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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6 章

現如今寧國府當家的人是賈珍，他父親賈敬不知因為什麽，跑去道觀裏修道，俗事一概不管，只有過年祭祀的時候回來待一陣子。

賈敬的生日到了，他不肯回來過壽，賈珍這個做兒子的卻不能不擺酒席，不然要被人罵不孝的。

賈敬生日這天，尤老娘特意幫女兒們挑了衣裳，囑咐她們打扮得花枝招展。

寧國府的宴席上必定會有許多王公貴族的女眷，如若女兒們得了那些太太夫人的青眼，沒準能攀一門好親事。

尤老娘唠唠叨叨地囑咐她們謹言慎行，在宴席上要好好表現。

尤三姐聽得不耐煩，忍不住說道：“親事都講究門當戶對，我們姐妹表現得再好又有什麽用？”

尤老娘氣得捏住尤三姐胳膊上的肉擰了一圈，“沒出息！你們是我生的，又如此貌美，嫁個好人家有什麽難的！你給我打起精神來，不許像個木頭似的。”

尤三姐冷笑，“貌美？我們這樣的家世，還不如生的醜些，生的好看給人家做妾嗎？”

尤老娘被氣了個仰倒，她随手抓了個東西就要打，“你個小孽障就知道氣我，我都是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們！”

尤二姐連忙擋在尤老娘身前，“媽，媽你別氣，妹妹年紀小，她不懂事慢慢教導就是了。”

尤三姐冷笑，“姐姐不必攔着，媽想要打就打。我知道媽的心思，她一門心思的想要攀龍附鳳，小門小戶入不得她的眼。可媽也不想想，咱們家無權無勢，就算攀上了高枝日子就能好過了？那些個王公子弟哪個不是人精似的？誰會放着大家小姐不娶，偏要娶我們？”

尤老娘氣得捂着胸口直喘，“照你說的，嫁了低門小戶就好了？吃的差穿的差，過不了幾年你們就像幹巴菜葉子似的，扔在地上都沒人要！”

“幹巴菜葉子也是自己能當家做主的菜葉子，不會讓人當玩意兒似的取樂！”

這回尤二姐攔也攔不住了，尤老娘劈頭蓋臉一通亂打。尤二姐也生氣了，“妹妹就不能少說幾句，你看把媽氣的。”

尤三姐咬着牙任尤老娘抽打，這些話她早就想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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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老娘關心女兒照顧女兒的心是真的，不聰明也是真的。

她經常找借口帶着兩個漂亮女兒往寧國府去，見了賈蓉賈珍也不帶着女兒們回避，明眼人誰看不出她的心思。

尤三姐這副倔強樣子把尤老娘氣得嗚嗚哭，尤二姐溫聲細語地哄着，她推推尤三姐讓她道歉認錯，尤三姐梗着脖子就是不說話。

哭了一會兒，尤老娘勉強收了眼淚。

時辰不早了，再不往寧國府去就晚了。

尤老娘洗了臉重新上妝，帶着女兒們往寧國府去了。

馬車上，母女三人誰都不說話。剛剛那頓打尤三姐完全沒放在心上，一副滿不在乎的叛逆樣子，尤老娘看了更加生氣。

到了寧國府，婆子們扶着尤老娘三人下車，引她們進了正房。

尤氏正和人說話，見尤老娘來了連忙迎過來。“母親來了。”

尤老娘強擠出笑來，“是啊！這樣的好日子我怎能不來？”

母女倆說了幾句客氣話，過來賀壽的客人們越來越多，尤氏便顧不上尤老娘了。她把尤老娘三人的座次安排好就去忙了。

尤三姐吃着點心喝着茶，怡然自得。尤老娘強顏歡笑地與人寒暄，時不時地看見女兒悠哉的樣子，心裏又是一陣氣。

戲臺上熱熱鬧鬧，酒宴上大家推杯換盞，一派喜氣景象。

到了晚上，戲散了，酒也散了，客人們都回去了。尤氏安排尤老娘她們住下，到了掌燈時分尤氏過來找尤三姐說話。

姐妹倆坐在炕上，倚着靠枕，尤氏捏捏眼角渾身疲憊。

尤三姐湊過去幫尤氏捏捏肩膀，“大姐姐，我在席上聽她們說秦氏病了，到底是什麽病啊？”

尤氏也為這個煩惱，“不知道呢！看了許多大夫，一個個都說的含含糊糊，模棱兩可。”

尤氏對秦氏的感覺很複雜，她是恨秦氏的，但看到秦氏瘦成那樣，她又覺得秦氏可憐。畢竟在一起生活了幾年，除了那件事，秦氏樣樣都好，挑不出一點毛病。

“只要她熬過這個冬天，大約就好了吧！”尤氏不想再提秦氏，她轉頭說起了別的。“我看母親臉色不對，眼睛也紅紅的，可是家裏出了什麽事？”

