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chapter.7

chapter.7

愛是一種冗長的過程。

在這段漫長的過程裏難免會出現一些意料之外的事情，來勢洶洶，措不及防。

比如……争吵。

争吵是人類不可避免的劣根之一，那是來自于七原罪中wrath，是暴怒産生的欲，是憎，是惡。

那是魔鬼才會擁有的品質，是他們存在的意義。

潔白無瑕的天使創造出人類，他們用無垢的雲朵編織成搖籃，采撷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塑造出靈魂，手捧夜深第一滴月露化作養分融入人類的靈魂中。

當被放進搖籃悉心照料的靈魂生出血肉，這一刻……原罪誕生于世。

誕生于世的純潔人類從睜開眼那一刻開始靈魂裏就被埋下一顆漆黑的種子，那是一切的伊始。

是天使的祝福，魔鬼的詛咒。

別忘了，魔鬼在堕落之前也是長着潔白翅膀的天使。

恨也是由愛來蔓延的。

如果說有什麽能夠将詛咒解除，那也許只有将自己的思想，心髒，靈魂從身體裏掏出來。

“阿滿。”

“我在。”阿滿無奈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她面露疲态，眼中仍溢出溫柔，卻失去色彩。

阿滿的身影不再是五顏六色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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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與白将她的光亮遮掩，黯然失色。

昨夜的争吵讓我意識到一件事，很嚴重，嚴重到我為了這件事跟阿滿大吵一架。

雖然阿滿為此妥協，可只有我自己知道這件事情從未被解決，我必須要在其中做出取舍。

就如現在。

“你要去哪？”我下意識的拉緊手中的黑繩，繩子的另一頭綁在阿滿的手上。

因為我害怕她逃走，所以用繩子将我們兩個人綁了起來。

“我哪也不去，就在這裏陪着你。”阿滿起身的動作又被迫坐下，她俯身摸着我的頭，舒服的讓我閉上眼。

我已經一日未眠。

焦慮，不解，擔驚受怕支配着我，只有讓阿滿寸步不離的待在我身邊，我才擁有那片刻的安全感。

只有親眼看見她在我面前，陪在我身旁，我才感覺自己還活着。

夢裏我又看見那片開滿鮮花的山坡，阿滿還是站在那麽地方，背對着我。

這一次我看清橙黃色的花朵，那是一片金盞菊，夕陽一般的色彩如同在欣賞日落，阿滿勾起鬓角處散落的發攏到耳後。

沒有陌生聲音的困擾，沒有刻意的阻礙，我來到阿滿的身邊，一把将她抱住。

我軟着聲音向她撒嬌，“阿滿。”

每叫一次叫她的名字我都會覺得滿足。

“小滿，對不起。”

我從自我的世界中驚醒，懷中猛地一空只剩一堆花瓣，一陣風吹來亂了我眼，我突然往前踉跄一下摔倒在地上，花瓣飛舞在天上又緩緩落下。

阿滿化作花瓣消失了。

漫山遍野的花朵也在阿滿消失的那一瞬間枯萎腐爛，泥土化作沼澤一點點将我吞噬殆盡。

陌生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來吧，來吧，成為我的一部分。”

低吟的贊歌緩慢響起，歌頌黑暗，緬懷光明。

腦海中那道聲音一直在反複哼唱着歌，每一句都直直的撞進我的腦海，撕扯我的神經，撥弄着每根血管，洗刷不停流動的血液。

不止不休。

快啊，快啊，回來吧！

看啊，看啊，醒來吧！

“不要！”

頭疼欲裂，我死死咬住牙，額頭脖頸的青筋爆起，漲紅的臉，被迫停止的呼吸，無力的軀體，都在與惡魔做鬥争。

“不要支配我！”我試圖驅趕腦海中外來的入侵者，“不要控制我！滾開！”

我不知道這場戰鬥慘敗的後果，但我的潛意識在告訴我自己，如果我失敗了……那就沒有以後了。

“阿滿……”我不停呢喃着阿滿的名字。

好像這樣她就會回來一樣。

眼前逐漸模糊，黑暗像藤蔓一樣攀附上來，從腳腕開始，不停湧動的泥潭裹挾着黑暗将我拉下。

龜裂的大地上是腐朽的痕跡，花瓣落下的地方變成血色，泥土中破土而出一株嫩芽，它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逐漸生長，鑽破大地，長出等人高的花苞。

下一秒橙黃色的花苞綻放出豔麗的花朵，在花朵的中心躺着一個人。

那是我的阿滿。

我眼前一亮，掙紮着逃離黑暗。

無果。

當花苞中的人兒睜開眼時我才發現那不是阿滿，是季懷。

她們很像……卻不一樣。

阿滿看我的眼神要更溫柔，更具愛意。

現在醒過來的人是季懷，她從花苞上走下來，赤着腳一步一步踩過肮髒的沼澤泥潭。

“小滿，回家吧。”季懷伸出手微笑着說。

不知道為什麽，我覺得這份微笑格外刺眼，她不是我的姐姐，那雙眼睛好陌生，卻又感覺很熟悉。

“我不要，阿滿還在等我。”

