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在陽光下

060在陽光下

蘇沁的手很瘦，垂着放在身側，血管很細，但一根一根在手背上很明顯。

在夏茉竹勾上來的時候，她的手顫了顫。

“看哪部？”蘇沁問。

“我放出來你就知道了。”夏茉竹答。

《在陽光下》，得獎的片子，拍得肯定不會差，蘇沁前輩應該不會排斥的吧？

“嗯。”蘇沁沒有拒絕這個提議，在夏茉竹弄投影的時候，幫忙拉好窗簾。

夏茉竹準備工作做到一半，問蘇沁說：“我可不可以把攝像頭都關掉？”

蘇沁看着她沒說話，但眼神裏透着一種“關掉攝像頭是想幹什麽壞事”的質問。

夏茉竹頗有理地解釋：“讓觀衆看到我們大白天不務正業，在床上看電影，影響不好。”

蘇沁：“随你。”

夏茉竹“嘿嘿”笑了兩聲，将房間裏所有的攝像頭都關掉。

“賊眉鼠眼”四個字都寫在臉上。

電影片頭出來，是一段很有意境的爵士樂，看着畫質，不像近幾年的作品。

夏茉竹偷偷瞄着蘇沁的反應，問：“前輩知道這部片子嗎？”

好像是很老的片子，也不知道粉絲為什麽突然推薦這一部。

Advertisement

“知道。”蘇沁回答。

說話的時候，臉上還是沒什麽特別的表情。

夏茉竹不禁想，也不知道有沒有那麽一個人，能讓蘇沁前輩天天都笑得合不攏嘴，要是前輩能天天都笑就好了。

“不是你說要看電影？看我幹什麽？”蘇沁轉過來，抓到夏茉竹偷看的現行。

夏茉竹又習慣性想吐舌頭，但想到蘇沁似乎不喜歡她吐舌頭，剛冒出個舌尖尖，就用牙齒咬住，半露不露的，讓人很想過去咬一口。

蘇沁将臉重新轉回正前方，說：“認真看。”

“哦，知道了。”

夏茉竹調皮地故意喊了一聲：“蘇教導主任。”

蘇沁在她腰上掐了一把。

人瞬間老實了。

很多電影第一幕都是慢慢鋪陳，先交代清楚人物背景和人物關系，為後面情節的高.潮做準備。

但這部片子，一開始就是直接刺激人眼球的浴水戲碼。

一個黑發齊肩的女人坐在木質浴桶裏，眼中纖塵不染，光從神韻上，就能看出是個婉約的大家閨秀，還帶着一些書卷學生氣。

浴桶旁邊，立着一個年長一些的女人，眼中是見慣糟粕事的通透，體态中帶着豐腴的媚感，頭發也是純黑色，沒有一絲雜色，發型是民國時期流行的大波浪。

“家裏有那麽多使喚丫頭不用，整天叫天香樓的頭牌來伺候你，府上真是闊氣。”女人語氣略顯輕佻和傲慢，“我的價可不低。”

剛剛還十分無害的閨秀從水中站起來，沾滿水珠的胳膊勾住女人的脖子，“你把我當成你的客人又怎麽樣呢？”

