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謝然只覺得剛剛滿懷的歡喜,都像一個飽脹的氣球被戳破了,啪的一聲碎裂了滿地,只留下一點看不清形狀的碎屑。

他以為只要姜穆也是喜歡他的,兩個人說開了,之前的種種就可以煙消雲散,當作什麽也沒發生過,他和姜穆還是世界上最親密的兩個人,只是除了兄弟以外,他們還是會在夜晚互相親吻的情人。

可現在這一切都成了泡影。

空氣裏面幽幽的蝴蝶蘭的香味,仿佛在嘲笑他的健忘與癡心妄想。

誰會和仇人的兒子共度一生?

是他父母的員工在姜穆父母的車上動了手腳,後來姜家的部分産業也是謝家吞并的,姜穆再是仁慈,再是愛他,也不可能無所顧忌的,還像從前一樣與他在一起。

是他配不上姜穆了。

謝然悄悄回了自己的房間,拉上了窗簾,室內頓時變得一片昏暗。

他終于知道姜穆為何會變得喜怒無常,為什麽會上一秒還在熱烈地親吻他,下一秒眼中又流露出對自我的厭棄。

因為姜穆既愛着他,又不得不清楚地意識到,他們其實是仇人。

姜穆熾熱地愛着他整個少年時光,一心一意地等他長大,在他成年禮的那天,向所有賓客昭告,謝家還是他謝然的,而他姜穆,會永遠陪在謝然身邊。

謝然還記得那天明亮的燈火,夜晚的庭院也被照得亮如白晝,他站在姜穆身邊,偷偷看着姜穆的側臉,滿心都是不為人知的甜蜜。

那時候他滿心依戀着姜穆,卻不敢奢求姜穆也喜歡他。

他曾經以為,最壞的結局,也不過是姜穆一輩子都不知道他喜歡過他,兩個人就以兄弟的身份相處到老,然後他會把這個秘密帶入墳墓,就像從不曾發生。

但他沒能想到,他所想過的最壞的結局,還不及現實的十分之一。

他和姜穆明明是彼此相愛了,卻走到了誰也不能開口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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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個下午謝然都沒再出門,中午管家來喊他吃飯他也不開門,把自己就這麽悶在屋子裏,他躺在地毯上翻看着從前和姜穆的相冊,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夢半醒之間,他夢見了自己的初吻,在夜晚的海邊,度假別墅的花園裏,夜風裏有一點海水的潮濕與鹹腥,花園裏的燈很暗,他們又在花架下面,吻着他的人帶着一個覆蓋了大半張臉的面具,穿的是度假別墅剛剛統一給的外套,他縱使睜大了眼睛,也看不清這個人的臉。

但這個人的嘴唇很熱很軟,強硬到無法抗拒地撬開了他的牙齒,舌頭伸進他的口腔,在他的嘴裏肆意進攻,空氣裏只有謝然難受的嗚咽聲和暧昧的水漬聲。

這個人是剛剛突然冒出來親他的。

謝然是和姜穆一起來朋友的度假別墅玩,沒想到晚飯後還安排了聚衆取樂的面具舞會,請了非常多身材容貌俱佳的男女助興,還專門給大家發了統一的外套和掩藏身份的道具,說可以無所顧忌地在這裏享受夜晚。

這種事情謝然也不是沒見過,但他在姜穆身邊養着,大多還停留在聽說的階段,親眼看見卻是第一次。偏偏姜穆剛剛有事和朋友去了樓上,只有他一個人站在一堆戴着面具的男男女女中間。

