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多年的秘密

多年的秘密

兩個老人看到江鹹拿過木刻小人兒後，忘了繼續去争搶，而是露出了驚恐的神色。

江鹹撫摸着那個娃娃的臉頰，順着往下看去，發現它的脖子上還戴着一個項鏈。準确來說是刻了一個。

項鏈底部墜着紅色水滴狀的挂飾，似乎是有什麽特殊的含義。

他擡眼看向兩個老人。

“這個東西，是不是和我有關？”

婦人睜大了眼睛，似乎是沒想到江鹹會問出這種問題來。

“怎，怎麽可能！”

說着，她就要上來搶奪，可又像是怕把小人兒奪壞似的，不敢硬搶。

江鹹并沒有要把那個東西占為己有的意思，看兩人這麽在乎，他便将東西遞給了他們。

只是他的目光一直沒有從那娃娃身上移開，依舊想從它身上找出些什麽。

這娃娃自己是第一次見，可那種莫名的熟悉感卻讓江鹹強烈地覺得它和自己有關。

就像是一件自己丢失了很久的東西，冥冥之中又回到了自己身邊一般。

婦人抱着那木娃娃，像是在抱着一個活生生的孩子。

她一邊輕輕拍打着那木娃娃，一邊對江鹹道：“你走吧，以後都別來了！別當我們是你的親人，我們也不認你這個外孫！”

她的話語冰冷，但聲音卻有些顫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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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鹹雖然早就告訴自己不要對他們抱有希望，可真正聽到這話從她口中說出來時，心還是抽了一下。

他一時間忘了去糾結那個木娃娃的事，攥了攥拳頭，對婦人道：“放心，我不是來讓你們認我的，以後也不會。”

婦人聽到這話時手中輕拍木娃娃的動作頓住了，她眼睛發紅，不敢再去看江鹹。

“把盒子還給我們，你們抓緊走！”

聽到外公趕自己就像趕什麽闖入家中的不速之客一樣，江鹹臉上的表情再也控制不住了。

他手指關節攥得發白，随後直接轉身往室外走去。

檀霄沒有再去管那個木娃娃，而是直接追着他走了出去。

一直走到院外的那一大片草地上，江鹹才逐漸冷靜了下來。

他停下腳步望着追上來的檀霄，緩了緩情緒，對他道：“不好意思，我太激動了。”

檀霄：“沒事，理解。”

江鹹望着那個自己被趕出來兩次的院子，自嘲地笑道：“你也看到了，我的存在就是這麽招人讨厭。”

說來也怪，原本應該和自己成為一家人的，到頭來似乎都很讨厭自己。

這讓他覺得，自己像是個人人避之而不及的晦氣玩意兒。

當初，母親一定也不想生下自己吧？畢竟自己身上躺着江文德那個人渣的血。

如果她知道自己會因為生下自己而去世，心中的恨意應該更盛吧？

江文德應該也很讨厭自己，雖然一開始他是很關心自己，可後來自己和趙香卉作對的次數越來越多，他罵自己不懂事的次數也越來越多，那種語氣，就像他才是那個外人似的。

趙香卉和江鶴軒更是恨自己入骨，事實表明，他們巴不得自己早點下地獄。

他苦笑一聲，對檀霄道：“這世上有種人叫什麽來着……六親緣淺？我大概就是這種吧。”

天本來就陰沉沉的，此時又飄起了雨絲，江鹹踏在濕軟的草坪上往前走，檀霄則默默跟在他身後。

“其實沒什麽的，我是不是已死之人，死後能不能轉世，別人不在乎，我也不是很在乎。”

看着江鹹白色的襯衫被細雨浸濕，檀霄想對他說不是這樣的，可此時的喉嚨裏卻像是塞了什麽東西，只湧上一股酸澀。

江鹹頭微微低着，看自己的腳尖踢過青草，又看着鞋面被野草上面的水珠浸濕。

“從小我就老是被算命的說活不長了，所以我對死亡總是有着過分充足的準備，能活這麽久，其實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再說了，我有可能因為這種特殊的體質，還會比別人活得久呢。”

