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藺希就是個騙子

藺希就是個騙子。

黑色邁巴赫奔跑在城市道路間，從龍城的西邊回到東邊，只不過跟來時不同，這會兒車內播放着沉緩的弦樂，像給空氣增加了重量，壓得人連呼吸都有些難受。

來的路上，車內滿是蘭頌歡快的聲音。

可直到車子在別墅車庫停下，誰也沒開口。進了屋裏，蘭頌走在藺希前面。

後者看着他彎腰換鞋，然後明顯沒有要在客廳停留的意思。

“你幹什麽？”藺希猛地拉住他的手。

“做飯。”蘭頌的聲音很沉，聽不出任何情緒。

藺希從來未見過這樣的他。抻了抻領口，從來只有擺臉色給別人看的藺大總裁也沉下聲，“你又要鬧脾氣了？”

情人被他拉着的手瞬間變得僵硬。

其實，就算不說藺希也知道這人在計較什麽。他難得耐住性子，主動解釋：“今天喬寧過去我媽那邊，我确實不知道。”

況且，就算喬寧出現又如何？

蘭頌默默聽着，只是将手抽回。他繼續往廚房走去，這樣無聲的反應卻讓藺希心頭火起。

他快步走上去，倚在廚房門口，冷眼看着情人低垂着頭将菜放進盆裏，水龍頭嘩啦啦的水聲蓋過一切。

水慢慢淹沒裏頭的白菜，在即将溢出的瞬間，蘭頌才将水龍頭關上。

可下一秒，他伸出去的手驟然被抓住。

藺希握住他的手腕，怒意透過力道傳達到他身上。“你這算什麽，無聲抗議，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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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他接掌藺家以來，已經沒人敢在他面前拿喬了。今天他自認對蘭頌有足夠的耐性，可不代表他可以任由情人随意擺出冷臉。

蘭頌轉過頭，一雙漂亮的眼只是盯着他，看不出有任何情緒。

與男人的怒意相比，他顯然平靜多了，“你想多了。我并沒有鬧脾氣，也不想抗議什麽。喬寧是你的老同學，無論你讓他替代我上臺演奏，或者他天天上你媽媽家，都是理所當然的，不是嗎？”

他這樣的反應完全出乎藺希的意料。

藺希微怔，随後不自覺地松開手。

蘭頌低頭，揉着那只被他握緊的手，那白皙的肌膚浮現出刺眼的紅色痕跡，像在控訴始作俑者的粗暴。

養了這個美人這麽多年，藺希自然知道，蘭頌很怕疼。有時，他在床上放肆點，這漂亮青年都會哭得厲害。

現在，蘭頌低頭揉着手腕的模樣，看起來愈發顯得柔弱又可憐。

這樣的男人，離開他的庇護，又能在哪活下去呢？

每次想到他養的這只金絲雀根本離不開他，藺希心中那片柔軟的地方總會被觸動。

他不由放緩聲音，“你懂得這麽想就好。我跟喬寧是同學，他剛回國，老同學之間見個面、吃個飯是很正常的事。”

他哄着蘭頌，可說完又有些後悔了。其實他沒必要這麽跟蘭頌解釋，倒顯得錯的那一方是他。

不低頭、不認錯，天揚藺總就算錯了，也那絕對是昂着高傲的頭。

不過……蘭頌現在這副樣子，偶爾一次也罷了。

“總之，你乖乖的，別再胡思亂想了。”

蘭頌靜靜聽着，視線落在洗菜盆裏，水面依稀倒映出他的臉，嘲諷的笑在水波紋中變得扭曲。

所以 ，就算他現在質問藺希，那晚是不是真的為了接喬寧也放了他鴿子，這男人肯定也只會用“老同學”那套理由來回答他。

蘭頌按住自己的手腕，突然，他問了句令藺希意想不到的話：“可是，你今天沒提前跟你媽媽說帶我過去，是吧？”

藺希皺眉，“是，那又……”