我動了動幹裂的唇，雙手死死抓住堅實的大地與身後的黑暗博弈。

“她已經走了，難道你要去陪她嗎？”

“她去哪了？”我迫切的想要知道阿滿的消息，知道她的去處，因為那是我的歸處，“我要去找她，姐姐你快告訴我。”

“即使她去了另一個世界你也要去嗎？”

“另一個世界？”

“對，另一個世界。”季懷繼續說，“在那個世界裏，你們可以繼續相愛，會永遠在一起不會分開。”

“你願意嗎？”

“我願……”我咽着幹澀的喉嚨，答案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啓齒，好像有什麽在阻止我說出那幾個字。

“如果不願意就跟我一起回家，好嗎？”

又是那個笑，又是那個眼神。

我潛意識的想要逃避，可那是季懷。

那是季懷啊！

“那阿滿呢？”

如果跟季懷回去我會失去阿滿嗎？

我會不會再也見不到她了？

“她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了。”

“是嗎？”

“對，她丢下你一個人走了。”

“她說過不會丢下我的。”

“小滿，回來吧。”季懷捧起我的臉小心且珍視的對我說，“只有姐姐是真的在乎你的，只有姐姐是真的愛你的，忘記阿滿，記住我……記住你的阿懷。”

“阿懷……”我反複咀嚼這個名字。

好像在哪裏聽到過。

“對，阿懷。”

“不……不行！”

我喜歡的人是阿滿，是阿滿！

不是季懷！

抓住泥土的雙手不由得一松，黑暗借此機會将我徹底的拉入沼澤，停止的呼吸和陷入黑暗的恐懼讓我找不着北。

我溺死在黑暗裏。

心髒跳動的聲音比雷聲還要大，我看不見任何東西，視覺感官的消失徹底将我的感知蒙蔽，我只能聽到瀕臨死亡時心髒自救的聲音。

“小滿，小滿……”

好像有人在喊我的名字？

是誰？

臉頰有些濕潤，水滴落在我臉上，一下又一下沒有規律，水珠滑入唇齒落在舌尖。

是鹹的。

是誰的淚水嗎？

是有人在哭嗎？

“小滿。”

聲音逐漸變的清晰，熟悉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那是阿滿的聲音。

“我要走了小滿。”

不要！

我不要你走！

我想要張嘴喊出挽留的話，可我什麽都做不到，甚至連睜開眼都做不到，就好像自己被突然塞入一個不會動也不會說話的木偶一樣。

“忘記我好嗎？”

不，我不要忘記你！

我不能忘記你！

阿滿，我不能沒有你。

我在心底吶喊，無論我多用力，阿滿都聽不到我的聲音，我只能聽到她在我耳邊小聲呢語，做最後的告別。

“你會好起來的，我的小滿會好起來的。”

我能感受到阿滿的手劃過我的臉，從眉眼開始，鼻尖，嘴唇。

最後覆上她的柔軟。

“再見了，小滿。”

眼前一瞬間清明，強光刺激的我睜不開眼睛，我下意識的擡起手遮住眼前的光亮，阿滿的身影逐漸消失，像一塊塊白色的拼圖一樣被外力打散。

我來不及抓住她。

拼圖化作塵埃揉出一朵花。

現在我終于能夠看清楚這朵花的模樣，也得知這朵花的名字——金盞菊。

說好不會分離的人最終還是分開了。

陌生的聲音不知何時消失在我腦海裏，可現在我無比想要聽到它的聲音。

這樣……我好像才算活着。

“回家吧，小滿。”

身後是季懷，我不知道她看到多少，也許什麽也沒看到，也許她目睹一切。

親眼見證兩個相愛之人的離別。

誰才是最後的勝利者呢？

好像誰都是，又好像都不是。

我跟着季懷踏上一條小路，那條路上什麽也沒有，枯枝殘葉，破敗不堪，腳下是血色的路。

“嘀嗒嘀嗒……”

好像有什麽東西從我身體裏消失。

意識如同被割裂似的，被黑暗一塊塊吃掉，在走到路的盡頭時，我也走到了盡頭。

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許很久，久到我不知道時間為何物，久到……我記不清阿滿的模樣。

我好像在這日複一日的思念中慢慢死亡。

意識在重聚，思想在回籠。

我睜開眼，看見的是季懷蒼白的臉。

又是這樣。

看着季懷的模樣，我心裏不由得一陣心疼，那是一種很奇怪的情緒，該怎麽形容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

“小滿，你醒了？”

“嗯。”

她焦急激動的樣子讓我不知如何開口，我想把她抱在懷裏，可我卻沒有力氣，沒有辦法去安慰她。

我只能不停的向她道歉，與她感同身受。

“阿懷，對不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