他以開玩笑的語氣把話說出來，想要讓檀霄也放輕松一些，可擡眼看到對方緊皺的眉頭後，他也再次別開了臉。

“陪我去山上看看吧。”

檀霄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只是跟随着他一步步往山上走去。

等他們快到山頂的時候，雨漸漸停了，但天氣仍舊陰沉，空氣也還是很潮濕。

江鹹穿過叢叢林木，找到了一棵兩人多高的松樹。

它枝葉繁密，像一個溫柔的巨獸緊緊護着底下的墓碑。墓碑上面女人的照片已經褪色，但笑容卻依舊明媚。

碑前掉落了許多葉子，看起來十分蕭條，應該是許久沒人來清掃過了。

也是，外公外婆兩人年紀這麽大了，爬一次山應該要費很大的力氣。

江鹹彎腰把上面的葉子拂掉，蹲下身來和照片上的人對視。

其實自十歲那年關創帶他來過一次之後，他每年生日前一天都會偷偷來這裏一趟。

可是因為不知道要和自己的媽媽說什麽，所以他只是默默坐着。有時候坐一會兒，有時候會坐到天色暗下來。

他對這個墓碑上刻着“文晔”兩字的女人沒有太多感情，但不知道為什麽，他每次心情失落的時候，就總是會想到墓碑上的這張照片。

他會想，如果媽媽還在，自己的生活會是什麽樣的呢？

她看起來是那麽溫柔，但會不會也像書裏寫的那樣，為了保護自己而露出堅硬帶刺的铠甲，沖欺負自己的人發火呢？

只可惜，這個答案自己永遠都得不到了。

檀霄也在他身邊蹲了下來，看着照片對江鹹道：“她很漂亮。”

江鹹點了點頭。

“你和她很像，”檀霄又道，“如果她現在能看到你，一定會很開心。”

江鹹看着照片，淡淡道：“開心……應該不會吧。”

其實他能夠想明白，如果媽媽是真的希望自己降臨到這個世上，外公外婆又怎麽能感受不到呢？如果感受的到，他們又怎麽會這麽多年都不願意多看自己一眼呢？

只是平時他不願意這麽想，因為這樣會讓自己陷入一個更悲慘的境地。

他總是一邊覺得自己不需要旁人愛，一邊又在心底的暗處安慰自己，如果媽媽還在，一定會比其他人更愛自己。

自欺欺人罷了。

尤其是他已經知道了自己剛出生就成為了“已死之人”。

說不定就是母親他們巴望着自己去死，又或許，自己的死就是他們造成的，只不過因為重重原因沒成功？

他知道自己不敢聽真正的答案，所以就趕緊從兩個老人的家裏逃了出來。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江鹹站起身，對檀霄道：“走吧。”

*

下了山，兩人又經過了那棟房子，院子裏黑漆漆的，兩人似乎沒點燈。

看着江鹹毫不留戀往前走的樣子，檀霄放緩了腳步，停在了原地。

“想不想再試試？”

江鹹回過頭來看着他。

“萬一答案和你想的不一樣呢？”檀霄道。

江鹹嘆了口氣：“無所謂了，答案是什麽都可以，為我耽誤這麽長時間已經很麻煩你了。”

他來的時候眼中滿是緊張和希望，現在要離開了，眼中卻只剩下了木然。

檀霄知道這并不是他真正希望的結果。

“雖然我活了這麽多年很少和人類接觸，但卻知道遺憾對一個人來說意味着什麽。”

檀霄語氣平緩：“奈何橋頭的那幫冤魂，在喝下孟婆湯前總是會萬般不舍，一部分原因是忘不了前塵往事，還有一部分原因，是到死也沒有得到的那個糾結了一生的答案。”

江鹹立在原地，靜靜聽着他的話。

“相信我，即使答案真的不盡人意，也比帶着誤解和疑惑度過一生要好得多。”

