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 半妖結:三
沈長釋剛買了兩個蟹黃包啃上, 一口湯汁沒喝下去,被人從背後拍了一巴掌愣生生地給嗆了出來,然後扶着膝蓋猛咳嗽, 嘴裏的包子皮還吐到了坐在對面的男人碗中, 惡心得男人立刻摔筷子走人。
沈長釋擡起手想說對不住,張嘴沒說話光顧着咳嗽了, 拍他肩膀的人挺不好意思的,于是伸手又順了順,開口道:“沈哥,當真是你啊。”
“不是我你若下這個手,人家能給你拍死咯。”一聽聲音沈長釋就知道來者是鐘留。
實則他并沒和鐘留約好了到這兒來吃酒, 否則只有他遲的份兒根本不可能讓他來等鐘留,在此地碰到鐘留完全是湊巧,沈長釋也沒想到對方會來。
等咳得差不多了, 他才又重新要了包子,慢吞吞地吃,鐘留坐在了他對面,讓老板給上了一碗馄饨,笑呵呵地看着對方。
“沈哥, 你怎麽會來人間?又有案子了?我沒瞧見符啊。”鐘留伸手翻了翻自己的衣服,沈長釋拍了一下他的手道:“沒有, 只是來玩兒的。”
“無常大人放你長假了?否則怎麽會準許你來人間玩兒?”鐘留嘶了一聲, 又道:“沈哥,你該不會是想開了要投胎, 所以才從十方殿請辭的吧?臨行前再吃點兒喝點兒?”
沈長釋一根筷子丢到了鐘留的頭上道:“瞎想什麽呢?我是跟着白大人來的。”
“白大人來了?哪兒呢?”鐘留左右看了兩眼,沒瞧見。
沈長釋道:“拉着無常大人湊廟會的熱鬧去了。”
“無常大人也來了?!”鐘留伸手搓了搓胳膊上的雞皮疙瘩,扯着嘴角皺着眉道:“我怎麽有種天要塌下來的感覺?無常大人居然會來玩兒廟會?!”
“被白大人拉過來了,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們上次還去了滄月城游湖,雲鶴山采香菇,唉……總之玩兒的地方不少,不過那香菇是挺好吃的。”沈長釋見怪不怪,吃完了兩個包子,鐘留的馄饨才上,于是他也點了一碗,陪着對方一起吃。
“我的個乖乖,這才幾個月不見,十方殿發生了什麽?白大人當家作主了?!”鐘留眨了眨眼睛,實在想不出來無常大人跟着白大人去山裏面采香菇的場景。
沈長釋記得,那一次白大人一籃子香菇裏頭只有五顆是真的香菇,其餘的五顏六色斑斓地很,她越采那菇子的顏色形狀就越不對勁兒,沈長釋還瞧見了藍色的菇子,問了一聲:“白大人,這能吃嗎?”
當時單邪開口道:“劇毒。”
沈長釋肩膀一抖,姜青訴倒是沒所謂:“咱們三個鬼,怕什麽毒?總之不會再死一次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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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一籃菇子煮了一鍋湯,迎着雲鶴山的日出,他們三個喝下去了,單邪喝了一口,姜青訴喝了一碗,沈長釋覺得味道不錯,想來反正不會再死,于是喝了一鍋。
回想至此,他砸了砸嘴,馄饨有些食不知味,于是問鐘留:“對了,你怎麽會到這兒來?”
“我被人追到這兒來的。”鐘留嘴裏含着馄饨吐了口熱氣道:“不過我在前頭佯裝飛出城去,把他給引走了又掉頭回來了,他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到回來尋我。”
沈長釋砸了砸嘴:“誰追着你?姑娘?”
“男的。”鐘留道:“叫駱昂,本是個捉鬼降妖的修道者,三十多年前我第一次碰見他,當時就見他捉了小鬼回去煉丹吃,保自己容顏不老,若按照他的道行來算……不比我年輕。”
“你都兩百多歲了,他也有?”沈長釋眨了眨眼睛,喝了口湯汁:“而且你這兩百多歲還是靠着無常大人給出來的,并非你自己修煉出來的。”
“的确如此沒錯,故而三十多年前我輸給他,前些年也一直輸,凡是被他碰見,我手中捉到的鬼或殘害百姓生靈的妖,總能給他搶過去,啧……”鐘留伸手摸了摸胡子:“不過這兩年他古怪的很,好似身體衰弱了許多,我才有機會打贏他,剛從他的葫蘆裏搶來了十多條魂魄,回頭送到離魂道去,由他們投胎。”
“大限将至啊。”沈長釋伸手摸了摸下巴,馄饨也吃完了,便道:“走着,我們去找白大人與無常大人,問問這駱昂如何處置,若他真是個靠練丹保了兩百多年壽命的人,也已破了修道者的清修,與妖道無異,恐怕還得拿下。”
鐘留也吃完了,又趕忙喝了口湯,扔了幾塊銅錢在桌上,便跟着沈長釋一同往熱鬧的地方去,打算尋兩位大人。
鐘留與駱昂在鬧市上追逐引起的慌亂才一會兒的功夫,就被不遠處的舞龍舞獅子給打破了,兩條長長的金龍在人群中盤旋,雙龍戲珠的把戲惹得喝彩聲連連。
姜青訴瞧見有舞龍的就懶得管鐘留的生死,拉着單邪往人群裏頭擠。
他們站在圈子內,雙龍戲珠中還有火把,一人屈膝挺着腰對着火把吐了口酒,大火竄了出來,好些小孩兒都尖叫着興奮着。
姜青訴吃完了春卷,拿着被單邪解開的九連環直晃,手臂蹭着對方的問:“怎麽樣?你會那個嗎?”
