,還擺出冷漠的模樣。”
單邪沒再說話,也由着對方牽着自己的袖子。
回客棧的那一條路再往前走便是許鳳遙生前所住的戲園子,聽沈長釋說戲園子已經荒廢了,不過蓮姬還住在裏面,只是有關于許鳳遙的所有東西全都不在,大約是被朗争意給拿走了,她也只能守着空院子。
一到了晚上街市繁鬧起來的時候,蓮姬便從戲園子裏出來,手中捧着也不知從哪兒來的酒,一邊喝一邊對着路邊的人笑。她笑時瘋癫,臉幾乎貼着對方的臉,那雙眼睛中仿佛有火,妄圖看穿這些人的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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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青訴與單邪站在客棧門口,看見了不遠處的蓮姬站在燈紅酒綠的鬧市中央,搖頭晃腦地不知在哼什麽曲子,越發冷的天,她身上的衣服從未加過,也沒換過,長裙子破了一角,走路的時候還能看見偶爾露出來的腿。
姜青訴瞧見又有男子湊上去搭着蓮姬的肩膀,那手揉着肩頭,一股猥瑣氣息。
蓮姬沒有反抗,似乎已經習慣了般,她面朝男子笑了笑,雖說衣服不幹淨,但那張臉還是漂亮的,那包裹在衣服底下的身形依舊很曼妙。
男人道:“走,跟小爺去個有趣的地方。”
“有酒喝嗎?”蓮姬問。
男人道:“你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蓮姬立刻笑呵呵的仿佛得了糖的癡兒,然後便沒有任何反抗地跟着那個男人走了,入了黑暗的小巷子裏,姜青訴眉心緊皺,心裏不是滋味兒。
她曾讓鐘留救過這女人一次,但這幾個月中,她必然還遭受過數不清次數的入巷之事。
單邪也瞧見了,問她:“想插手嗎?”
姜青訴頓了頓,搖頭道:“不必了。”
既已知道這個女人的心,那麽插手,她非但不會感謝,反而會徒增恨意,何必呢。
兩人入了客棧,姜青訴忽然道:“我想吃東西了。”
單邪眨了眨眼,問她:“想吃什麽?”
姜青訴朝他看過去,單邪略微挑眉:“糖葫蘆?”
“單大人莫非以為這世間好吃的就只有糖葫蘆?”她抿嘴笑了笑,然後松開了對方的衣袖,繞着桌子坐在了大堂靠着角落的位子旁,指了指對面的位置示意單邪也坐下,然後道:“單大人,喝酒嗎?”
單邪朝姜青訴看去,突然回想起上一次二人一起喝酒的場景,姜青訴拉他去了普陀寺,坐在大雄寶殿的屋頂上喝酒。她将普陀寺一棵活了百年的桂樹花枝給折了下來,借着喝多了微醺的勁兒,與他說起了幾個從沈長釋和鐘留那兒聽來的笑話。
單邪是個沒有幽默感的人,沈長釋與鐘留以往說的笑話他聽了也就聽過了,偏偏姜青訴說起來的時候,一句話自己先笑三次,最後用那桂花枝在大雄寶殿的房頂上敲,笑一下敲一下,惹得晚間出來賞月的小和尚們瞧見了,跪在殿前說佛祖顯靈。
實則鬼差陰司都無法轟醉的,再多的酒進了肚子裏,也只能是微醺而已,姜青訴在多年前第一個中秋夜裏體會到了這種感覺,後來的幾年就像是上瘾了一般。
再後來,他們錯過了一年中秋,就沒有一起喝過酒了,這事兒漸漸也就放下了,此時也不是過節,突然提起要喝酒,單邪摸不準眼前這人打的什麽算盤。
姜青訴向小二點了一壺酒,又配了幾樣小菜,等擺上桌之後,她先是給單邪倒了一杯,再給自己滿上。
姜青訴先喝,瞧見單邪沒動,于是笑眯眯道:“單大人,喝呀。”
單邪端起面前的酒杯,杯中的酒略微有些泛黃,他只放在鼻下聞了聞,沒有多年前喝的桂花釀味道好,姜青訴突然開口,壓低了聲音問他:“單大人應當是認得許鳳遙的吧?”
