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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研前一晚, 禹毅圍着宋一媛團團轉,宋一媛被他逗笑, 說:“Y大很好考, 孟妮和沈風柏給了我許多資料, 自我檢測下來, 肯定能上。你別緊張啦。”

“嗯。”禹毅停下來, “你一定會考上。”

宋一媛準備充分,也充滿自信, 仿佛明天只是去走個過場,并不是很在意。吃完飯先是和禹毅散了一會兒步, 之後又興致頗好的愛愛了一次, 早早地沉入夢鄉, 睡得香極了。

禹毅卻在她睡熟後起來檢查了一遍明天要帶的東西,又想了一下注意事項, 萬事穩妥後才重新躺上床, 直直看着宋一媛的睡臉。

她越來越像曾經的宋一媛, 笑多了,自信多了, 灑脫,驕傲, 鎮定自若, 游刃有餘。

這只受傷的小鳥終于完全養好了傷,羽翼長豐滿,對重回藍天躍躍欲試了。

他期待, 也惶恐。

但他克制。

兩個人結合在一起,主流觀點都在說:“兩個人在一起,肯定要互相犧牲,互相遷就,你想原來怎樣現在就怎樣,那別結婚。你太自私。”

真是奇怪,我們到底把婚姻當做了什麽?一種獻祭嗎?沒有犧牲和遷就的婚姻不存在嗎?就單純的兩個人結合在一起,你做什麽我都支持,我做什麽你都贊同,即便不支持不贊同也不去阻止他的行為,尊重他的決定。一起生活,互相愛着,但各自人生獨立,這樣的婚姻,難道不才是健康的婚姻?還是說非要牢牢綁定在一起糾纏不清,想分開也分開不了,這樣才讓許多人覺得安全安心?

為什麽要渴望那麽深的病态的羁絆,以此獲得滿足和安全感?

大概大部分人,人格都尚未完全獨立,所以人格立不起來,是軟的,一定要靠着另一個軟趴趴的人格,才能将将就就站起來,并且兩個人越活越像。

宋一媛答應和他結婚的時候,禹毅就在心裏确定了:不要對她的人生指手畫腳,她的路,她自己走。他陪,永遠在她身後,就夠了。

他們兩個的人格都不夠硬,他內心裏還是有一種渴望,渴望宋一媛成為一個離不開他的女人,成為一個離開他就會死去的女人。

但他永遠不會這樣做。

人生豐富,她不該只有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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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ood luck, my love. ”禹毅親吻她額頭,抱着人睡去。

宋一媛考研非常順利,以筆試第一名并且專業分數近乎滿分的優秀成績進入面試,面試的十位老師,每一個都認識宋一媛,有一部分前幾個月還見過,剩下的幾位也對她記憶猶新。

宋一媛看着這些熟悉的老師,一點兒也不緊張,反而有種感動,她朝他們笑笑,一一說出每個老師的名字,頓了頓,終究還是感性了一下,說:“各位老師好,我是Y大2008級漢語言文學專業的宋一媛,我回來了。”

老師們欣慰一笑。

曾憐說:“找一天你和我一起去見見那群不成器的師哥師姐,讓他們羞愧一下。”

董朝乾說:“也跟我去見見我那群不争氣的學生。”

王雲笑:“我們現當代文學的學生跑去教訓古代文學和文藝理論的研究生,是不是不太好?”

曾憐看了王雲一眼,目光放在宋一媛身上:“小姑娘想好學現當代了嗎?你的功底,來古代文學更好。”

董朝乾說:“文藝理論也行嘛!”

段中倫笑笑:“也可以試一試外國文學,我很好的。”

只是過來打醬油的上任文學院院長孟仲平做了做手勢,讓這群不像話的老師安靜下來,說:“你們也注意些,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在面試現場搶學生,虧你們做得出來。”

遇到一個熱愛又有天賦的學生越來越難,不搶是傻子。書看了那麽多,面子早看開了,搶好學生,有啥好矜持的?

宋一媛說:“謝謝各位老師的喜歡,不過我已經決定了學現當代。”

各位老師只好作罷。

一群人例行公事地問了兩三道題,宋一媛都答得專業、有條理,文采斐然,孟仲平朝她豎起大拇指。面試自然過了。

走出教室,孟妮等在外面,捧着一束素雅的絲石竹,見她出來,連問也不問,直接把花塞到她懷裏:“小師妹你好。”

宋一媛笑,“師姐,以後麻煩您罩着了。”

“沒問題!”

