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Chapter15

Chapter 15

林熹捂住那張畫稿遲遲沒動，李長森怕她是不好意思，幹脆直接讓她自己上講臺，親自念筆記。

“來，別膽小。你們剛進入大學，很需要練一練自己的膽識。今天到同學面前讀一下筆記，鍛煉一下在面對人群展示自我的能力。”

——展示，自我，的能力。

教授您的想法還真是清新脫俗。

只是林熹并不想在同學面前展示自己偷偷畫的同學背影。

她臉漲得通紅，把那一頁翻過去，前面密密麻麻寫的都是平時記錄的小靈感。

林熹硬着頭皮站上去，把線圈本舉到面前，擋住李長森期許的目光和講臺下昏昏欲睡的同學，回憶李長森剛剛講了什麽，然後大致複述了一遍。

她講的要點都很簡略，甚至很多沒有說中，李長森聽到後來眉頭已經皺到散不開。

“就這些了主任。我記筆記很慢的，記得都是自己覺得重要的內容。”

這個學生，到底還是膽子小，念個筆記都念得磕磕巴巴。

啧，還得練。

他揮揮手，示意林熹回座位，接着進行開學第一課。

李長森講話雖然拖沓，上課的節奏倒是把握得很好，講完一堂課的內容時，下課鈴正好敲響。

林熹抱着包從教室裏出來，拉着從隔壁出來的唐殊直接去了食堂。

“咋了走這麽快？”唐殊被她拖着，回頭看了一眼，“你救命恩人呢？我看他跟你在一個教室上課啊，怎麽不叫他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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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殊不提還好，她一說陳現，林熹好不容易憋下去的火氣又竄上頭：明明都在一個教室，也不知道提醒一下，就那麽眼睜睜看着她遲到嗎？

林熹不發一言，只是拉着唐殊穿過人群，争取在大部隊攻占食堂之前搶先占領賣咕咾肉的窗口，然後美美地吃上一頓，化解憋了好幾天的氣。

C大食堂在C市都出了名，甚至還有其他高校的學生特意穿過半個城市過來打卡。林熹入學前已經打探清楚了每個食堂的特色窗口，就連哪個窗口的阿姨打菜不會手抖都調查得一清二楚。

林熹把打好的慢慢兩盤子菜放到桌上，發現自己的位置旁邊被人放了一雙筷子。

C大食堂禮儀首條：占座只需一根筷子當筷架，上面放了幾雙筷子表示這桌有幾個人。

林熹瞥了一眼，一個人。

行吧，看在這位同學孤孤單單的份兒上，拼桌就拼桌。

她坐下，夾起一塊酸甜可口的肉放進嘴裏，嚼吧嚼吧囫囵吞下去，又伸筷子去夾第二塊。

目光跟着筷子移動，桌下一雙亮眼的鞋子進入視線，“四食堂咕咾肉果真名不虛傳”和“這鞋好像有點熟悉”的念頭在腦海交織，林熹把第二塊肉放進嘴裏，突然反應過來這雙鞋子的主人是誰。

靠。

她第一反應是瞪着唐殊，企圖從她眼裏看出點什麽訊息，哪知對方根本看不見她，熱情地向陳現發出邀請：“來來來，坐坐坐！就坐林熹旁邊，诶！對！”

就這麽被她賣了？

陳現倒是從善如流，從她背後繞過，最後坐到了她旁邊。

哼。

臭不要臉。

林熹氣得連吃好幾塊咕咾肉，才把心裏那點郁悶壓下去。

陳現一坐下，先是往她碗裏放了幾塊話梅子排，見她不動，又加了幾塊水煮牛肉。

林熹無動于衷，自顧自嚼着她的咕咾肉，眼光不時瞥一下碗裏的小排骨。

這個窗口特別擠，一般來說到得晚都搶不到，哪怕到得早，也搶不過前排那些大高個男生。林熹本來特別想吃，但為了避免打不上話梅子排，連咕咾肉都沒了的情況，幹脆退而求其次選了咕咾肉。

梅子的香氣鑽進鼻子裏，不停誘惑她嘗一嘗四食堂壓箱底的菜式。

林熹努力保持高貴冷豔專心致志的樣子，把那盤咕咾肉吃得見了底。

她時不時掃兩眼盤底的小排骨，但都告誡自己千萬不能動，不然就是在向現狗低頭。

唐殊終于發現了不對勁。

“你減肥？”

“……”林熹覺得，論腦回路的奇特，大概沒人比得過唐殊。

她略一思索，決定先蒙混過去：“啊……那個，周末吃得有點兒多。”

