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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易凝視着她的目光,莫名專注,沈芯婕心口微燙,不自在的輕輕挪動身子。“你幹嘛那樣看着我呢?”
“這次是我對不住你,讓你陪我一起冒這個險。”
她無所謂的笑了笑,“不過是裝裝傻子,能有什麽危險。”
“沈芯婕,我不會讓你遇上任何危險的。”他許諾。
“我知道,因為奶奶臨終前的交代,你當然不能讓我出事。”她不以為然的輕哼。
不是這樣的。
他想保護的人,不是岑巧菱,而是“她”——沈芯婕。
然而這些話,他不可能對她說出口。
于是,婁易選擇沉默。
沈芯婕當他是默認,心中莫名浮上不該有的失落。
可她明白,她借用了岑巧菱的身軀,又有什麽資格感到失落呢?
在這個時空,她不是沈芯婕,亦非岑巧菱,她就是個小偷,偷了岑巧菱的身體,偷了岑巧菱的生命,讓二十一世紀的沈芯婕的靈魂,得以茍且偷生。
“婁易。”她沒由來的喊了他一聲。
婁易目光淡掃,凝睇着她。
“如果……我的靈魂不是附在岑巧菱身子上,今天你還會來找我嗎?”
他微微皺眉,直言不諱的回道:“如若你不是附在岑巧菱身上,我又怎會認識沈芯婕?”
啊,他說得對,她真是傻了……
沈芯婕尴尬地幹笑兩聲,揮揮手。“我随便問的,你別認真。”
正當她懊悔不已時,忽又聽見婁易說:“我不是來找岑巧菱的。”
她怔住,與他目光相對,那雙幽邃的黑瞳,好似兩顆熠亮星辰,異常璀璨。
他薄唇輕啓,道:“我是來找沈芯婕的。”
她的心跳倏止,一瞬間忘了呼吸。
而她,對這種感覺并不陌生。
曾經,她在另一個男人身上,有過這樣的感覺,但,那已是好久以前的往事。
後來,那個男人成了她的未婚夫,并允諾會帶給她一生的幸福。
可當她發病的那一刻起,她終于明白,承諾再牢靠,亦敵不過病魔的摧折。
熟悉的椎心之痛,倏湧心頭,沈芯婕眨眨長睫,忍住險些奪眶的淚意,嬌顏有些慘白,卻對着婁易綻開一抹甜笑。
“婁易,謝謝你。”她笑着,眼中隐約泛着淚光。
婁易不明白那些淚水從何而起,只感到心疼,但也只能靜靜地凝視着她,在心底悄悄将所有不舍藏起。
一頂宮綢軟轎搖搖晃晃地被擡進了端王府。
沈芯婕換上了一襲紫陽花色的束胸襦裙,外罩一件淡紫寬袍,據說這是元魏女子慣常的裝束。
昨夜婁易讓她裝成時而清醒,時而瘋癫的傻子,成功騙過了連漲——此人便是游走于貴族與民間的?客,專門替貴族幹些見不得光的肮髒事。
幾經婁易解說,她才稍稍弄懂元魏當前的局勢。
原來,現今的元魏帝年事已高,明明來日無多,卻還老想着要拿下東周,因此頻頻發動戰争,害得兩國之間情勢緊繃,受苦的全是邊境百姓。
元魏人向來迷信,元魏帝篤信玄教方術,重用一衆道教術士,任由這些人暗中把持朝政,擾亂綱常。
盡管女國師死前曾立誓,倘若轉世再回元魏,便要助他國滅了元魏,然而,女國師輔佐開國元魏帝創太平盛世的功跡,依然在元魏人腦中根深蒂固,即便是皇室子弟亦然。
所有人依然深信,假若女國師轉世再回元魏,肯定會再扶持元魏皇帝再創下一個盛世,更甚者,假使女國師真會如預言所說,助他國滅了元魏,那就更加不該讓女國師的轉世為他國國君所獲。
近年來,元魏朝裏意謀奪位的諸王,為了明正言順推翻皇帝,只盼着能早些找着傳說中轉世的女國師,好讓女國師在衆人面前,親口承認自己是真龍天子,方能讓天下人心悅臣服。
