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僞裝與直白

僞裝與直白

【11】

“我倒不知道你們有這麽多亂七八糟的想法。”

一道人影從走廊的轉角處走了過來，面容冷靜，只是微微皺着眉，卻叫楚詞與齊亞雙雙僵住了身子。

“齊亞，你和阿姨保護過度了。”

楚詞臉上的笑立刻就凝固了，雙手幾不可查地握起。“葉……葉醫生？你什麽時候……”

相比于楚詞一瞬間的無措，齊亞倒是老手得很，立即收起了爪子擺出一副愧疚心虛讨好的樣子。

“啊呀，你都聽到了？個我錯了我錯了，你不要生氣，我們也是關心你怕你被人騙了嘛……”

“有什麽好擔心的？我是成年人，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葉靖華走到齊亞面前，語氣威嚴責怪：“太胡鬧了！要不是我不放心跟過來，你準備對人家楚先生如何？第一次見面就說重話，不嫌失禮麽？這雖然沒人，卻還是公共場合，你就這樣把別人的隐私說出來，給人聽到了怎麽辦？多大的人了，怎麽辦事還這麽糊塗？”

給你訓，反正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了，反正已經确定這個楚詞沒有危險。齊亞一個激靈立刻站直了身子低下頭應道：“我錯了，哥！我以後再不沖動胡鬧了！”

這句話也不知道說了幾萬遍了。葉靖華繼續皺眉：“還不向楚先生道歉？”

齊亞立刻轉身向楚詞鞠了個躬，“我錯了！楚詞先生對不起，您打就原諒我關心則亂吧！”

楚詞臉上已經恢複了微笑，搖搖頭說：“沒關系，這也算不得什麽。關心則亂，我能理解。”

葉靖華這才算是滿意地點點頭，看了一眼齊亞，說道：“回自己科室去，好好上班，別整天混沌胡鬧了，我帶楚先生去做檢查。”

“是！小弟謹遵兄長教誨，這就去上班！”齊亞一個抱拳作揖，随後飛快地跑了，好像身後随時會飛來一支鋼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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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靖華對這個時而耍狠時而耍寶的表弟完全沒有辦法，有些頭痛地嘆了口氣轉頭對楚詞說道：“對不起。齊亞他……”

“他也是關心你。”楚詞截口說，笑得包容而且理解。“我知道的。何況這件事本來就是我錯在先。”

他不該這麽猜測試探他的。

葉靖華微微垂了垂眼，唇角很用力地抿了一下，說道：“嗯。你不該在陌生人面前這麽輕易地就坦白自己的性向。你是個作家，是公共人物，要是出了什麽事，教你的讀者知道了怎麽辦？”

話題轉換得真的不夠圓滑，真是木頭啊。楚詞笑了笑，說：“沒關系的，我多少年前就對父母出櫃了，哪裏還在乎別人知不知道？之前不公諸于衆，不過是不想影響他，現在……”

楚詞頓了一頓，有些自嘲的笑了一下。“什麽都不重要了。”

葉靖華再抿了一下嘴角，點了點頭。“嗯。走吧，去做檢查。”說完便先轉身向一邊走去。

楚詞笑了一笑，跟上他的腳步，不多不少，恰好與他并肩。“方才的話，葉醫生聽了多少？”

葉靖華的腳步不停，聲音冷靜。“全部。”

“那我就不需要重複了。”楚詞一步加快站到葉靖華面前，逼得葉靖華不得不停下腳步，皺眉看着他。楚詞擡頭看着他冷靜從容的眼，退去虛假的微笑，認真地說：“對不起，葉醫生。”

你好心幫我，我不該試探你，還是用那麽卑鄙的手法。

□□啊，多麽叫人輕視的方式。

葉靖華搖了搖頭，低聲道：“我明白的。”

“所以你也清楚的，對吧？我不會再愛任何人了。”楚詞緊緊盯着他的眼，不敢錯過裏頭一絲情緒。“其實我也想像齊亞先生一樣，問一句‘你究竟想幹什麽’。但是，葉醫生我相信你，我相信你有自己的理由，所以才這樣熱心而真誠地幫我。我不問你緣由，我不問你目的，我就要你一句話。”

“你不會愛我的，對吧？”

