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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鼻端是清新的百合香，嘴巴裏一股子甜膩味道。尤三姐勉力睜開眼，眼前是青綠色繡折枝花卉的床帳。

被子輕暖柔軟，和家裏的不同。尤三姐撩開床帳，守着的丫鬟立刻過來服侍。

“三姨醒了！”丫鬟拿來靠枕讓尤三姐倚着，“您先吃杯茶，我這就去請奶奶。”

清香微澀的茶去除了嘴裏的甜膩，吃完茶沒過多久尤氏就到了，不僅她來了，她的兒媳婦秦可卿也來了。

躺在床上比較失禮，尤三姐剛要下地，秦氏連忙上前按住她。

“三姨快躺下，你還病着，起來做什麽。”

尤氏笑道：“你外甥媳婦說得對，快躺下吧！沒有外人，不需多禮。”

尤三姐這才倚着靠枕躺下，秦氏笑道：“三姨別怕，我們請大夫瞧過了，您不過是氣血虛，所以暈倒了。剛剛丫鬟服侍三姨喝了點糖水，好好休息兩日，多吃些補品就好了。”

尤三姐笑着向秦氏道謝，“多謝你費心。”

秦氏笑道：“三姨也太客氣了些，這都是我應該做的。”

秦可卿是個知情知趣的人，她知道婆婆尤氏和尤三姐要好，她留在這，人家姊妹連體己話都沒法說。反正她也來看過病人了，禮數周全了，心意也到了，不必再留着了。

她又說了些噓寒問暖的話，然後起身笑道：“婆婆和三姨難得見一面，必有好些話要說，我就不在這裏礙事了。”

尤三姐笑道：“瞧你說的，你怎麽會礙事？我巴不得跟你多說說話呢！”

秦氏：“那三姨在府裏多住幾天，咱們說話的時候長着呢！”

秦氏告辭出去，尤氏找借口支開丫頭們，屋裏只剩下尤氏姐妹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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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三姐挪到床裏面，掀開被子讓尤氏上來躺着，尤氏擠過去歪在靠枕上，姐妹倆親親熱熱地說話。

尤老娘改嫁到尤家的時候，尤氏已經大了，沒幾年她就嫁人了。尤三姐和尤氏相處的時間不久，但人與人之間的緣分就是如此奇妙，尤氏把尤三姐當親妹，三姐把尤氏當親姐姐。

尤二姐時不時都有些嫉妒吃醋，經常掐尤三姐的腮幫子嬉笑着說她胳膊肘往外拐。

尤三姐打量着尤氏的臉色，“我瞧着，大姐姐似乎心情不太好，可是遇到了什麽煩難的事？”

尤氏勉強一笑，心中暗嘆：我的煩難豈能讓你知道，沒的髒了你的耳朵。

“我能有什麽事？錦衣玉食的日子，再沒有不好的。倒是你，大夫說你氣血兩虧，素日勞累太過。你才多大，若是坐下病，以後年紀大了，有你的苦頭吃。可不許再熬夜做活了，千萬別熬壞了自己。”

尤三姐不以為然，“我的身體我知道，大夫不過是吓唬你們，哪有那麽嚴重。我沒吃早飯，馬車裏又氣悶，這才暈倒了，多大點事呢？”

尤氏伸手去戳尤三姐的腦門，“你還犟！”

尤氏的指甲戳的腦門疼，尤三姐連忙撒嬌讨饒。“我錯了，我錯了，再也不敢了。”

尤氏這才放過了她，“你要聽話，我已經給了母親二十兩銀子，夠你們體體面面地過個年了。”

尤三姐忍不住嘆了一聲，“我做繡活跟錢有關，也跟錢無關。咱們尤家是窮，但還沒有窮到那個地步，儉省一些總是過得下去的。總是找你要錢也不是長久之法，沒得拖累你。”

賈府富貴，賈珍也不在乎那幾十兩銀子，但這樣的大戶人家最講究臉面。不說別人，同樣是賈家的媳婦，王熙鳳就把尤氏瞧低了三分。

娘家就是個破落戶，只知道打秋風要錢，一分助力都沒有。

再有就是賈府的下人，一個個都是奴籍，眼睛卻偏長在了頭頂。表面上珍大奶奶如何如何好，背地裏不知道怎麽編排人。

尤三姐說道：“我這些年勤學苦練，繡花技藝純熟許多。大姐姐放心，再過一二年，我就可以賺錢養家了。”

尤氏還要勸她保養，三姐忙說道：“大姐姐不必再勸，我知道你的日子也不好過。賈府這樣的富貴人家，外面看着光鮮，內裏不知是怎樣的呢！你總是往娘家送錢，姐夫雖不說什麽，別人怎麽看你呢？就是小戶人家也沒有兒媳婦拿着婆家的銀子一個勁兒地貼補娘家的。”