東周的少年皇帝,便是看上這一點,決定私下與諸王接觸,暗中扶持最有可能合作的親王坐上龍椅。
新任的元魏皇帝若是由東周皇帝一手扶植而起,兩國不僅能順利停戰,往後新任元魏帝的一舉一動,自然也逃不過東周皇帝的眼。
“這些計謀全是那個少年皇帝想出來的?”沈芯婕初聽此事時,震驚不已。
婁易卻是一派平靜的道:“陛下自幼長于深宮,早慧深慮,當前雖是簡太後與攝政王聯手監國,可陛下已在為将來鋪路。”
沈芯婕又是一臉懵,畢竟在她身處的時空,十幾歲的孩子懂什麽?可在這裏,十幾歲的孩子已懂謀略,懂得作戰打仗,甚至已經殺過人。
驀地,在這一刻,她突然驚覺自己的價值觀,乃至于思考邏輯,與這座時空有多大出入,亦明白她逃婚的舉動有多麽冒失,又有多麽愚蠢。
若不是婁易來救她,她光憑自己的力量,根本無法脫險。
而後,她頓悟了一個道理。
一直以來,她仗恃着自己來自于未來,見識過各種高科技,知道什麽是科學,什麽是迷信,心态上有着未來人的自大傲慢,瞧不起這些古人,認為自己比這些古人要來得聰明。
實情不然。
正因為這個時空不科學不文明,于她而言,這樣的環境越發危險,在這裏,她在二十一世紀所習得的各種知識,不見得能派上用場,即便可以,也不見得有人會信。
認知到自己心态上的愚昧自負,沈芯婕沮喪極了。然而,沮喪的同時,她深刻體認到一個事實。
在這個時空,她只有婁易這個後盾,倘若不跟着婁易,她很難有活路,即便有,恐怕也會多災多難,遭遇更多險難。
沒錯,她是渴望自由,可自由的前提是得活着,得有命才能自由。
坐在搖晃的軟轎裏,沈芯婕怔怔地出了一會兒的神,随後望向身側正坐的高大身影。
婁易半掩眸,深邃的側顏輪廓,甚是俊美,那一派沉着冷靜的神态,實在很難想像他只有十八歲。
察覺她的注視,他別首與她對望。
當兩雙眸光重疊,眸中互映着彼此容顏,沈芯婕的心微地一悸,交放在腿上的十根指頭,莫名地揪緊。
“欸,婁易。”她低低喊了他一聲。
他沒應聲,就這麽靜靜地凝瞅她。
她懂他,他一向沉默寡言,不到關鍵時刻,絕不輕易開口,因此她早已習慣在他面前像個傻瓜似的自言自語。
“等假扮女國師這件事解決之後,你會帶我回東周吧?”
婁易面無表情的盯着她,沒出聲否認,算是給了回應。
她長籲了一口氣,又道:“如果……我乖乖跟你成親,你可以帶我四處走走看看嗎?”
這女人總是這樣,一會兒風一會兒雨,做起事來魯莽沖動,從不深思熟慮。
雖說相識不深,可鬧了幾次下來,婁易已摸清她的性情,對于她突如其來的這些話,并不感到意外。
“我不一定能随你到處走動,可你若真心想去,我可以派身邊的影衛一路護你,保你安全無虞。”
她一臉良心不安,嘆氣道:“但是娶了我以後,我就占着正宮的位子,可就委屈了你未來真正喜愛的姑娘了。”
婁易嘴角微微一揚,根本不把她的話當回事。
沈芯婕一個人在哪兒糾結不停,兀自蹙着秀眉尋思對策。
“這樣吧!”她義氣凜然的說道:“既然為了遵從奶奶的遺願,你不能跟我離……和離,我答應你,日後如果你遇上你喜歡的姑娘,我無條件同意你納妾。”
唉,真想不到,身為一夫一妻制的現代人,她竟會倫落到同意丈夫另找小三的命運。
盡管這個婚姻并非出于自願,而是迫于無奈,可做為現代人,實在很難妥協這種價值觀……然而,經過這一路的遇險與反省,她算是覺悟了,明白身在這個時空,不得不遵照古人的規矩走。
既然她在這裏,用的是岑巧菱的身軀,注定與婁易綁在一起,那她必須為兩人的将來尋找共同的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