晚風吹過，江鹹的發絲微微在風中散開。

他的确被說動了。

其實自己說着什麽都不在乎，在心裏的失落是騙不了人的，他承認自己就是膽小怯弱，想要逃避，才會寧願自己胡亂猜測也不願意從他們口中得知真正的答案。

可與其讓自己一生都陷入猜測和對親情的失望裏，不如直截了當問個清楚。

哪怕知道自己就是被讨厭也沒什麽，畢竟讨厭他的人多了！

他深吸一口氣，朝着檀霄走去。

兩人再次來到院門前，這次他們沒有敲門，檀霄直接帶着江鹹從牆上躍了過去。

有了上次去朝聞道別墅的經驗，江鹹這次明顯适應能力增強了。

他落地後只是稍稍穩了下身子，随後便和檀霄一起往兩位老人的住處走去。

既然是翻牆過來的，那屋子的門檀霄也沒打算敲。

他直接上手往門上一按，那門就像沒上鎖一樣，輕松就被他推開了。

開門的聲音驚動了裏屋的兩個老人，他們還以為進了賊，老頭子更是拎着一把菜刀走了出來。

雖然江鹹不知道他們為什麽要在卧室裏放菜刀，但還是先行出了聲：“別怕，是我們。”

屋裏的燈被打開，外婆也從卧室走了出來。

她眉頭緊皺，說話也開始不留情面：“你們有完沒完？事情都過去那麽久了，和你們真的沒什麽好說的！”

她伸手把自己老伴兒拉了回去，準備關門。

“和我是沒什麽好說的，和他也沒有嗎？”檀霄看着他們問道。

“作為祖父母，暫且不說你們沒有給過他任何關愛，到如今他只是想弄清楚自己的身世，你們卻又像是對待敵人一般……”檀霄意識到自己的語氣也有些不平靜了，于是盡力壓制下了心中的不滿，“他好像，沒做過什麽對不起你們的事吧？”

檀霄的話讓兩人無話可說，但他們仍不願意說出真相。

這時，江鹹開了口：“二位，我知道你們讨厭我，但我真的只想知道一個答案而已，只要得到答案，以後我絕不會再踏進這個院子一步。”

聽到他陌生的稱呼，又看着那張和自己女兒神似的臉，兩個老人的心髒都在抽着疼。

老頭子張了張嘴，又看了婦人一眼，糾結着要怎麽把這話說出口。

婦人似乎也放棄了掙紮，深深嘆了口氣，對他道：“哎，就跟他說吧！”

老頭子躊躇良久，最終還是把當年的事說了出來。

“小……小弦啊，”老人顫顫巍巍叫出江鹹的名字，“你不要怪我們心狠，要不是怕你活不成，我們，我們也不會瞞着你這麽多年！”

江鹹一愣，他原以為會聽到兩人說如何讨厭自己的話，但沒想到真的另有隐情。

外公繼續道：“只不過，這件事說出來你們可能不會相信……”

他身子佝偻着，說話也有些費勁，江鹹把他攙扶着坐到了椅子上。

老人唏噓道：“這件事十分不合常理，也就是……也就是和鬼啊神啊的有關，你們願意信就信，不願意的話，就當我這個老頭子胡言亂語了！”

江鹹：“……”

“放心，我們會信。”

老人回想起往事，慢慢将其說給江鹹聽。

“其實你在剛出生的時候，是沒有氣息的……縣裏的醫生出來的時候就向我們通知了你的死訊。”

出生時就沒了生命跡象這一點江鹹也猜到了，只是他現在終于确認，自己當時不是被他們放棄的，是他誤會外公外婆了。

單是知道這一點，他心中的結就已經解開了不少。

老人繼續道：“當時我們不敢相信，但是沖進病房的時候，就看到了渾身發紫的你，還有因為大出血而臉色蒼白的……你的媽媽。”

“她說自己活不了了，但一定要讓醫生救救你。”

老人說着又抹起了眼淚。

“哪能救得活哦！當時我們趕緊把你們轉去了市裏的醫院，可已經來不及了。”

江鹹：“媽媽……她當時也想着要救我嗎？”

外婆在一旁開了口：“傻孩子，哪個媽媽在生命關頭不會想救自己的孩子？”