尤氏聽了心裏一暖，她和三妹年紀相差許多，也沒有血緣關系，她待尤三姐好，為的就是這一份暖意。

“別人都奇怪我為何與你要好，他們怎麽知道你的好處？除了你，誰又曾替我想過？這府裏媳婦丫頭一大堆，我竟找不到一個說話的人。丈夫拿我當擺設，兒子不是親生的，兒媳婦雖然聰明乖巧，但……”尤氏冷笑，“但她還不如粗苯些呢！”

看尤氏的表情，尤三姐就猜到了一些內情。尤氏的丈夫賈珍花心多情，估計是和兒媳秦氏……

她不由勸道：“大姐姐應該放開胸懷，不管是窮是富，誰家都有難處。若不能自己開解自己，只是生氣就把自己氣死了。如今你不缺吃不缺穿，你只管好好受用着，能樂呵一天是一天。”

尤氏悶悶地答應了，但這種事實在惡心，不是一兩句勸解就能讓人釋懷的。

尤三姐連忙轉移話題，“怎麽不見母親和我二姐？她們哪去了？”

尤氏道：“她們家去了。”

“真是的，怎麽不等等我？就把我一個人扔在這了。”

尤氏笑道：“哎呦呦，你仔細瞧瞧這屋子裏的擺設和家具。住着這麽好的屋子，三姑娘也不滿意嗎？你家裏是有金山還是銀山，你老是惦記着回去。”

尤三姐也跟着笑了起來，“我家有寶貝呢！怎麽能叫姐姐知道？”

笑着笑着尤氏又低落起來，“我總盼着你能常來陪我說說話，可轉念一想，你還是少來的好，你清清白白的一個人，不該來這裏。”

聽了這話，尤三姐心中一酸。這個年代女人只是男人的附庸，每天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眼界被圈在一個小小的宅院裏。

尤氏娘家敗落了，只剩一個後娘和兩個沒血緣的妹妹。她又是繼室，沒有一兒半女傍身，日子更加艱難。丈夫更不是什麽好東西，吃喝嫖賭樣樣都行。

站在尤氏的角度想想，世界這麽大，只剩她孤零零的一個人。

姐妹倆靜靜地待了一會兒，尤氏振奮起精神，下地整理衣裙。

“大夫開了方子，我已經讓小丫鬟去熬藥了。一會兒你吃了藥，再用些飯食，好好睡一覺。我先回去了，就不陪你了。”

“姐姐去忙吧！有小丫鬟照顧，我沒事的。”

尤三姐不喜歡在寧國府住着，不過因為尤氏心情不好，她還是留了下來，打算多陪陪尤氏。

就這樣住了兩日，寧國府擺家宴，請隔壁榮國府的老太太，太太們過來吃酒。尤氏和秦氏忙着招呼客人，尤三姐待在屋裏看閑書，也算悠閑自在。

花園裏，尤氏捧着戲單請老太太點戲，老太太接過戲單，不經意間瞄到尤氏衣服上的花紋。

“珍哥媳婦這件衣裳好，墨綠色的褙子上繡合歡花竟也好看。嗯，針法也好，是哪個丫頭的手藝？”

尤氏笑道：“若有那靈巧的丫頭，我早就送到老太太那去了。這件衣裳不是丫鬟做的，是我娘家三妹妹給我做的。”

侍奉在賈母身邊的王熙鳳笑着打趣，“老太太您瞧瞧，嫂子好奸猾，這樣的好女孩兒她倒藏的嚴實。”

女紅的好壞是評價女孩子的一個标準，即使是賈府的小姐們，身邊不缺做繡活的丫頭婆子，女紅還是要學的。

尤氏笑道：“有一個你這樣潑辣的親戚，我哪敢把她帶出來？我怕你吓壞了我妹子。”

衆人都笑了起來，王熙鳳還不依不饒，“難道我是個夜叉，難道她的膽子只有綠豆那麽大？”

王熙鳳到老太太跟前撒嬌，“老太太您看，大嫂子嫌棄我呢！”

老太太被王熙鳳逗得哈哈笑，“沒事，沒事，你大嫂子嫌棄你，我不嫌你。”

尤氏一邊賠笑，一邊在心中思量。自己妹子模樣好，品格好，繡工一流。若是能入了老太太的眼，于她将來也有好處。

想到此處，尤氏連忙笑道：“說來也巧，我三妹子正巧在我家呢！因着她病剛好，身子弱，我便留她在家裏散散心。我本該帶她來給老太太，太太們請安的，只是怕她病沒好徹底，怕過了病氣，這才沒讓她出來。”

老太太擺手笑道：“既然病已經好了，哪裏還能過了病氣？快把你妹子帶來我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