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溫軟

溫軟

雲焱華眼睛一亮,白淨略帶了些憔悴的臉上露出驚喜,擡步就要往這邊來。贏琪淡漠地收回目光,抿嘴對蘇娴道,“本公主還有事,就不去了。”

冷淡地放下車簾,隔斷了與車外的視線。

雲焱華臉色微微一白,腳步頓住,隔着一條街,對着贏琪所在的馬車,遙遙一鞠,歉意道:“公主對不住,讓您受委屈了。”

贏琪愣愣地看着藍色車簾布上細膩的花紋。

蘇娴忍不住為雲焱華解釋,“公主,請您給表哥一個機會,讓他解釋,這事真的不能怪他,是舅舅他們……”

贏琪伸出白嫩的手指,挑開車簾一角,露出半張精致美豔的小臉,杏眼微冷。

“蘇小姐!”

蘇娴知道贏琪是不高興了,忙住嘴不言。

指尖松開,車簾落下如一道藍波水紋在蕩漾。揚聲對趕車的小太監吩咐,“趕車。”像是完全沒有看到雲焱華這個人。

雲焱華臉上的笑容還未來得及綻開,就驀地凍住了,黯然地垂下眼。

趕車的小太監一愣,想說,大将軍還未回來呢。扭頭看了一眼酒樓大門,一抖馬繩,馬車辘辘前行。

蘇娴看着遠去的馬車,不由埋怨道,“表哥,你費勁辛苦回來,不就是要找公主解釋,你們重歸和好嗎?怎麽根個木頭似的。”

雲焱華苦澀地搖頭。

“我沒想到,那事會傳得這麽……”想到回到長安聽到的那些流言,“是我害了公主。”

他知道贏琪其實內心是柔弱的,她一個姑娘家,被那風言風語……雲焱華面上一白,愧疚地閉上眼。

“可你也是被逼的。小公主一向心軟,只要你解釋,小公主是會原諒你的。”蘇娴一直覺得,人生在世不過短短數載,喜歡就要竭盡所能地去争取,不留下遺憾。

雲焱華與贏琪,是蘇娴牽線的。他們兩的點點滴滴,她都看在眼裏,她本以為他們能成為一對,沒成想,人算不如天算。

雲尚書擔心兒子雲焱華尚了贏琪後,會讓整個尚書府得罪二皇子贏爵,但又不敢明面上拒絕,便想出了個主意。

趁着皇帝還未下旨賜婚,連夜将雲焱華綁了,丢進馬車裏,連同他的丫鬟,一起送出了長安。并放出風聲:雲焱華誓愛小丫鬟,兩人私奔了。

皇帝就算追究起來,也不過是一場小兒女的風月□□。最多名聲受損,與得罪二皇子一黨相比微不足道。

卻沒想,形勢變化如此之快,贏爵被禁足,丞相被賦閑在家。一切的跡象表明,皇帝并不看好二皇子。

這也是,在這個時機,雲焱華能回到長安,雲尚書睜只眼閉只眼的原因。

“我已害得她如此,不能再置她于風口浪尖。”

他明白雲尚書的意思,不過就是看二皇子勢弱了,又想将寶押到與太子親厚些的贏琪身上。

他是真的喜歡贏琪,很喜歡!

“你最好能如此想。”鄭曦手上提着兩個食盒,從酒樓門口的臺階上,居高臨下地看着雲焱華,臉上是陰冷,警告。

見勢不對,街上行人,都如鳥獸散,逃得遠遠的,生怕被殃及到了。

“大将軍?!”蘇娴驚駭,她沒想到鄭曦居然在,還被他看到了。

雲焱華面色一僵,随即笑得溫潤客套,拱手施禮,“原來是大将軍,久聞大名。”

鄭曦冷笑一聲,“尚書府的公子,本将軍知道你。”話語一轉,眼神淩厲氣勢逼人,“只是,千萬不要起不該有的心思,否則,雲尚書也救不了你。”

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雲焱華面色一白,低着頭,拳頭握得生緊。

鄭曦面露不屑,提着食盒,大步朝着贏琪馬車消失的方向去了。

**

車簾輕晃,一陣清冷的風吹進來,鄭曦已提着滿滿兩個食盒,進了馬車。

鄭曦絮絮叨叨地說着,“餓了吧?抱歉,我來得晚了。我還買了你最喜歡的,桂花糕,茉莉雞蛋羹,洛神花糖。今兒已快入冬,這些都是店家今年新曬的幹花制成的。你吃吃看,若是喜歡,我下次再去買。”