禹毅等在更外面一點,也是準備了一束花,紅火的玫瑰。宋一媛接過,給了他一個吻:“謝謝。”

晚上有慶祝宴,宋一媛複試出來才三點,禹毅問她想去哪兒,宋一媛看看他:“去看老師。”

禹毅帶她去了。

宋一媛看到杜重的墓碑就哭了。

禹毅離她三步遠,并沒有靠過去。

“老師。”宋一媛哽咽半晌,盡量平靜着語氣說,“剛剛面試剛過,不出意外應該是第一名。”

“我回Y大了。”

墓園裏只有一陣三月的風。

宋一媛靠着杜重的墓碑坐下來,埋頭嚎啕大哭。她的哭聲,像春天夜裏的雨,像夏天山谷的風,像秋天大雁的哀鳴,也像冬天枯枝落雪。禹毅心疼得很,但是想到她忍了這麽久,從未好好為杜重的離開哭過,生生止住了腳步,站在一旁一動不動。

宋一媛悲痛地大哭了一會兒,漸漸轉到抽噎,她一邊抽抽一邊說:“老、老頭子……英語真的巨、巨他媽難……我一個搞中文的,為……為什麽要學英語,啊?你能不能、能不能晚上去給董老師提提意見?”

又說:“我把神話體系都背完了,孟妮才……才告訴我Y大沒有考神話的習慣……出題的黃軍是不是對錢老師(教神話學)有意見?”

“考研真他媽累……我要不是想到說都跟你說了,反悔不好……我現在可輕松了……”

“我考上了,我跟你說一聲。”說完又開始嚎啕大哭起來。

禹毅比剛剛放心好多。還好,沒有憋壞。

等宋一媛哭夠了,哭累了,禹毅才動了動腳步,走到她跟前去。宋一媛坐在地上,伸手抱住了禹毅的一只小腿,像考拉一樣,吸了吸鼻子。

禹毅想拉她起來,宋一媛扭了扭,不願意,甕聲甕氣的:“我現在醜着呢,不想讓你看。”

“沒關系,我不嫌你醜。”

宋一媛撇嘴:“誰要你嫌不嫌了,這是美女的自我修養。”

禹毅直不楞登,也不知道是哪根弦搭錯了,說:“美女是不會在墓園裏哭到這個樣子的。”

宋一媛瞪他一眼。她的眼睛又紅又腫,不見了往日明亮閃耀的神采,只腫得剩下一條縫。

“我錯了。”

“晚了。”宋一媛翻了一個紅紅的大白眼,對着墓碑說,“老師,他欺負我。他現在就開始嫌棄我了。”

禹毅無奈:“我沒有。”

宋一媛“哼”一聲。

等宋一媛徹底平靜下來,兩個人離開墓園去拜訪師母。

這半年來很忙,但宋一媛每一個月都會抽出兩天時間去看師母,陪她種種花,喝喝茶,讨論一點東西,随時關注着她的身體健康。

師母一看宋一媛,就問:“去見你老師啦?”

宋一媛眼睛腫成那樣子,很好猜。

“嗯。”宋一媛說,“去告訴他我考上了。”

“他一定很開心。”師母笑眯眯。

宋一媛笑,“嗯。”

兩個人都知道某個人永遠地離開了,但他們都好像把他當做還在身邊一樣。即便他睡着,好像和他說說話,他依舊能聽見。

師母在縫衣服,她拿出所有的針線,說:“戴個老花眼鏡還能縫縫補補,穿針卻不行啦。你幫我把所有顏色都穿上。”

宋一媛便挨着老人坐下。老人歪歪扭扭地縫口袋,宋一媛沒有阻止。她就按着師母說的那樣,把每一種顏色的線都穿上針,留了适當的長度,仔細認真地把它們纏到線筒上,又一個一個放進凹槽。

一時間房間裏靜靜的。師母在縫衣服,宋一媛穿線。禹毅就在她旁邊看着她。

師母在某一瞬間擡起眼來,看了看不知什麽時候湊在一處,一起搗鼓棉線的兩人,欣慰一笑。

她放下衣服,慈愛的說:“院子裏種的草莓差不多熟了,我今天早上知道你們要來,摘了一些在籃子裏放着,我去洗給你們吃。”

宋一媛按住她:“我去洗,水涼。”

師母看她一眼,嗔道:“你忘了立冬的時候你叫禹毅給這裏安了全自動熱水器嘛?”

宋一媛笑笑,“您就讓我盡盡孝心吧。”

草莓去葉子,涼水放鹽,草莓放進去泡十分鐘,沖洗兩次,宋一媛把洗好的草莓撈出來,端到老太太身旁,眨眨眼:“您可不能吃太多。”老太太點點頭,笑眯眯的:“我不吃,你們吃。”

師母原本是不愛笑的人,這半年卻越來越愛笑,笑起來給宋一媛一種熟悉的感覺。

這樣沒什麽不好,師母身心健康,吃得下,睡得着,用她的方式緬懷着某個人。

老師,你看到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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