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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5 章

因為賈寶玉的莽撞和黛玉的毒舌，尤三姐和惜春沒坐多久就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惜春滿臉糾結欲言又止。

尤三姐笑道：“惜春妹妹可是有話要對我講？”

惜春偷瞄她一眼，輕輕點頭，她拉着尤三姐回了自己房間，把入畫等丫鬟攆了出去。

“我……”惜春斟茶遞給尤三姐，“我給姐姐道歉。”

尤三姐忙道：“這話怎麽說的？妹妹并沒有做錯什麽，不需要給我道歉的！”

小孩子不理人而已，尤三姐才不會放在心上。

惜春低頭舉着茶盞，“我有錯……我、我不該冷待你。”

尤三姐接過茶盞笑了起來，“妹妹并沒有冷待我，也不必如此鄭重地道歉。”

惜春擡頭道：“不！你不明白！”

她支支吾吾半天才說道：“之前是我誤會了你……因為……因為你是寧國府來的。”

尤三姐愣了半晌才明白惜春的意思。

寧國府裏亂的很，惜春對那府裏的亂象深惡痛絕，她誤以為尤三姐和賈珍或者賈蓉有染，所以言行頗為冷淡。

尤三姐低頭喝茶，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惜春見尤三姐臉色難看，整個人都慌了，“是我不好，我不該胡思亂想。雖然相處的時間短，但我知道，姐姐并不是那等輕浮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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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三姐苦笑，她輕聲說道：“沒關系，不是你的錯。”

世人對女子更苛刻，賈珍等人行事不檢點，頂多被罵一句昏聩。但與寧國府沾上關系的女子就慘了，免不了會被人在背後嘀咕。

女孩子的名聲尤其重要，雖然尤三姐沒惱，但惜春依然愧疚。

“對不住，尤三姐姐，都是我的錯。”

尤三姐噗嗤一聲笑了起來，她突然發現了惜春的可愛之處。

惜春原本可以把自己的小心思壓在心底，她只要對尤三姐有兩分好臉色，尤三姐自然會主動過來迎合她。

但她沒有，她誠懇地斟茶道歉，懇請尤三姐原諒。

這是一個是非分明，眼睛裏只有黑白的姑娘。

“不必跟我道歉，弄壞寧國府名聲的不是你，你不必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尤三姐又笑着勸惜春，“只是……妹妹以後別這麽實誠，心中有歉意不一定非要說出來，心中不滿也不一定要表現出來。”

惜春并不贊同，“那怎麽能行？世間的道理擺在那裏，該是如何便是如何。我既不會逃避自己的錯誤，也不能縱容別人。”

“可是人世間那麽大，道理那麽多，妹妹糾正的過來嗎？”

“這……”惜春頓了一下賭氣似的說道，“只要犯到我眼前，我自然要管！”

尤三姐反駁她，“真的嗎？今日寶二爺讨要我的荷包，這算是失禮吧？怎麽不見妹妹管管？還是說……因為你當時還在讨厭我，所以不想管？”

“我……”惜春羞的說不出話來，寶玉是她兄長，且受老太太疼愛，說到底她是不敢管。

尤三姐笑道：“我癡長你幾歲，今日想同你說些大道理。你能堅守心中的原則，這是很好很好的，是我極羨慕的，極想擁有的美好品質。但趨利避害是人的本性，有時候軟弱一些，逃避一點也沒什麽不好。有句話怎麽說的來着？難得糊塗嘛！”

尤三姐一番話說得惜春臉紅了，眼睛也紅了。

她自幼受老太太教導，還有兄弟姐妹時時陪伴，但從來沒有一個人這樣勸過她，沒有一個人這樣懂她。

二姐姐迎春木頭一樣，連自己的奶媽媽都管不好。三姐姐探春倒是厲害，她總說自己孤介太過，自己每每聽了總是不服氣，覺得她世俗。林姐姐，寶姐姐同她玩不到一起去，且關系又差了一層，自然不會很管她。

細細想來，從小到大學過的道理，讀過的書，竟然都比不上尤三姐的一句話。

‘你能堅守心中的原則，這是很好很好的。’

尤三姐看見惜春的情狀以為她惱了，連忙哄道：“我是個沒見識的，若是哪句話說錯了，妹妹千萬別惱。你只管把我的話當耳旁風，随便聽聽就罷了。”

