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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1 章

第十一章

最後一幕是地主婆的獨白，忏悔，反思，如果能重來一次，她一定不做剝削人的地主婆。

舞臺落幕，臺下久久沒有聲音，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響起一陣掌聲，緊接着，掌聲越來越大，排山倒海而來。

毫無疑問，這是一場非常成功的演出。

而林新知出演的地主婆，更是成為整個節目的戲眼，讓原本千篇一律的故事重新煥發生機，直擊人的內心。

表演結束後，林新知與其他演員一起返場，領導們登臺頒發大紅花。

按理講她扮演的地主婆是個大反派，是沒有資格獲得大紅花的，但她演得實在太好，又是救場，不止得了大紅花，學校私下還給她封了一個大紅包，她剛接過紅包，周圍人的目光全部變了味。

能得縣裏領導的表揚，這得是多大榮譽啊！

等領導們一走，學校肯定會把她當正面例子豎起來，學費，書費，只怕都會免了，以後評優秀學生，也會優先考慮她，多少人擠破頭都沒争來的機會，就這麽被她得到了！

在衆人豔羨目光下，林新知換下地主婆衣服，穿上自己的衣服，佩戴着大紅花出了學校會堂。

孫愛國知道她今天表演節目，早早在外面等着了，有一搭沒一搭跟周秀芹說着話，見她戴着大紅花出來，看得眼睛都直了，圍着她左看右看，“呀，地主婆也能得大紅花？新知，你可真厲害！”

林新知一臉驕傲，顯擺着手裏的紅包，“不止大紅花，還有紅包呢。”

孫愛國興奮得直搓手，“多少錢啊？快拆開看看！”

周秀芹噗嗤一笑，“你怎麽比新知還着急？”

“當然着急了，我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見縣裏給咱們底下的人發紅包呢！”

孫愛國眼底滿是敬佩，“新知，你真給咱們公社争臉！”

“是我運氣好，本來只是想給秀芹姑解圍，沒想到還有這奇遇。”

林新知笑着拆開紅包，兩張大團結安靜躺在紅包裏，像是在等待檢閱的士兵。

孫愛國：“！！！”

就很震驚。

二十塊錢對于在地裏刨食的農民來講，幾乎是一整年的收入。

孫愛國好一會兒才找到自己的聲音，“領導到底是領導，乖乖，也太大方了！”

周秀芹是學校的老師，知道省領導來視察工作的意義，更知道林新知節目的成功能給縣裏給學校帶來的收益，她沒孫愛國那麽大反應，笑着讓林新知收好錢，“新知，你的好日子還在後頭呢。”

孫愛國不住點頭，“對，新知，今天你出這麽大風頭，校領導縣領導甚至省領導都記住你了，你以後的日子肯定比現在好。”

“走，咱們回公社，把這個好消息告訴你媽去。”

孫愛國去推自行車，“秀芹，你回不回？”

“不了，我在學校還有事，你們回去吧。”

周秀芹拿出三塊錢遞給林新知，笑眯眯道：“新知，你下周要是有時間，就再給我送二十份涼粉吧。這次節目效果好，我的職稱應該也穩了，正好再買點涼粉打點關系。”

林新知一口應下。

有了縣裏發的紅包，她投機倒把掙的錢也能過明路了，像秀芹姑這種生意，當然是越多越好了。

孫愛國是個大嘴巴，路上只要遇到熟人，總要停車拉着熟人說兩句，語氣比林新知還驕傲，鄉下民風淳樸，一人得獎，全公社都倍感光榮，不等孫愛國與林新知回到家，林新知得獎的消息已經傳遍了。

“聽說了嗎，招娣得獎了！”

“叫什麽招娣？招娣多難聽，要叫新知。”

“對，是新知，到底是得獎的人，給自己起的名字一聽就很有文化。”

“二柱可真有福啊，能有新知這樣的閨女，我要是能有得縣裏頒發大紅花的閨女，我能高興得三天不吃飯！”

“是啊，閨女要是教得好，一樣不輸兒子。你看大柱家的小勇，每年上學花這麽多錢，也沒見學校給他發過什麽獎。新知就不一樣了，一天學校都沒上，就能有這麽大的造化，要是她正常上學，成就肯定比現在更大！”

“就是就是，主席同志說得對，婦女能頂半邊天，新知就是例子，她可是咱們公社裏第一個得縣裏獎勵的人！”

林新知得獎的事情如在平靜水面上投下一粒石子，讓重男輕女的村民們第一次正視婦女能頂半邊天這句話，也是第一次切身體會閨女能給自己帶來的實際效益——

“說起來，你們知道縣裏獎勵她多少錢嗎？”

“聽孫隊長說好像是二十塊錢。”

“別停孫隊長胡說，孫隊長那是怕她一個小女孩拿這麽多錢遭人惦記，所以給她瞞着呢！我聽人說了，縣裏給她的錢少說也有這個數。”

說話的人伸出五根手指，神秘兮兮道：“你們想啊，那可是縣領導，管着咱們一個縣的人，手指縫裏漏出一點，就夠咱們平頭百姓吃花一輩子了。”

“照你這樣說，怕是不止五十。”