心想着,若贏琪愛吃,他就去要了秘方來,自己做與她吃。至于人店家會不會賣,這不值得他考慮。

贏琪目光落在鄭曦額角的一滴汗珠上,櫻唇動了動,終将要拒絕的話,吞下去了。只溫和道,“這麽多,吃不下。”

鄭曦敏銳地覺察到了贏琪的溫軟,心中大喜。

“只管吃,還有我呢。”

吩咐趕車的小太監将馬車停到一邊,因着鄭曦身高馬大,馬車內已放不下小桌子。

贏琪剛想說,回宮裏再吃。就見鄭曦從長凳上下來,坐到地毯上,長腿微曲,又從車後抽出一塊木板子,放在曲起的雙膝上。

形成一個簡易的小桌子。

打開食盒,将碟盤端出一一放在“小桌子”上,“小桌子”擺了滿滿一桌。

贏琪坐在長凳上,接過鄭曦遞來的碗筷。

“公主嘗嘗這個。”

鄭曦拿了一雙幹淨的筷子,将菜夾到贏琪碗裏,然後微仰着頭,淺褐色的雙瞳,饒有興趣地直視着贏琪。

贏琪咀嚼的動作微一頓,糯糯道,“你……能不能別看着我,我……”

“好。”鄭曦聽話地移開視線,拿過一個碟盤,夾了幾樣菜,用手托着,送到贏琪面前。

贏琪:“……”默默接過碟盤吃起來,白嫩小臉上鼓起的腮幫子,像是一只小鼹鼠,可愛極了。

鄭曦心中大動,目光凝在那水潤豔紅的小巧丹唇上,喉結微緊,拇指一圈一圈摩挲着食指。

“我……我吃飽了。”贏琪放下碗筷。

鄭曦劍眉微皺,“公主身子弱,應多吃些。”又為贏琪添了些,很強勢地送到贏琪手上。

贏琪接過,硬着頭皮又扒了幾口,苦喪着臉道,“我是真的吃不下了。”

鄭曦一愣,見贏琪是真吃不下了,才拿起贏琪放在桌上的碗筷,盛了些白米飯,風卷殘雲地吃起來。

贏琪臉一紅,“你你……那是我吃過的。”他怎麽能就用她用過的碗筷吃飯,太……太……

“無妨,我不嫌棄。”扒飯之餘,鄭曦吐出一句。

贏琪:“……”你不嫌棄,本公主嫌棄。

鄭曦吃得很快,沒一會就将桌上的飯菜全消滅了,那速度,看得贏琪目瞪口呆,也忘記了要去計較兩人共用碗筷的事。

“可是吓到公主了?在北城時,戰事緊,容不得細嚼慢咽,就習慣了。”

鄭曦微黑的臉上露出一絲羞赧,擡起袖子,在擡到一半時,頓住了。轉身去掏袖口,從左袖找到右袖。

贏琪有些好笑,從身後抽屜裏拿出一方帕巾,丢到鄭曦身上,“用這個擦吧。”

帕巾是硯玉為她準備,放到車上的,她還未用過。

鄭曦雙目特異。

她,送他手帕!女子送男子手帕,其含義……

帕巾有些舊,似乎是有些年歲了。鄭曦抓住帕巾的手微微顫抖,絲滑細膩的質感,像長了翅膀,一道道絲線沿着手心,鑽進他血液裏,纏繞在了他最柔軟的心尖尖上。

缱绻溫軟!

贏琪臉色突變,又一把将舊帕巾抓回來,飛快地拿了另一方新的帕巾,重新丢給鄭曦。蔥白玉指無措地摩挲着舊帕上歪歪扭扭繡着的兩個黑色小字:十一。

“這……這塊髒了……”心中又慌亂又懊惱,他應是沒看到吧。

鄭曦鳳眸微沉,剛一瞥之下,他只看到那帕上繡有字,是一橫。一,雲焱華的雲字,上面不就是一橫起筆麽?(繁體:雲)

難道,她真的喜歡那小白臉?!