單邪手中的酒杯貼着嘴唇,最終還是放了下來,一滴未沾。
“白大人為何會這麽想?”他問。
姜青訴道:“只是感覺而已,單大人第一次在陰陽冊上看見了許鳳遙的名字時,表情就有些不太對勁,後來為了許鳳遙破例帶他回來人間,而今魂魄就在樓上,不制止他出去,由他跟着沈到處走,看上去像是不在乎,實則倒像是給足了自由。”
單邪聽她繼續說,姜青訴摸了摸鼻子道:“你與許鳳遙之間好似有一樣心照不宣,他知,你也知,只是我們幾人不知,所以他總是拿目光看着你,雖然你并未看回去,但我都看在眼裏……”
姜青訴頓了頓,不知為何,忽而覺得嘴裏一酸,分明已經沒有心了,又覺得心口仿佛被人捏了起來,她搖了搖頭道:“後來我去查看了生死簿,發現許鳳遙的生死簿果然有問題,問你的時候,你卻早已知曉,又說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話,故而我大大膽猜測,您早先就與他認識了。”
單邪的手還放在桌面上,食指有節奏地輕輕地敲擊着桌面,發出細微聲響,他每敲一次,姜青訴的呼吸就緊了一分。
過了許久,單邪才道:“是。”
“果然如此,所以你才不插手此次案件,不論我辦多長時間也不管不顧,但又放心不下我的舉動,便跟在了我身後看我都做了些什麽。”姜青訴點了點頭,解釋到這兒,心裏的不舒服就更重了。
她又仰頭喝了一杯酒,桌上的小菜一口沒動,忍了半晌還是嗤笑一聲說了出來:“我當單大人是關心我,原來關心的,另有他人。”
單邪朝姜青訴看了一眼,這人邀他喝酒果然是幌子,看來是想借着這一點兒酒意,将方才安靜回來這一路上所有拼湊在一起的猜測都一股腦說出來。
姜青訴喝完一杯,緊接着又喝了一杯,再朝單邪看過去,有些氣惱這個人居然沒有任何解釋。
“那……”半晌後,還是她先打破了安靜:“你與許鳳遙是何關系?”
“沒有關系。”單邪道。
姜青訴輕輕哼了一聲:“單大人方才還說認得他。”
“只是認得,沒有關系。”單邪說:“他并不知曉我,況且……”
“況且?”姜青訴心中一沉,見他有繼續道:“況且我跟着你,并非因為許鳳遙,或其他任何人、鬼,只因為你而已。”
姜青訴面上突然一紅,眨了眨眼睛有些發愣,單邪敲擊着桌面的手指停了下來,道:“白大人起先說我看中了許鳳遙的美色,卻忘了我原本就不覺得世間萬物的皮囊有美醜之分,樹木有皮,花草有皮,人亦如此,樹死斷根,花草幹枯,人身腐爛,那才是我眼裏能看到的東西。即便我認得許鳳遙,也不代表我對他有多餘的非分之想,他與沈還有鐘留在我眼中無太大區別,唯一與這些有區別的,只有白大人而已。”
姜青訴此刻臉不光是紅了,她甚至覺得有些發燙,握着杯子的手微微顫抖,将杯子放下,垂下眼眸有些慌亂道:“單大人喝醉了吧?”
說完這話,她覺得不妥,單邪面前的酒碰也沒碰,反倒是自己,一壺喝得差不多空了,于是搖了搖頭:“不,不……是我喝多了。”
說罷,姜青訴站起來朝樓上走去,單邪看着對方有些逃跑意味的背影,眉心微微皺着,一直放在膝蓋上的拳頭這才松開,張開的掌心有些泛白,他慢慢将手心輕輕貼在自己的心口方位。
姜青訴上了二樓發現了沈長釋與許鳳遙,愣了愣問:“你們如何在這兒?”
沈長釋眨了眨眼睛,其實他是來偷聽偷看的,許鳳遙是無聊跟出來的,不過他剛才也只是看到了,卻什麽也沒聽到,反而反問對方:“白大人與無常大人說了什麽?怎的臉還紅了呢?”
“關你什麽事兒?”姜青訴稍微提高了點兒聲音,推開沈長釋就往房間裏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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