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甘棠遺愛
許多愁回來說齊州王應了劉夕陽的要求,還說要盡最大的能耐把周泰的挂绶一事辦成必然空前,力争絕後的陣仗……
聽到這個劉夕陽後悔去找齊州王。本來就是自己私自拐跑了朝廷大員,這要是聲勢太大,不說天子的想法,秦哲也不會放過他吧。可既然齊州王的話說出來,他還很期待這所謂的空前絕後是何種規模。
許多愁聽說剛才和他錯身而過的人竟然能與萬俟卑奴在刀法上不相上下,他急忙地去找萬俟卑奴交流經驗——喝酒——去了。徹底孤家寡人的劉夕陽只能孤坐院中,看着雜書,感受着春色滿園的小惬意。
第二天一早,可算是和夏巧又說上了話。只要夏巧不生氣了,其他人就好辦了。可遺憾的是,夏巧雖說和劉夕陽說話了,但就是不讓他和妘岚有接觸——哪怕對視一眼都不行。許多愁還以為這是小丫頭吃醋了,劉夕陽知道不是那麽回事……說了許少俠也不會理解,劉夕陽幹脆躺在躺椅上,一躺又是一天。
春困秋乏夏打盹,冬季萬物皆冬眠——這是劉夕陽對一年四季唯一的認知,因此不睡覺豈不是蹉跎了春光?
酣睡了一天,在黃昏被餓了起來。劉夕陽瞧見了身邊正襟危坐的靈兒,嘿嘿一笑。靈兒見他醒來,展顏微笑,笑到一半似乎想到了什麽,又繃起了臉,卷起他腿上的薄被,扔下一封書信就離開了。
劉夕陽見信封上蒼空閣的标記微微失落。雖說很期待着貝琳達的來信,可他也妄想着會有少女情窦初開的小心思啊……
摒去雜念,打開了信,第一句就吓到了他。靖德元年的狀元郎是慶河人氏沈鶴樓。不光是天子親筆朱砂點的狀元,貝琳達還說這是秦哲和衆文臣內定的人物。
劉夕陽撓撓頭。信中說沈鶴樓與蒼空閣的關系,整個雲澤都還不清楚,但有心人要是想着探查,雖不至于查到自己這裏,可查到珠珠也是簡單。本想着讓沈鶴樓适當發揮,入了三甲便可,沒想到啊……又見信中說最後附着此次殿試的題目和狀元文,他急忙翻到最後。
這題太吓人了……大體意思是為何雲澤這幾年逐漸露出衰敗之感,是由于官場的腐化還是法令的不足?亦或是天子自我要求的松懈,缺乏仁愛與圖治?
狀元文更吓人……大體意思是——以上三者都是原因。這題目沒有哪個大臣敢出的,不是老皇帝的手筆就是楊成雄的宣洩;而這回答,劉夕陽都不用細想,整個雲澤也就這麽一個敢寫三者都不好的人——這狀元不是水到渠成麽。
想到這裏,他來了興致,在回信中率先要問貝琳達,周泰當年的狀元文是什麽……
把沈大狀元的事情放一邊,接着看到,一位叫封雨桐的少女入了正武騎,成為雲澤上百年來第一位女将領……其他的情報就沒有什麽大價值。草草寫好了回信,仔細地研究着狀元文——殿試題目是貝琳達抄寫的,而這篇文也不知她怎麽做到的,竟然把沈鶴樓的真跡給偷了過來。
劉夕陽看着這字,啧啧稱奇。秦哲一字千金——是實打實的一千兩黃金。哪家大戶能挂一幅秦相認真寫的書法,證明不了他們的品味,只能證明這家有錢。雖說秦哲随意而出的字到不了千金的份量,并且這千金有八成買的是丞相這地位,但秦哲的折子,包括被他扔掉的《蒼空閣帖》也都是價值連城的稀罕物。
沈鶴樓的字,脫胎于秦哲,風骨比周泰的還要淩厲,沒落了俗套,竟還有着秦哲沒敢顯現的殺氣。劉夕陽不是玉家,不能給這字估價,但總覺得一字百兩銀子還是妥妥的——以後狀元郎真要是一飛沖天了,諸位大戶也得多備些金子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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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事可做的劉夕陽把沈鶴樓的字研究了三天。期間馬小鳥登門一次,和他聊了會,沒覺得心情如何,就說這幾天恢複的差不多,随時都可以走。
周泰這幾天可是忙的不輕,那天去辭官的時候,本來知府大人還訓斥了自己幾句,把手頭還未完結的案子交接完,回了家還沒坐穩,知府大人就登門謝罪。謝的什麽罪周泰不清楚,反正那王元修就在他府外跪了一天。
後幾天就是和齊州城內大大小小的名門望族吃喝玩樂。周泰一腦門的疑問,直到赴了齊州王的宴,他才明白了一切。苦笑地謝過齊州王,本想着好事這就差不多了,齊州王又說要幫他照顧好兩位夫人和一位幼子,讓他安心地為國捐軀便是……
這就很不是滋味了。當然這也是他錯怪了齊州王,許多愁去傳的話就是說劉夕陽要哄騙這周大人為國捐軀了,讓齊州王把周泰出城的事情安排的風光些……
雖說不是滋味,可這後顧之憂是徹底沒了。周泰收拾了幾件換洗的衣服就來到了蒼空閣——今天就可以出發了。
劉夕陽還在欣賞着沈鶴樓的字,見周泰進來便招呼他一起來看。周泰如今也不如一開始的拘謹——官都扔了,還在乎那些?他疑惑地來到了書案前,和劉夕陽一塊看着……這一看不要緊,字的韻味沒欣賞多少,這內容太吓人了啊!