江鹹垂下眼眸，攥了攥手指：“我還以為她會因為江文德而讨厭我。”

外婆眼中露出心疼的神色，摸了摸他的頭，眼中淚水在打轉：“傻孩子，不是的，不是的……”

外公繼續道：“文晔那孩子在臨死前，交給了我們一個項鏈，說把它戴在你的脖子上你有可能會活過來。我們死馬當活馬醫，可停了三天，是直到文晔下葬，你也沒有任何動靜，醫生也說，你不可能活過來了，讓我們不要再等了。”

“可就在我們抱着你上山的時候，事情出現了轉機……”

據外公所說，他們抱着自己上山的時候，天突然下起了大雨。

就在他們登上山頂，準備把自己和女兒合葬時，不遠處的雨幕中出現了一個穿着蓑衣，帶着鬥笠的男人。

他朝着兩人走過來，伸過手對他們道：“把孩子交給我。”

當時兩人不知道他是幹嘛的，為什麽大雨天這陌生人會出現在山上，于是表現得十分警惕。

可那人卻說，他能幫他們救活自己。

“你女兒應該說過，他還有機會活下來，把他交給我，兩天後我會把活着的他送回來。”

兩位驚訝萬分，當時女兒的遺言只有他們兩個聽到了，這人怎麽又會知道？

還是說，那個戴項鏈的法子就是這個人教給女兒的？

可，可他又怎麽會提前知道自己的外孫出生時會出事？

想起女兒的遺願，兩人只能把最後一絲希望放在了那人身上。

果然，兩天後那人回來了，懷裏還抱着一個生龍活虎的嬰兒。

只不過他同時還帶來了一個木刻的娃娃，那娃娃脖子上刻着的項鏈，和女兒交給他們的一模一樣。

他告訴兩人，以後這個木娃娃就是他們的外孫，他們要好好養護，不能讓他出意外。

只有木娃娃是安全的，他們真正的外孫才會保住性命。

臨走時他還囑咐兩人保密，而且告訴他們，既然養了這木娃娃，就不能再繼續養着江鹹了。

如果讓他和這木娃娃接觸過多，也會有生命危險。

雖然兩人不懂為什麽，但卻把能救活自己外孫的神秘男人當成了神仙，對他說的話深信不疑。

外婆紅着眼睛嘆了口氣。

“這也就是我們這麽多年不跟你親近的原因，”外婆道，“我們又怎麽會不想你呢？可是我們不敢去找你！如果因為我們的不當心把你害死了，文晔，文晔的在天之靈也不會安息的……”

說着，她眼淚又流了下來。

“我們不敢對你說出真相，怕你因此出了什麽意外想着哪怕你恨我們，我們也認了！”

屋內昏暗的逛燈光照着兩個老人的白發，顯得他們更加滄桑了。

“外公，外婆……”江鹹生澀地喊出了這兩個稱呼，“這麽多年，是我誤會你們了。”

兩個老人連連搖頭：“不，是我們對不起你，這麽多年我們日日夜夜都在念着你的媽媽，也經常會想着你在江家過得怎麽樣，可我們不敢去打聽，生怕忍不住想和你親近。”

“這都是命啊，”外公搖搖頭道，“不過你能健健康康活這麽大，已經是上天給我們最大的恩賜了。”

說着，他看了看門外漆黑的夜色，對江鹹道：“小弦，不是外公外婆不留你，我們是真的怕你在這兒待久了會出事……”

江鹹點了點頭：“我知道。”

這時檀霄問道：“那個送你們木娃娃的人，你們知道他的來歷嗎？或者說，他有什麽特點？”

外婆搖了搖頭，随後又像是想到了什麽，道：“他第二次來的時候，穿的是一身藍色的長衫，上面印着很奇怪的圖案……像是……像是一個被雲彩包圍着的太陽，太陽上好像還長着一只眼睛……”

檀霄眉頭微挑，随後道：“好，多謝。”

江鹹奇怪地看向他：“你知道？”

檀霄點了點頭：“嗯，這是一個玄門特有的圖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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