夏茉竹身子向後縮了一下，兩只手也擋在眼前，鏡頭裏的人雖然沒做什麽過分的事，但露出一大片雪白的背，還有隐隐約約的玉臀，她實在不好意思看。

明知道這都是電影的藝術，卻還是忍不住臉紅。

更為要緊的原因是，當着蘇沁前輩看別人的……總感覺怪怪的。

只是她用餘光瞄蘇沁，前輩目不斜視，對這樣的鏡頭也沒什麽反應似的。

夏茉竹默默将手放下來，總不能讓前輩覺得她沒見過世面一樣，只是看個電影，有什麽可不好意思的？

在心裏安慰完自己，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電影上。

“嗯……唔……晚秋……姐……姐姐……好姐姐……”伴随着浴桶裏的，還有其他戚戚瀝瀝的水聲，影片進入一個黑鏡。

夏茉竹張大的嘴半天都沒合上。

電影不是才剛開始嗎？

得獎電影節奏都這麽快啊！

她剛剛錯過什麽感情發展了嗎？

夏茉竹這下不敢再偷瞄蘇沁了，提議看這部之前，也不知道進度會這麽快，聽這個名字，還以為是部純情的文藝片。

如果現在解釋她也不知道會有這麽大尺度的內容，會不會有點矯情？

都是藝術，藝術。

夏茉竹手心一陣一陣的冒汗，看電影忽然變成上刑，心七上八下的，又怕出現什麽少兒不宜的鏡頭，又忍不住被電影裏兩個人的表演震撼，那種僅僅一個眼神一個動作就勾得人心癢癢的演技，讓她很快就忘記羞赧，只剩對人物命運的好奇和緊張。

尤其是那個大家閨秀，演這部戲的時候，最多不會超過19歲，對手戲卻已經有那麽強的張力。

第一幕的浴桶戲更像是一個引子，用來交代兩個人的身份，背景和地位的懸殊。

單單憑借着幾句臺詞和對話，就可以知道，一個是大戶人家的小姐，一個是用錢招來的名妓。

并且做着突破人們想象的事。

故事的脈絡很簡單，一個不谙世事的富家千金對一個不幸流落風塵的女人由最初的同情變為好奇，最終化為深深的迷戀。

不光迷戀那顆心靈，也同樣迷戀那個人所帶來的歡愉。

所以影片的大部分時間，兩個人不是在水裏就是在寝榻上，只有少部分的鏡頭，是學生氣的女主角穿着民國樣式的女生校服，踩着精致的黑色皮鞋，走在石板路上，背着黑色的挎包，路過白天大門緊閉的天香樓，擡頭望上一眼。

只是，演到最後，才發現原來是個悲劇。

那個年輕稚嫩的少女躺在一張紅色床榻上，無比豔麗。

所有發生的一切不知是她的夢，還是曾經真實有過的回憶，唯一可以通過蛛絲馬跡推斷出的是，她愛的人早就已經不在了，而且是被一群人活活燒死，但她依然懷念着那個人的香氣，每晚做着關于她的夢。

這也就解釋為什麽電影第一幕開場有種蒙太奇的不真實感。

甚至全片看完，都無法完全分清哪些是真實的，哪些是夢裏發生的，若是所有的那些歡愉與美好都是在夢中才存在，那該多令人哀傷。

所以很多影評中，都希望至少不全部是一場夢境，甚至很多人拿着放大鏡分析布景和光影，論證為什麽這些鏡頭所演的一定是真實發生過的。

片尾曲都已經結束很久，夏茉竹還沉浸在電影裏走不出來。

或許是夏茉竹的反射弧有點長，在電影中途，她都沒有掉一滴眼淚。

但此刻回想起電影中間的一個片段，心口都絞着痛。

——兩個人在街上相遇，一個人周圍環繞着想巴結她的年輕同學，一個在酒樓門口送走大腹便便的中年客人，兩個人目光交彙，誰都沒有和誰打一聲招呼，就好像彼此從不認識，只是兩個世界的人。

什麽《在陽光下》，根本就不在陽光下。

為什麽那兩個人不能在陽光下相擁，只能在沒有陽光的房間裏，才能互相依偎纏綿。

甚至直到電影結束，也沒有任何一幕是她們彼此訴說愛意。

就像是兩個人心中不得不藏着一個永遠說不出口的秘密，只能将這個秘密帶進墳墓裏。

夏茉竹用手背擦擦眼角的水痕，說：“如果我喜歡上一個人，我一定不要這樣。”

蘇沁問：“哪樣？”

夏茉竹轉頭看着蘇沁，很認真地說：“要是我喜歡一個人，肯定天天追着人家說我喜歡你，還要讓全世界都知道。”

蘇沁眼睫顫了顫，像是不知道怎麽就這個話題繼續聊下去，另起一個話題說：“你看出這個女學生是誰嗎？”

“好像是有點眼熟呢。”夏茉竹說，“演員表上寫是‘吳凡’，我要查一查才能知道有沒有在其他作品裏見過，演得可真好，影後級別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