劉夕陽一樂,他知道以周泰的處世原則,沈鶴樓這就是大逆不道,但人家都是狀元了,又是你的同門師弟,你還沒感受到這文章背後的門道嗎?
周泰搖搖頭。
劉夕陽苦笑地瞧見了周泰身後的包袱,問道:“周大人今天要去哪裏?”
周泰一愣,“不是跟着你走嗎?”
“今天就走?”
周泰看着沈鶴樓的文章,随口回了一句:“你想等到什麽時候?”
劉夕陽笑了。這人如今可是灑脫了,倘若一開始便如此,至于到今天這地步麽?出門找到許多愁,告知今天便要出發,讓他去馬府走一趟,一是通知一聲馬小鳥,更重要的是讓齊州王準備好。準備什麽劉夕陽也沒說,只是說去了馬府,人家自然知道。
許多愁領命而去,劉夕陽讓周泰待在書房随意,自己去挨個敲門了。萬俟卑奴這幾天一直和孫镝在一塊,劉夕陽找不到他也沒必要去找他。妘岚姐妹聽說要走,二話不說,空着手來到了院中。劉夕陽苦笑連連,常理來說女孩子出趟遠門,這随身的家當不得拾掇個大半天麽,這兩位女中豪傑可好,空着手——連一件換洗的衣服也不拿?
正疑惑呢,靈兒拿着大包小包走了過來。劉夕陽見她拿着吃力,連忙上去幫她分擔一些。女王姐妹已經出了院門,說是去馬小鳥那間黑店和萬俟卑奴彙合,劉夕陽感受着手中的重量,頗為不滿地皺着眉。
他不避着靈兒,把這些包袱全部打開。裏面也沒有什麽稀奇的物件,全是女孩子的衣物首飾,把玩的物件和不多的細軟。既然不是逃難,何必這麽狼狽。他去蒼空閣要了幾個箱子,把一切裝箱完畢,卻發現靈兒死死地抱着一個包袱,似乎裏面有什麽心愛寶貝一樣。劉夕陽也不做多想,回了書房安心收拾自己的東西。也沒多少東西,拿了些文房四寶,就和周泰一塊進了院子。
家當都是瑣碎之物,可入了箱子這重量也不是這兩人能擡得動的。二人坐在院中安心地喝着茶,畢竟一會出城的場面事,齊州王都已經準備好了。
喝過三杯茶,許多愁進來說準備妥當了,可以走了。劉夕陽率先出了院子,許多愁扛着四個箱子跟在他身後。
一出門劉夕陽吓了一跳。這陣仗啊,也就齊州王能做出來。四駕豪華馬車依次排列,萬俟卑奴和孫镝騎着馬立在最前,隊伍最後跟着百餘人,說是送出百裏便返回。
馬小鳥在頭車裏探出頭,邀請着劉夕陽同乘,劉夕陽邀周泰一塊,許多愁卻說周大人另有安排,一會齊州王就派人來接了。
周泰看着劉夕陽那似笑非笑的表情,無奈地留在原地,看着車隊緩緩地向東城門走去。車隊走了,這條冷清的玉石街又陷入了沉靜。周泰稀裏糊塗地上了一架去往西城的馬車,一路無話地來到了馬府。下了車就瞧見了齊州王等在門前。
齊州王見着周泰,親切地走了上去,挽着手問道:“周大人可會騎馬?”
周泰點點頭,上了馬被人領到了另一條街上。本來順着來時路,經過玉石街便會出了東城門,齊州王偏偏要安排他上了另一條路,難道自己要從西城門出齊州?按距離來說,卻是從西城門出去方便,但繞了一條街算怎麽回事?
周泰沒想明白呢,就被人引進了最繁華的街道上。馬貴霖翻身上馬,對周泰抱拳道了聲“周大人請”,便跟在周泰身後,準備向東走去。
周泰愣愣地看着面前的人山人海,繁華的場面走進一人都顯得更擁擠,自己這騎着馬怎麽走過?
也不知誰喊了一聲“快看,周大人!”,原本嘈雜的人群都像周泰望去。周泰疑惑地感受着這莫名的不舍,剛準備感慨,百姓們自發地分開,人擠人硬是給周泰擠出了一條路。
突然人群全部跪拜了下去,“恭送周大人!”
一個人喊周泰也許會感動,十個人喊他會覺得震撼,上萬人高呼這一句……周泰找不出詞句形容此時的心情。馬貴霖見他愣在原地,輕聲說了句周大人請吧,便邀請他一起行進了人群中。
周泰呆呆地坐在馬上,所到之處,此起彼伏的恭送話語。起初不适應,越往後越不是滋味。自己不是一個好官——對官場而言。自己是一個好官——對自己而言。如今看着情形啊,自己真是一個好官——對齊州百姓而言。上了那小王爺的賊船,前途未蔔生死未知,以後誰都說不清,可以前的種種,如今都算是一個交待。自己入了官場,目的不在于這萬人的跪拜送行,可這行為今天就在眼前,無愧于心,納下了便是。
周泰哈哈一笑,策馬疾馳。馬貴霖跟着他身後臉上帶笑。他齊州王再大的本事也鼓動不起這麽多人來,之所以形成今天這局面,說到底還是周泰自己這七年來的盡職盡責。齊州王呼風喚雨,陰影下的齊州城也只有周泰這麽一道曙光。如今烏雲要對陽光表達自己的敬意,這百姓們自然也願意,即便他們以後要面臨的是更深的黑暗——萬一齊州王轉性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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