旁邊陳現聞言一頓，問她：“你周末……”

“哼！”林熹還在計較他沒有提醒自己教室的事情，筷子從肉上面一轉，繞到旁邊的青菜上，表情難受地吃了一根綠油油的菜葉，氣鼓鼓地說，“周末約你吃飯你不吃，我哥還說呢，你臉都黑得跟個煤炭似的。要我說就你那臭臉一擺，不知道的還以為路嶼同學欠了你八百萬！”

周末？約吃飯？哥哥？見家長？

帶着一腦袋疑問，唐殊吃得眉飛色舞，眼神在林熹和陳現的臉上不停來回，以至于她不自覺帶着八卦的姨媽笑，自己都還沒有察覺。

“……”陳現聽說那人是她哥哥，頓時覺得有些尴尬，冰山臉終于松動，“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欠了你八百萬。”

他點了點林熹盤子裏的話梅子排和水煮牛肉，又朝她揚起下巴：“吃了。”

她低頭看着自己的餐盤，小排被一層棕色的透明湯汁包裹，上面還撒了幾顆點綴用的白芝麻，而旁邊的水煮牛肉浸在紅油裏，墊着幾根脆嫩的豆芽。

整個盤子似乎都在吶喊：快來吃我呀！

林熹又看了一眼眼帶笑意的陳現，一時沒擋住誘惑，夾起小排嘗了一口。

已經涼了，有些硬，而且口感發柴。

但味道意外的合胃口。

她撇了一眼陳現，這應該就是……秀色可餐吧？

林熹又嚼了幾下，想起剛剛那兩句對話。

——你那臭臉一擺，不知道的還以為路嶼同學欠了你八百萬。

——不知道的，還以為我欠了你八百萬。

幾個意思？說她臉臭？！

林熹正要發作，唐殊突然咳了起來。

“咳咳。”眼前的畫面實在讓她覺得有點齁，唐殊拿起飲料喝了一口，卻又被嗆到。

林熹遞過去一張紙，又起身給她順氣，直到唐殊問：“你們什麽時候請我吃飯呀？”

她被唐殊問得一愣，一時忘記自己之前還打算陳現說理，順着她的思路回憶什麽時候讨論過吃飯的事情，但又沒反應過來她在問什麽。

只是林熹已經習慣唐殊奇怪的思路，而且确實是要請她們吃飯的。

“下周五。”林熹想了想，笑道，“下周五我生日，大家一起來玩！”

食堂空間高，但架不住人多，因此也就顯得吵嚷。電扇挂在天花板，轉動的時候總是擋住燈光，眼前一晃一晃的。

只是明晃晃的燈光好像都不及少女粲然一笑。

陳現收回目光，起身道：“走了，下午還有課。”

兩人的關系被一塊排骨修補，林熹好心情地在他背後揮手：“現哥到時候來喝酒啊！”

