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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采采盯着夏萋萋,慢條斯理地說道:“你知道嗎?三年前從蓬葉回到京都,千裏迢迢,我與陛下日夜相對,陛下生病時,我親手為他擦臉擦手,喂藥喂湯,我們——”
她話沒說完,夏萋萋纖長的睫毛眨了眨,疑惑道:“擦臉擦手,喂藥喂湯,那都是下人做的事情,陛下拿你當下人,還談什麽患難與共?”
“你——”關采采氣得不行,冷笑道:“我與陛下朝夕相處,情深義重——”
話沒說完,又被人打斷了:“朕怎麽不記得?你是什麽東西,跟朕情深義重,你也配?”
關采采臉色一白,膝蓋一軟,跪在了地上。她不用去看,只聽那人稱“朕”,還有那低沉悅耳的聲音,就知道是誰來了。
皇帝卻連個眼神都沒給她,越過她的身邊,徑直走到夏萋萋面前,“別聽她胡說!我可不認識她,我清清白白的!”
關采采震驚又驚慌。
上次在西華街,皇帝露面之後把夏萋萋帶去了二樓,她還以為兩人畢竟有過去的情分在,皇帝對夏萋萋照顧一二,也算正常。
可現在她跪在地上,連頭也不敢擡,只能看見皇帝黑色的雲靴。
而夏萋萋卻依舊站着,見到皇帝,別說是跪了,連福禮都不曾有。
夏萋萋如此倨傲無禮,皇帝卻沒有絲毫追究計較。
更讓她震驚的是,皇帝跟夏萋萋說話時,聲音懇切,甚至透着一絲低聲下氣的意味。
她還以為就算兩人幼時相識,畢竟也過去三年,皇帝應該早就把夏萋萋抛在腦後了。畢竟是蓬葉那樣的荒涼小城長大的,皇帝到了這繁華京都,哪裏還記得昔日的土包子玩伴?
而且,據她所知,皇帝來到京都後的這三年,并沒有大張旗鼓地尋找夏萋萋,顯然是并未放在心上。
可看眼前的情形,皇帝在夏萋萋面前如此卑微,應該是愛慕深重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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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采采禁不住打了個寒顫,如果皇帝知道她和母親對夏萋萋做過什麽,那她還有活路嗎?
不行,她得趕緊回家跟母親商量一下……
“咦,美人這是在做什麽?求神拜佛都在大殿呢,美人是找不到嗎?我帶你過去。”一道油膩的聲音。
關采采擡頭一看,不知何時皇帝和夏萋萋早已離開,她剛才只顧着胡思亂想,竟然沒注意到。
一只胖乎乎的手伸了過來,似乎是想要攙扶她起身。
關采采連忙避開,自己站了起來,擡眼一瞅,來人穿了件大紅團花錦袍,腰間玉勾玉佩挂了好幾個,手裏搖着一把折扇,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關采采倒抽了一口涼氣,竟然是呂若斐!
“我見美人有些眼熟,可是月宮中嫦娥仙子下凡?”呂若斐笑着,越靠越近。
關采采悄悄地退了一步,“公子真會開玩笑,嫦娥仙子就在前面不遠處,我這種濁骨凡胎怎麽敢當,若是讓仙子聽見了,定要惱了。”
“哦,嫦娥仙子就在前面?”呂若斐一愣。
關采采點頭,“對,不然我怎麽會跪在這裏,自然是跪仙子。想是仙子來凡間游玩,特意換了凡間女子的衣衫,她穿了一件豆綠襦裙,套了珍珠白的半臂,公子走快些就能看見。”
她說的煞有其事,呂若斐将信将疑,順着她的手指看過去,隔着花木人群,确實有個豆綠襦裙的背影。
觀那背影,窈窕纖細,光是看身形就讓人心頭一動。
呂若斐腳步一擡追了過去。
關采采松了口氣,掉頭就跑。
呂若斐追了一路,眼見着那女子轉過頭來跟身邊的人說話,露出側臉,肌膚白皙晶瑩,唇瓣飽滿紅潤。
只是側臉,已經能看出容色絕豔,确實比剛才那白衣女子更勝幾籌。
只可惜額發厚重,遮住了些許顏色。
呂若斐心頭滾燙,恨不得立刻沖上前去,他快走了幾步,那女子進了燈塔,她身邊的男子則是站在外面等她,那男子的身形似乎有些眼熟。
呂若斐正遲疑着該怎麽把這男子給趕走,那人就轉過身來,容貌俊美,一雙內勾外翹的眼眸,顯出幾分多情。
呂若斐腳步硬生生停下,那是皇帝。
三年前蕭旸剛回京都的時候,才剛十七歲,是個俊美無俦的少年郎,他一見之下傾心不已,想着對方是個不受寵的皇子,弄到手應該也沒事。
誰知道他才剛伸手還沒碰到他,蕭旸就生氣了,将他狠狠揍了一頓,幾乎送了大半條命,足足在床上躺了一個月才養好傷。
一想到那一個月動彈不得的慘狀,呂若斐打了個寒顫,悄悄地往後退,趁着蕭旸沒看見他,轉身跑了。
夏萋萋在母親的長明燈前停留了半個時辰,從燈塔出來,蕭旸竟然還沒離開。
“你怎麽還在這裏?不是說了不用等我嗎?”