單邪朝她看了一眼,面色冷淡:“……”
姜青訴下半張臉是露出來的,嘴角勾起,眉眼彎彎:“我說的是用冥火,你能嗎?”
單邪道:“無趣。”
“精彩!”姜青訴反駁他,又道:“你瞧,多少小孩兒都被引過來了,全都是幾歲的小娃娃。”
單邪的視線落在了一處,又瞧見了白日看見的那個身上罩着黑袍的男人,男人頭上的鬥笠沒摘,目光也盯着他,在與他對上視線之後微微颔首,沒有離開。
那大火又一次被人噴高,火光照亮了這一處,姜青訴嘩了一聲,地府就絕對沒有這般精彩,她整日的消遣就是陪閻王下棋,還非得讓他,要麽就是看沈長釋畫畫兒,畫春宮仕女圖的那種。
難得碰到有趣的東西,當然要湊個熱鬧,姜青訴瞧見人群的另一邊皮影戲又要開始了,于是她拉着單邪往那邊走,一邊在人群中擠過去一邊道:“等會兒買點兒糖炒栗子吃吧,邊吃邊看。”
單邪道:“你吃了許多了。”
姜青訴嘿嘿一笑:“反正也吃不胖。”
單邪見她這沒所謂的模樣,微微皺眉:“你與沈接觸太頻繁了。”所以才養成了這個吃喝玩樂的性子。
姜青訴沒聽清,回頭問:“什麽?”
單邪頓了頓,搖頭。
姜青訴從人群中走過,路過一身穿黑衣全副武裝的男人跟前,覺得好奇,只匆匆看了一眼。
她并沒有瞧清楚對方的長相,一層黑紗罩着他的臉,朦胧一片,看上去大約是個二十左右的年輕人,不過他的懷中抱着什麽東西,裹在了黑袍子之中,姜青訴腳下沒停,出了人群走到了皮影戲前,嘴角挂着的笑才逐漸收斂。
“那人身上的氣味好怪。”姜青訴道。
皮影戲已經準備開始了,前一排的位置早就被人占去,後面還有不少空着的長板凳,姜青訴沒湊熱鬧了,而是站在空曠的地方,目光順着人群往裏找,想找到那黑衣服的男人,一眼望過去,卻瞧不見了。
“你可看見了那個人?”姜青訴側頭問單邪,微風過,單邪的發絲輕揚,他手中拿着扇子晃了晃,道:“是半妖。”
“難怪我聞到了一股非人的味道,與二十年前碰到的梅靈一般,光是靠近便知曉不同。”姜青訴眨了眨眼睛,梅靈的香味兒聞起來清甜含着微涼,很純澈,剛才的味道聞起來芬芳中夾雜着些許苦澀,有些沉。
仔細想想,又覺得那香味兒似乎很常見,姜青訴伸手撓了撓頭,皮影戲的前奏已經開始,她卻沒心思再看了。
“好似是……桃花。”姜青訴猛地想起來,入春時分三月裏桃花遍地開,紅粉一片,而方才從那男人身上聞到的一股味道,便是這桃花的氣味,只不過比起真正的桃花香要淡一些。
“桃花妖?”姜青訴問單邪。
單邪搖了搖頭,道:“犬妖。”
姜青訴一愣:“你怎麽都知道?你一早就發現了?”
單邪道:“我注意的并非是那半妖,而是他懷中的人。”
姜青訴眨了眨眼睛,仔細回想想起來了那人懷中的确藏着個東西,還不小,卻沒想到是人。
她問:“人怎麽了?”
單邪朝她看了一眼:“氣息微弱,陰氣不散,按理來說,一炷香內便會死去。”
姜青訴怔了怔,就在這個時候沈長釋與鐘留過來了,兩人手上還買了不少吃的東西,鐘留東張西望在人群中找不到兩位,沈長釋朝他腦袋上拍了一巴掌道:“一黑一白站在一起的多見嗎?”
于是扯着鐘留的領子便往皮影戲這邊跑過來。
姜青訴瞧見了二人,微微皺眉,問:“你們怎麽來了?有事?”
沈長釋呼出一口氣道:“我沒事兒,鐘留有事兒,他碰到個修道者似乎已經堕入妖修了,捉了不少小鬼煉丹藥續命。”
“人間事一直都是交與你的,無需問我。”單邪朝鐘留看了一眼。
沈長釋與鐘留這才敢看向單邪的臉,本來瞧見姜青訴臉上帶着豬臉面具已經有些驚訝了,兩人這一擡頭瞧見單邪的臉上居然還有一個狐貍面具,立刻吓得往後退了兩步,手上拿着的麥芽糖都掉在地上了。
鐘留給了沈長釋一個眼神:這是無常大人?!無常大人怎麽了?!
沈長釋面色泛白,細微地搖頭:我不知道啊!
單邪瞧見兩人的反應便知道緣由,扇子輕輕晃了晃,臉上的面具随着一陣風化成了一粒粒紅色粉末散開不見,姜青訴臉上的面具也随之一同消失。
單邪晃着扇子的手頓了頓,道:“沈。”
“在。”沈長釋不敢擡頭,怕看見狐貍面具。
“翻陰陽冊。”
沈長釋乖巧地掏出陰陽冊,弓着腰翻開,就在他翻開的那一瞬,還未完全寫完的字落下了最後一筆——大昭京都曲小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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