“如果是我的話，我一定會提前跟我媽媽說，我喜歡的人要來家裏見她了。就像我每年都希望你跟我去祭拜我媽媽一樣，可是，在你看來，這一切都無關緊要對吧？”蘭頌的聲音仿佛随時會碎掉，“包括，明天你也不會擠出時間陪我去陵園那邊。”

他擡起頭，素淨的容顏布滿哀傷，“阿希，你真的愛我嗎？”

滴答，積攢了許久的水滴從水龍頭滴落，化在水池裏，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周圍一切仿佛被按下暫停鍵。

蘭頌就這麽看着藺希，那雙眼在拷問男人的心。

藺希先是怔住，爾後他微眯起眼，目光變得複雜起來。

“小蘭，你糾結這些有意義嗎？”他知道蘭頌這麽問的意思，甚至于，他覺得情人陷在這些細枝末節裏，已經有點煩人了。

他扒拉頭發，垂落下來的碎發更襯得他俊美而随性。

“什麽你媽媽、我媽媽的，OK，就算你搞得我們像普通男女一樣，吃飯見家長，但那又如何？”藺希嗤笑一聲，“你是個男人，我們根本不可能結婚。”

蘭頌瞳孔微縮，怔怔地望向他。

藺希知道自己殘忍，可有些事實他必須讓蘭頌明白。往前一步，他握住情人略顯單薄的肩，用着認真的語氣，慢慢說道：“聽好了，你跟着我，我倆之間的事，根本跟任何人都扯不上關系，甚至包括我媽。”

“可是……”蘭頌喃喃道：“我想你媽媽喜歡我，我想融入你的家庭，就算、就算沒辦法結婚，我也想跟你過一輩子呀，阿希。”

清澈透亮的眼蒙上一層水霧，像是随時随地都要掉下淚來。

藺希頓時說不出話來。握緊情人肩膀的手漸漸松開，對上這雙脆弱的眼，他別過臉，胸口處湧出一股說不出來的煩躁。

又是這樣。

藺希從來都不會委屈自己，他在蘭頌這裏不順心，自然也不想再呆下去。

最後，藺希餘光掃過水盆裏的白菜，給自己找了個完美的借口：“算了，我不想吃這個，你自己吃吧。”

再一次，蘭頌就這麽目睹男人從自己面前轉身而走。可這回，他沒有挽留，轉過身将洗手盆裏的白菜瀝幹水份，然後放進粘板上，手拿起刀子重重一砍——

粘板上的菜立刻應聲，斷成兩截。

蘭頌面無表情地念道：“明明，昨晚是你說想吃的。”

“阿希，就是個騙子。”

* * * *

複古水晶燈下，舒緩輕快的柔板從留聲機裏流淌而出，房間內鋪着紅色地毯，正中央擺放一副十九世紀風格的歐式沙發。

一道身影從門口進來，他走到留聲機前，随手一撥，古典樂立刻變成了悠揚的流行樂，清亮的男聲吟唱着動人的情歌，剎那間打破這滿室的複古氣氛。

坐在沙發裏的男人皺眉，晃了晃手裏的酒杯，懶洋洋說道：“行了，別次次都聽你家那位大明星的歌。”

服務生引着身材高大的客人進來，他主動為對方倒上酒，臨走前，他又假裝不經意地瞄了一眼。

這位客人長得很是俊美，可是，獨屬于右臉。與他的右臉相反，左臉布滿燒傷的疤痕，極為恐怖。這張臉像是糅合了極致的美與醜，叫人過目難忘。

當然，比這張臉更為有名的，是這位客人的名字。

蕭青明，東承集團的董事長。他們蕭家，那已經是有着在全華國商界都舉足輕重的地位。

藺希的朋友沒幾個，蕭青明是其中之一。這間房就是他倆在龍城灣俱樂部長期訂下來的，偶爾能輕酌幾杯。只是每次，蕭青明都習慣換上同一款歌聲。

大明星葉流星的歌。

“這是他上周剛出的專輯。”像呼應被燒傷的左臉，蕭青明的聲音像被粗石沙砂磨過，嘶啞幹澀。但言下之意很清楚，這首是新歌，他們之前沒聽過。

藺希難得受不了地扶額，“我說，你要真的放不下他，就去美國把人追回來。天天偷着買他的歌，把自己搞得這麽可憐，又有什麽意義呢？”