蕭旸臉黑了,“嫌我煩?還是說那棺材材在我來之前還跟你說了別的什麽?”
夏萋萋無奈:“沒有。”
蕭旸生恐關采采說了什麽讓她誤會的話,盯着夏萋萋的眼睛,“我跟那個誰根本不熟,更沒有什麽情深義重!我也就只知道她是關橫海的女兒,那還是因為你——”
他突然頓住了,小綠草并不喜歡關橫海,應該也不喜歡別人提起她跟關橫海的關系。
果然,夏萋萋白軟軟的臉頰微微鼓起一些。
自幼朝夕相處,蕭旸一眼就能看出她的表情細微變化。
“小綠草,你應該也不喜歡關橫海和關采采,那你……”蕭旸猶豫了,有句話他早就想問了,但他一直不敢揭開陳年傷疤,此時卻陰差陽錯被關采采提起來,又似乎是個問明白的好機會。
“你既然不喜歡他們,為什麽當初還要……還要把我賣給他們?”蕭旸黑眸死死地盯着夏萋萋,“我知道咱們家裏不是大富大貴,也知道我花了不少銀子,但我總會賺回來給你的,你就、就那麽等不及,為了一千兩就把我賣給關橫海?”
夏萋萋烏黑的眼睛睜圓了:“一千兩?”
蕭旸心中一喜,他一直懷疑這個所謂的“一千兩”,看萋萋的表情,分明是不知情,“根本就沒有一千兩對不對?關采采跟我說,你收了關橫海一千兩,然後把我賣給了關橫海,這是假的,對不對?”
他越說越覺得就是這麽回事,萋萋跟關橫海根本就形同陌路,就算要賣也不會賣給關橫海。
不過,當時他們在蓬葉,那樣的邊陲小城,根本就沒有知道他是流落民間的皇子,就算想賣給別人也無人識貨,只有夫人和關橫海知道他的價值。
說來說去,要真是想賣他,還只能賣給關橫海。
“小綠草,你沒有賣我,對不對?”蕭旸低聲問,他死死地盯着夏萋萋,生恐錯過她的任何一絲表情。
夏萋萋移開了目光。
她沒有說話,也沒有再看他。
蕭旸心頭一沉。
他自嘲地笑了笑,“小綠草,你現在後悔了吧,我的身價可不值一千兩。不過,我可是很大方的,只要你跟我說句‘後悔了’,我就原諒你。”
他微微彎腰,把臉湊到夏萋萋面前,“說吧,小綠草。”
山風帶來遠處的桃花香氣,善覺寺喧鬧的人聲似乎遠去了。
“老夫人該醒了,我要回去了。”
良久,夏萋萋終于開口,卻并不是他想聽到“後悔”。
“小綠草!”眼看着她轉身離去,蕭旸一慌,下意識拉住了她的衣袖。
他感覺自己并沒有用力,夏萋萋卻沒有站穩,腳下一軟,她向前撲來。
正正好撲進了他的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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