尤三姐不自在地撓撓下巴，“家裏沒事，母親臉色不好……是我氣的。”尤三姐越說越心虛，說話聲音越來越輕。

“你氣她做什麽？”

尤三姐不想提這個，這叫她怎麽說？說尤老娘時時刻刻惦記着怎麽讓她們姐妹攀高枝？

“不過些許小事，母女哪有隔夜仇，過兩天就好了，大姐不用操心。”

尤氏勸道：“母親歲數大了，你別總是氣她，氣出個好歹可怎麽辦？”

“恩，知道了，我都聽姐姐的。”

嘴上這樣應付着，尤三姐心裏也發愁。

尤老娘兩只眼睛盯着賈府的富貴，賈珍賈蓉又不是坐懷不亂的君子。這些年賈珍時不時地幫襯着，拿人手短吃人嘴軟，将來他們提了過分的要求……

尤三姐不願往下細想，她跟尤氏說起了荷包街的事。

“那位李大奶奶竟要給我一個月一兩銀！我沒敢立刻答應，悄悄地請了張叔出去打聽。張叔回來說，荷包街的生意還算不錯，走南闖北的商人，來京趕考的舉子，出門走親訪友的過客，無論是誰，離開京城的時候都要去荷包街買幾個荷包帶回去。”

尤氏比尤三姐見識的多，“賣荷包的生意可不好做，會做荷包的人多了，哪能個個都發財？荷包街上有幾間大鋪子，背後都與宮裏的太監有瓜葛。誰敢搶生意，那些太監都不會輕饒了他。依我看那商戶不僅僅是想要花樣子，他們是想借着你搭上寧國府做靠山。”

尤氏沉吟道：“你沒答應就對了，我聽說那種仿內造的好荷包最低也要七百錢一個，李大奶奶打得好算盤，一兩銀子就想糊弄你。”

對于李大奶奶的欺騙，尤三姐并未放在心上。

“我之前還想着做了荷包賣給李家呢！後來發現李家不講究，這事只能作罷。咱們且不去管李家，我想問姐姐，你想不想開一個賣荷包的鋪子？”

尤氏驚訝地坐直了身體，“我？”

尤三姐點點頭，“張叔打聽了，李家确實會做生意，不過太涼薄了些，用人的時候臉朝前，不用了臉朝後。與其和這種不講究的商戶打交道，不如自己開一個賣荷包的鋪子。”

尤氏不像王熙鳳一樣大膽，聽了尤三姐的話，她第一反應是反對。

“不行不行！咱們婦道人家開什麽店？好好管理家事，做好針織女紅才是正經。”

尤三姐慫恿尤氏，“開店又不需要姐姐出面，我記得你出嫁時帶了陪房，你讓他們出面不就好了？大姐姐管家這麽多年，我是知道你的，不會連幾個下人都拿捏不住。”

尤氏還是不肯，尤三姐繼續勸道：“咱們不跟大商鋪搶生意，也不指望着能掙大錢。忙碌一年下來，能賺百八十兩銀子就好。有了這些銀子咱們再去買房置地，如此豈不是好？”

買房置地四個字打動了尤氏，她嫁人的時候尤家已經有了衰敗之相，她的嫁妝少得可憐。

她一直沒有孩子，如果她有了銀子有了田産，将來老了日子也會好過一些吧？

為了自己的将來，尤氏下定了決心。

“好！就依你，我也開一間賣荷包的鋪子。這些年我攢了些體己，大概二百兩銀子，也不知道夠不夠。”

尤三姐算了算自己的小金庫，“上次隔壁府裏的老太太賞了我幾個金锞子，加上我做荷包的錢……大概能有十兩銀子左右。大姐把這些錢都拿去吧！”

尤氏笑道：“好，這十兩銀子算你入股，年底給你分紅。”

尤三姐知道尤氏是在變相貼補她，“不用算我分紅，大姐姐時常分我點繡活做就好了。以前我做的針線都是賣給相熟人家，實際上是買賣，明面上還要說成互送禮物保全顏面，說起來不過是自欺欺人。大姐姐把活計交給我，我保準做的漂漂亮亮。”

尤氏笑道：“店還沒開起來，你就接了生意了？真是精明。快要過年了，府裏事多，秦氏又病了，我一個人忙不過來，開店的事我須得仔細斟酌，年前鋪子是開不起來的。你回家乖乖聽話，好好保養，別總是跟母親對着幹，歡歡喜喜地過完年，咱們再說開店的事。”

尤三姐乖乖點頭，尤氏見時候不早了，下了炕準備回房。

臨走前，尤氏突然轉身說了句意味不明的話，“我知道你的心，可誰叫我命該如此呢？”

尤氏走後，尤三姐站在屋裏久久不語。

尤氏不傻，她定是知道了自己因為什麽和尤老娘吵架。

尤三姐眼淚幾乎要掉下來，為了尤氏，也為了前途迷茫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