“你不懂的。”男人抿着酒，只吐出這一句令藺希無語的話。

關于蕭青明與葉流星的故事，藺希非但知得一清而楚，還曾經摻和過。無非就是蕭大總裁把心愛的小情人搞丢了，現在是追也追不回來。

但情情愛愛的事，藺希向來都覺得麻煩。

“行，我不懂，你開心就好。”藺希一口将酒悶下，在這一刻，他又想起蘭頌，脫口就道：“我真不明白你們這些人，在一起開心就好，非得說什麽愛呀、結婚什麽的。”

蕭青明眼底劃過訝異，“你跟蘭頌吵架了？”

作為好友，蕭青明不僅見過蘭頌，甚至還去過城東別墅，吃過蘭頌親手做的飯。

“也不是吵架，就是……”藺希頓了頓，用了個比較确切的形容：“他在跟我鬧脾氣。”

今晚是他主動約的蕭青明，無非心煩人想找人吐吐苦水，所以藺希也沒藏着掖着，“他說想要跟我結婚，跟我過一輩子，這不是很可笑嗎？”

一輩子那麽長，誰又能保證會跟誰一直在一起？

他嗤笑一聲，也不知道在嘲笑蘭頌，還是在嘲笑自己。

可坐在他對面的蕭青明只是看着他，“他很愛你。”

“我知道。”藺希從來都沒懷疑過蘭頌對他的愛，“可是，他要的太多了。”

“你……”蕭青明欲言又止，偏偏對面的人已經又将酒給他滿上，“行了，不說這些煩心事。來，喝吧。”

藺希整個人斜靠在沙發扶手，一口又一口的，宛若喝水般灌着酒。

兩人之間，蕭青明也不是那個多話的，他陪着老友喝，很快，一瓶軒尼詩就見了底。

“喂，用不用送你回去？”臨走前，聽得不多的蕭總特地問了下這位倚在靠門邊的藺總。

藺希雙頰微紅，那雙桃花眼半眯着，只是揮了揮手，“不、不用，我、我叫秘書過來接我……”

想起藺希那個高效幹練的秘書團，蕭青明放心了。只是，他原本走了幾步，又特地折回來。

“藺希，你要好好珍惜蘭頌。他……不像你想像的那麽簡單，你自己小心點。”

可惜，已然半醉的男人只是胡亂點了點頭。蕭青明看着他這樣子，也只能暗暗嘆息。

所有糟糕的結局可以在最開始的時候改寫，他希望藺希可以把握住……別重蹈他的覆轍。

蕭青明走後沒多久，琳達已經過來把老板接回公司。只是她與司機齊心協力把人扶進天揚董事長辦公室時，老板口袋裏的電話就響了起來。

已然醉了的男人摸了好幾下才把手機摸出來，随手按下接聽鍵，“喂？”

手機質量極好，琳達站在沙發旁邊，也能聽到裏面傳來一道清潤的嗓音：“藺，在忙嗎？”

這聲音她聽過，是喬寧。

“哦，喬寧？我、我不忙，說吧，你、你有什麽事？”藺希仰躺在沙發上，閉着眼說話。

連話都說得有些不利索，對方立刻就聽出來了，“你喝酒了？喝了多少？現在在哪呢？”

沙發上的男人已經說不出話來。琳達猶豫片刻，主動替老板應道：“藺總他是喝了點酒，不過他現在在公司。”

對方的聲音變得急切，“他喝酒後會頭疼的，你們能照顧好他嗎？”

琳達正想說話，對方又急匆匆道：“不行，我過去看看。”

“嘟”一聲，電話被挂斷了。

琳達看了眼已然醉過去的老板，頓時皺眉，這喬寧的電話……未免也來得太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