酸楚,傷心,妒忌,憤恨……

鄭曦咬牙切齒,只後悔剛才沒将那小白臉掐死。

面上卻不動聲色地拿起新帕巾,擦嘴後,慎重地疊好,放進衣襟裏,緊貼着胸口。

“公主怎麽沒在門口等?可是遇到了什麽事?”

“沒什麽,我只是等得乏了,想轉轉。”贏琪将舊帕巾收好。

鄭曦幽沉的目光,死死盯着那帕巾,酸水咕嚕咕嚕地往外冒,酸得他五腹六髒都在痛。捏着碟盤的手微微一緊,故作輕松地笑道,“那我再陪公主,多轉兩圈,公主想去哪裏?”

“我想回宮了。”

馬車內氣氛一凝。

鄭曦面色陰沉,身上氣息再控制不住了。贏琪敏銳地覺察到了,先是一驚,幾乎是下意識地往後縮。背脊緊緊貼着馬車車壁,顯然是吓到了。

她怕他,還怕他!

鄭曦戾氣滔天!

那她對着雲焱華時,是不是笑得歡快,是不是……腦子裏的想法一個一個不受控制地冒出來。

鄭曦閉上眼,狠狠壓下各色紛繁念頭,極力地收斂着氣息,讓自己盡可能地溫軟柔和。

“好,我送公主回去。”

話未落音,手上捏着的碟盤發出輕微的咔嚓聲,碎裂了。

贏琪一顫,驚惶地看着那白瓷碟盤上裂開的數道猙獰的口子。

“是這碟盤品質不佳,那店家以次充好。”

鄭曦若無其事地将碎裂了的碟盤,收進盒子裏,落下時,尖銳的瓷片劃破他右手手指,鮮血流了出來。

他卻一無所覺。

贏琪瞳孔一縮,心髒顫顫,本想裝作看不見,但看着那鮮紅的血跡怎麽都過不去心裏那一關。因着她身子骨弱,她最是見不得人流血受傷。

贏琪抿了抿嘴,從抽屜裏拿出幹淨的布帶,鼓起勇氣對着鄭曦微昂下颌,“你……手指伸過來。”

鄭曦一呆,她是要……落入深淵的心,因為她一個舉動又倏地飛到了天堂。心髒突突直跳,呆呆地将手伸過去。伸的是左手。

湊得近了,隐隐一抹幽香纏繞在鼻息,鄭曦面上一燙,淺褐色的瞳孔流淌着暗色,扣得整齊的領口,隐約露出的喉結燥熱地上下滾動。

身子不自主地前傾,因為坐在地上,他的胸口只到贏琪膝蓋處。

贏琪沒好氣地杏眼一瞪,“另一只。”發現鄭曦的頭幾乎要擱在她膝蓋上,小臉一紅,不自在地側過身子。

鄭曦尴尬地清咳一聲,立馬坐正,換了另一只手。

食指指腹被劃開了一道很深很長的口子,幾可見骨,鮮紅的血跡如泉湧般流出來。贏琪小臉一白,倒吸了一口氣,都說十指連心,這得有多痛啊。

想到去年,她有一次不小心劃破了手指,只一道小口子,就痛得她哭了好久。

念及此,手上包紮的動作也不由更為輕柔了。

指尖不經意的碰觸,讓鄭曦心髒一悸,他全身抑制不住地輕顫,微微仰頭,虔誠地看着面前美麗高貴如神坻的女子,心裏像是有無數朵花在綻放,一朵一朵可漂亮了。

鄭曦後知後覺地發現,贏琪包紮的手法很娴熟,她一個深居閨閣的嬌公主,不應該啊。莫不是她也常為那小白臉包紮?

又酸又妒,裝作不在意地問。

“公主這麽娴熟,以前是不是也給其他人包紮過。”

贏琪手指翻飛,靈巧地打了個漂亮的結,那是有一次,她看到十一躲在角落裏笨拙包紮傷口,問了嬷嬷她才知道,他常偷偷去捉蛇蟲鼠蟻,只因她怕這些。

她心中感激,便找太醫院的太醫學了這包紮之法。

可十一卻再無蹤影,年久日長她都忘記他長何模樣,只記得,是個文弱美少年,極合她心意。

心裏湧起一股莫名的煩躁,杏眼一瞪,語氣也不好起來,“要你管!”

話音剛落下,車外響起雲焱華的聲音,“公主,可否給我個機會解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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