“就是，一二百也是有的。”

“呀，這麽多錢，咱們大半輩子也不一定能掙到這麽多錢！”

“是啊，二柱太有福了，要是他對新知好一點，現在早就跟着新知吃香喝辣了，哪至于在農場改造？”

“二柱糊塗啊！我要是有新知這種閨女，我肯定把她當財神爺供起來！”

林新知還沒回到家，關于她獎金到底是多少錢的流言已經滿天飛，她本來就打算借着這次機會讓投機倒把掙的錢過明路，所以當別人向她來求證時，她并沒有刻意去辟謠，只說有二十，來人聽得直撇嘴，越發覺得她在故意裝窮。

她被人簇擁着來到公社醫院，魏桂花早聽人說了她得大紅花和獎金的事情，病房裏圍着一群豔羨着誇魏桂花好福氣的人，就連婦女主任都過來了，人逢喜事精神爽，魏桂花挺着腰杆坐在病床上，臉上是遮不住的歡喜，見她過來，連忙對她招手：“新知啊，你終于回來了，快，跟娘說說，你是怎麽得大紅花的？”

林新知便又說了一遍。

當然，扮演地主婆的事情被她一句帶過，重點說自己被領導們頒發大紅花和紅包的事情。

婦女主任帶頭鼓掌，“新知，你是咱們公社的驕傲，更是咱們女人的驕傲。”

“是啊，新知，你太厲害了。”

“桂花嫂子，你也算苦盡甘來了，有新知這樣争氣的閨女，你後半生只管吃香的喝辣的。”

“桂花嫂子，你真有福！”

魏桂花嫁進林家這麽多年，不是被打就是被罵，哪裏有過這種待遇？

一時間，她被衆人誇得飄飄然，甚至生出一種荒唐錯覺，自己沒給老林家生出兒子好像也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情，新知這麽争氣，比公社裏的男人還強好多呢！

當然，這個念頭僅僅存在一瞬，新知再怎麽好，那也是個閨女，像她這種人，還是要有個兒子才能安心。

下意識間，她摸了摸自己的肚皮。

可惜，她生不了兒子了——二柱在農場改造，這輩子都不知道能不能出來呢，她去哪找人生兒子？

她後半生的日子，還是得靠新知。

要是新知不嫁人就好了。

這個念頭剛冒出來，魏桂花便笑自己的癡。

當女人的，哪有不嫁人的？

她只盼着，新知能嫁個好人家，姑爺性子好一點，能讓新知給她養老，她就心滿意足了。

想到這，她看了看與婦女主任說笑的新知，大概是這段時間吃得好，原本面黃肌瘦的一張小臉慢慢長開了，唇紅齒白像是畫裏的人，再看她說話時的表情氣度，與當了這麽多年幹部的婦女主任也差不離，像她這麽好看又這麽優秀，肯定比自己嫁得好。

以後啊，她就給她看看孩子，打打下手就行啦。

魏桂花笑眯眯道：“新知，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我又好得差不多了，不如我今天出院吧，咱們一家三口回家團聚，也好慶祝一下。”

“行，那我去給你辦出院。”

林新知見魏桂花身上的傷好得七七八八了，便去找公社醫生辦手續，辦完手續，她送走來祝賀她的婦女主任與衆多村民，讓魏桂花與林新月先回家，自己去公社供銷社買幾斤豬肉回家給魏桂花好好補補。

供銷社門外的大柳樹旁，朱列玉躲在樹蔭下偷偷看着買豬肉的林新知。

他留意林新知已經很久了，雖說林新知瘦瘦小小不打眼，可眉目間的俊俏和機靈勁是遮不住的，等她長開，肯定是十裏八鄉最俊俏的姑娘，當然，這只是他留意她的其中一個原因，另外一個原因，是她要強。

他才不是那些迂腐男人，娶妻要娶低眉順眼的，他要娶的，一定是個要強的女人，女人一旦要強，裏裏外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條，且在家裏受了氣，也不會在外面說，畢竟要強，不想讓人看她的笑話，他只需要在外面給她幾分薄面，就能把她哄得暈頭轉向給他當牛做馬。

這可是世界上最劃算的生意了。

林新知從供銷社裏走出來，朱列玉快步走上前，故意去撞林新知，想來一個英雄救美，“哎呦，不好意思，我沒看到路——”

話未說完，卻發現瘦小少女似乎早有準備，雙手護着豬肉，敏捷往後退了半步，黑漆漆的大眼睛裏滿是不耐，“走路長點眼睛。”

說完話，她頭也不回轉身離開。

朱列玉：“.......”

他還是第一次見這麽難搞的女人。

但他很快又鼓足了勇氣——林新知手裏的肉太誘人了，他将近一年沒有吃過豬肉了。

朱列玉追上去，“哎，你別生氣啊，我不是故意的。”

林新知眉頭微動。

看來她真是有錢了，什麽阿貓阿狗都想來找麻煩。

但她可不是什麽好欺負的人。

林新知停下腳步，斜睥着嬉皮笑臉的朱列玉。

沒由來的，朱列玉心中突然升起一種不好預感——眼前的這個人，可是把親爹送進農場的狠角色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