楚詞眼裏的光認真肅穆，像在做一個重大的抉擇與交托。他太清楚愛而不得的痛苦了，所以不能叫別人再陷入。但凡他的眼裏有一絲情緒的動搖，痛楚，傷心，失望，甚至只是難過，他都要遠遠地逃開。

但葉靖華只是抿緊了嘴角，眼中依舊是沉沉的墨色，沒有情緒的起伏。

鄭重，深遠，安寧，如此叫人放心。

“走吧，去做檢查，再晚就要下班了。”

楚詞終于放心地一笑，一步換到葉靖華旁邊，等葉靖華走了一步才開始走動。

“葉醫生是言出必行的正人君子，我相信你。”

葉靖華不是多話會閑聊的人，不知道怎麽應這個話題。楚詞笑了一笑，安靜地跟在他身後，也不說話。

外科的的身高體重四肢關節，五官科的眼耳鼻口腔，內科的血壓、心、肝、脾、肺、腎，無論哪一項，葉靖華都沉默的陪着，眼中既沒有不耐煩，也沒有過多的關切。一直到楚詞做X光檢查，葉靖華才一個人在外頭等着。

直到此時，才能悄悄地松一口氣。

葉靖華知道，他是故意的。

齊亞認識自己比他早了将近三十年，卻不如三十天的他了解自己。他分明清楚自己不可能将情緒不穩定的他交給一個陌生人，卻微笑着跟齊亞走。他知道自己就跟在後頭。

一只黃雀，卻扮作蟬的樣子，等着齊亞這只螳螂亮出自以為兇狠的鐮刀。他等着齊亞說出那些話，然後一句一句清楚地解釋，表明立場。

一句一句，清楚地一說再說。向齊亞，更是向自己。

聽到的一剎那，葉靖華眼前浮現的，是他早上的那個表情。然後那句“我不敢愛了”，就好似漂浮于空氣裏的病菌，嗖地一下就鑽入了葉靖華的心髒，讓他忽然之間就心悸了一下。

不怪他心眼多，不怪他陰謀狠，不怪他算計自己，處處防備也是因為傷痕累累。念及此處，心中的憐惜竟然比痛楚多。

或者也不能說是痛楚，葉靖華心想，大概是一種說不出來的，混合了惘然與失落與難過的情緒。那情緒一下子湧上心頭，差點就叫他失了平日裏的風儀。

幸好及時地僞裝了起來。

說起僞裝情緒這種事，楚詞還是不如自己啊。葉靖華暗笑。楚詞他大概是一個人的時候居多，所以雖然能面無哀色，卻藏不住眼裏的情緒。不像自己，長在一群長輩的環繞中，一舉一動都是矚目與關切，就算是眼睛，也不能透出傷心。

葉靖華雙手插在口袋裏，往後一倒靠在牆上，仰起頭輕輕地嘆了口氣。

這麽久才找到一個讓自己心生憐惜的，怎麽卻注定無果呢？

那不如，就算了吧。圓了那個過往的遺憾以後，就各不相關吧。

葉靖華微微地扯了一下嘴角，聽到裏頭有聲音輕響，知道他就要出來了。收起嘆息與惘然，站在門外的還是那個無悲無喜的木頭冰山葉靖華。

“近視，體重偏輕，營養不良，輕度胃潰瘍……”葉靖華一樣一樣地數着楚詞的檢查結果，一聲一皺眉，一皺眉楚詞的頭就往下低一分。

“居然還有心律不齊？幸好只是窦性心律不齊。”葉靖華完全進入了醫生的狀态，嚴肅地訓斥道：“一身的病！你也是個成人了，許多道理還用我說麽？怎麽這麽不懂得照顧自己？”

楚詞低頭認錯：“只是前段時間有些放縱自己，以後會注意的。”

葉靖華點頭，又嘆了口氣，道：“以後我會督促你的，現在先回去吧。”說着就脫下了白大褂，拿起了外套和鑰匙。

“嗯？你今天下班好早啊。”楚詞驚訝，“一般的話不是都要到十一點多麽？”

葉靖華頓了一頓，說道：“今天事情比較少。”

“你是不是……”楚詞有些猶豫有些皺眉，不是為了陪我做檢查把該做的事情都推了吧？

“不是。”葉靖華清楚他在想什麽，“你多想了。”轉身出門，又加上一句：“對我你可以完全放心，我不會的。”

楚詞将信将疑，卻又不得不信。

因為這個人是葉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