她說完之後轉身又和唐殊讨論什麽，沒有看見陳現聽見她聲音時，站在樓梯邊上的一個趔趄。

-

下午的課是計算機，負責講課的老師是個黑框眼鏡配格子衫的标準程序員形象，張口閉口C語言和字符串，林熹聽得頭疼，一心想着快點下課。

已是接近十月，氣溫依舊不低。

林熹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視線從上課開始就不曾在電腦屏幕上停留。

屏幕和老師的ppt同步，一頁一頁往下，林熹只愣愣看着教室窗外的老槐樹。

窗戶沒有關嚴，熱氣透過那條縫隙往裏鑽，林熹腦袋靠在窗框上，又往熱風的方向挪了點。

她雙目無神，眼神從樹杈上的鳥窩游移到沒被樹枝遮住的那一小塊雲。

黑壓壓的，像是要下雨。

林熹坐起來，換了個方向繼續靠着窗戶，盯着樹蔭下來往的學生。

烏雲厚重，使得窗外光線暗暗的。

從林熹的位置望過去，只能看見遠遠走過來的人，等靠近了，就只能看見一個個頭頂。

她目光從樓下三三兩兩的頭頂一開，擡眼一望，陰沉的畫面裏撞進一個跳脫的顏色。

再往上看，陳現把書包背帶都壓到左肩，手插在褲兜裏，另一只手上拿着手機。

【林熹：走路玩什麽手機？】

她把這條微信發出去之後，縮在窗後偷偷樂。

只兩秒後，陳現就停住了。

他站在樹下，那裏正好是個路口。

陳現垂下手臂，左右張望一番，沒有看見林熹。他把手機拿起來，消息又接連在屏幕上方閃現：

【林熹：看什麽看？】

【林熹：好好走路！】

他沒有再糾結林熹是否在附近，手機随手往兜裏一放，進了教學樓。

林熹發完消息準備再去觀察他表情的時候，人已經不見了。

她坐直了一些，把腦袋靠過去仔細看，還是沒有看見陳現。

磨磨蹭蹭一節課終于過去，林熹收回視線的時候，窗戶玻璃上已經能看出雨點落在上面的印記。

她從桌上拿起包飛奔出了教室，企圖在暴雨來臨之前回到宿舍。

教學樓前，雨滴密密實實砸下來，大廳聚集了剛下課的學生。

帶了雨衣或是傘的人，臉上有着壓不住的開心，至于那些沒帶雨具的學生，要麽一狠心沖進雨裏，要麽轉身回教室上自習。

林熹抱着手臂站在大廳，猶豫着要不要狠狠心淋一場大雨，畢竟新生也就剛上了一天課，自習能上出個什麽名堂？

她來回走了一步，腳尖往前，探出了臺階。

腳上是一雙裸粉色的小羊皮涼鞋，林熹的腳剛伸出去，雨點濺起的水花砸在腳背的鞋帶上，暈成深深淺淺的水跡。

來不及反應，鞋底已經碰到水了。

飯點到了，不去吃飯可是會頭昏眼花的。

至于鞋子……林熹心痛地想，廢了就廢了吧。

她穿了一條白色裙子，跑起來不太方便，只能把包舉過頭頂，遮在眼前，盯準最近的一棟樓奔過去。

A點到B點之間，直線距離最短。

她本可以沖着食堂跑過去，但還是選擇了相對迂回的路線，想着盡量減少淋雨的時間。

只是林熹這個操作乍一想毫無漏洞，跑起來踩了一腳水才發現，好像并不比直接去食堂淋的雨少，反而因為跑動時迎着風，前胸的衣服全都濕透了。

林熹站到禮堂的屋檐下，擡頭看着雨滴墜落。

屋檐下滴落的雨水形成一道幕簾，細細密密的雨滴落下來，因為仰着頭看的緣故，有種慢動作回放的感覺，像一張網籠住整個世界。

看樣子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了。

她拍了拍身上的水，看準時機準備繼續往外沖。

“跑什麽？”

手臂被一只有力的手拉住，熱度傳來，引得林熹側目。

陳現在站在她身後，旁若無人地從路嶼手裏搶了傘過來，慢悠悠撐開：“走吧，送你回去。”

陳現右手撐着傘，從她肩上繞過，手臂撐在她肩膀的上方，把林熹遮得嚴嚴實實。

她略一低頭就能看見陳現小臂上的肌肉線條被拉長，握着傘柄的骨節修長，筋絡在手背上撐出清晰的印記。

林熹下意識擡頭，眼前被傘柄遮住，才發現他把傘整個都偏到了自己這邊。

這個季節的暴雨又大又密，林熹往左邊看過去，他肩頭已經濕了一片，再往下是貼着皮膚還在滴水的袖口。

感受到她的視線，陳現低頭：“馬上到了。”

不遠處，是女生宿舍樓。

林熹左手壓住傘，往陳現的方向推，認真糾正他：“我要去食堂，你跑偏了！”

因為林熹衣服濕透的緣故，他手臂一直虛虛懸在她肩膀上方，時間久了，有些發酸。

陳現腳步沒有停，一腳一腳都踩在水坑裏，像幼兒園時期踩雨天踩水坑的情景重演。

眼裏耳邊都是雨，世界都被隔開。

這會兒林熹擡頭看着他，陳現甚至有了擁住她的錯覺。

他低頭，一眼就能看見她被雨淋濕後白色布料下隐隐透出的另一層白。

陳現別開視線，喉結一滾。

“上樓，一會兒下來拿吃的。”

一會兒下來拿吃的？

林熹感動非常，看向陳現的時候腮邊的頭發絲還在滴水。

“現現你好好啊！你這麽懶，居然還願意給爸爸送飯。”

少女說得誠懇，發絲上的水珠順着臉頰往下，像清晨帶着露珠的小茉莉。

“趕緊上樓洗個熱水澡換身衣服，電話別靜音。”陳現哼笑一聲，只擡頭看了她一眼，然後轉身背對她，“免得一會兒外賣到了沒人下來取。”

“……”

林熹臉上的笑僵住。

少年的背影很快模糊在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