惜春低頭抹淚，“不！我覺得姐姐說得很對。可我……可我也有不得已的苦衷。二姐姐三姐姐都是這個府裏的，我雖然長在這裏，卻是那個府裏的。等我再大一些，萬一哪一天把我送回那個府裏……那邊又是那樣的名聲，我還怎麽活？我清清白白的一個人，憑什麽讓他們帶累了。”

這是惜春一直以來的恐懼，她很怕老太太哪天突然說不養她了，要送她回寧國府。

這個時代對女子極為苛刻，明明什麽都沒做過，偏偏被身邊的人帶累了。

将來惜春說親事，男方家一聽她是賈珍的妹妹恐怕就先躲了。

“流言蜚語傷人比刀子還鋒利，妹妹的苦悶我能理解。不怪你在這種事上心思敏感，換做是我也是一樣的。”

惜春如同找到了知己，拉着尤三姐的袖子噼裏啪啦掉眼淚。

“我有時候想，憑什麽他們做錯事卻要讓我身上也沾了髒水？我恨不得剃了頭發做姑子去，再也不要見他們了。”

說出這話可是鑽牛角尖了，尤三姐忙勸道：“妹妹這麽想就大錯特錯了，當了姑子侍奉在佛祖跟前真的能六根清淨嗎？我看不見得吧！是人就得穿衣吃飯，那些姑子還得陪着笑臉各處讨錢化緣。為了吃點好的，穿點暖的，難免要各處逢迎，當了姑子只怕比世俗的人還要世俗三分。”

惜春想到賈府也供養着家廟庵堂，每逢過年時候，庵堂的姑子就會來化緣讨錢。她們滿嘴奉承的話，說的比說書女先生還好聽。

“這世間沒有幾個幹淨地方。妹妹想躲清靜，又能躲到哪兒去？”尤三姐繼續勸道，“咱們心裏幹淨，做事能問心無愧便罷了。人活一輩子，大約苦的時候多，甜的時候少，咱們總不能因為一點苦，把所有的味道都抛開了，這樣的日子又有什麽趣？”

惜春倔強了許多年，她一方面覺得尤三姐的話有道理，一方面又覺得寧國府的親戚實在可惡，心中紛紛亂亂，一時理不出頭緒。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執念，尤三姐也沒指望着幾句話就讓惜春改了性子。

她拿出帕子替惜春擦眼睛，“把心放寬，好吃好睡身體好才是正經。有些人吃喝玩樂，日日開心，你卻哭天抹淚的，難道很值得嗎？”

惜春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姐姐說的是，我總要比他們過得更好才行！”

擦幹眼淚，惜春臉上平複些了，這才放入畫等人進來。

入畫等人面上不顯心裏卻覺得奇怪，四姑娘之前還對尤三姐橫眉冷對的，怎麽在屋裏說了一會子悄悄話倆人就變了，這會子親親熱熱，倒像親姐妹似的。

惜春有些小孩子心性，她和尤三姐親近便要把自己最喜歡的東西拿來給尤三姐看。

她閑時喜歡作畫，此時閑着也是閑着，便拉着尤三姐去看自己的畫作。

“都是些寫意畫，畫着玩的。”

尤三姐細細看了忍不住贊道：“我不通文墨，但也知道這是好的。只可惜我嘴笨，滿肚子的話卻不知道用哪個詞來誇。”

惜春笑道：“姐姐別哄我，你繡的荷葉蓮花那樣好，還有你給大嫂子衣服上繡的花像真的一樣，我不信你不會作畫。”

尤三姐連連擺手，“哎呦！我是真的不會。我是平日裏看得多了，繡的多了，自然就像了。”

尤三姐并沒有扯謊，她經過的美術教育都是前世美術課上學的，現在想來只記得水彩筆挺好的，比蠟筆顏色鮮豔。

“我家裏的情況你大概知道一些，我是個女孩子，又不能出去打拼，幸而生了一雙巧手，所以閑來無事就思量着怎麽做出好看的繡品。一花一草一木都可以教我，我先看得熟了，心中自然有了底稿，如此再反複練習，繡的就像了。”

惜春贊同地點點頭，還不等她說話，就見林黛玉打簾子進來，“你們真是的，早早地離了我那裏，回來自己說體己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