謝然摸了摸胳膊,他故意沒帶面具,只穿了代表別墅客人的外套,為的就是讓人看清楚他是謝家的小少爺,不是什麽可以随意招惹的對象。

為了躲開嘈雜的環境和明顯酒精過量的人群,謝然最終走出了大廳,鑽去了花園,雖然花園裏面幽會的野鴛鴦也不少,卻好歹比大廳裏要清淨不少。

他剛松了一口氣,靠在花架下面想打電話給姜穆,斜刺裏就伸出了一只有力的手,他連驚呼都沒來得及喊出口,就被人一把困在了懷裏,然後被吻住了嘴唇。

手機啪得掉在了地上。

謝然簡直恐懼到了極點,這個人比他高很多,帶着面具和帽子,謝然被他抱在懷裏,能清晰地感覺到他手臂的力量,死死地箍着謝然的腰,他幾乎要喘不過氣。

他嗚嗚地想往後退,左躲右閃,奮力地想把人推開,可是力量差距太過明顯,他不僅沒能跑掉,反而被人摁在了柱子上,雙手反剪,下巴被迫擡高承受這人的索取。

這個人的吻技很好,身上的氣味也很好聞,是謝然沒有聞過的一種香水味,摻着海邊微微有點鹹的海風,有一種惑人的性感。

謝然的臉上逐漸漫上了桃子一樣的粉紅色,他沒力氣掙紮了,暈暈乎乎地盯着這個強吻他的人的眼睛,并不是純然的黑色,看久了會發現這人漆黑的眼珠似乎是帶了一點藍的,眼尾勾起,是風流俊美的桃花眼,在這人露出的脖頸上,有一顆小小的,棕色的痣。

謝然的腰徹底軟了下去,小貓一樣哼哼唧唧的,他嘗到了這人嘴裏濃重的酒精味,有點熏人,卻至于讨厭。

謝然甚至微微張開了嘴,手也慢慢垂了下去,不再是推拒的樣子。這人松開他的嘴唇他也沒有反應過來,反而迷迷糊糊地歪着頭,粉色的小舌頭還露在外面,軟嘟嘟的。

然後沒兩秒,他就又被親了。

這人不知道怎麽的心情有點糟糕,在謝然的嘴唇上咬了一下,就像來時一樣迅速地松開了謝然,消失在花園裏了。

謝然滿臉緋紅地靠在柱子上,看着頭上的花架開出的粉紫色的花,他不安地轉了轉眼睛,不确定剛剛姜穆是不是喝醉了。

他早就發現那是姜穆了,雖然姜穆僞裝得很到位,連身上的薄荷味道都換了,但他對姜穆太熟悉了,只是看着眼睛和露出的一點皮膚也能分辨這個瘋狂親吻他的人是誰。

謝然在睡夢中流露出一點笑意,是輕松得沒有負擔的笑容,直到醒過來,看見熟悉的房間布置,他的大腦也還沒有完全清醒,誤以為自己還是十六歲的謝然,和姜穆在花架底下親吻。

但他清醒得很快,他去浴室裏洗了把臉。睡了三四個小時,他臉上哭出來的痕跡已經淡去了很多,只是眼皮還有點腫。

他現在才十八周歲半,離十六歲也沒有過去很久,臉皮厚一點,也能說自己還是個少年人。

但他回想起那天,居然已經覺得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他還記得那一天的後續,他去找姜穆,卻發現姜穆居然罕見的醉得人事不省,只能陪着姜穆又在那個度假別墅多住了一天。第二天姜穆醒過來,就像什麽也沒發生,什麽也不記得了一樣,還是神色自如地和謝然相處。

謝然糾結半天,最終只能确信是姜穆喝醉酒,随手抓到一個人就一通亂親。

他得出這個結論後,氣鼓鼓的,半天沒和姜穆說話。

可現在要是再給謝然一個機會,回到十六歲的那天夜晚,他會不管不顧把醉酒的姜穆搖醒,逼迫他,質問他,是不是在花園偷偷親了自己。

謝然盯着鏡子裏的自己看了一會兒,浴室的燈光下,他看着格外的蒼白,只有嘴唇是紅色的,沾着一點水珠。

他按了按自己的嘴唇,突然無聲地笑了笑。

這天姜穆回來的時候,發現謝然居然坐在一樓的客廳等他。

謝然穿着一件綠色的絲綢睡袍,沒有好好系上腰帶,松垮地挂在身上,露出圓潤的肩膀和颀長的脖頸,一雙雪白修長的腿也暴露在空氣裏,整個人甚至是有一點不同以往的妩媚。

看見他回來,謝然的眼睛亮了亮,走到他身邊又有點遲疑,像是不知道該說什麽。

最後謝然把頭靠在他肩上,溫熱的身體貼着他帶着寒氣的身體,身上好聞的洗浴後的氣息一直往他鼻子裏鑽。

姜穆幾乎是立時就被這拙劣的勾引引起了反應。

他盯着謝然露出來的白皙的背部,不知道謝然今天是怎麽了。

但謝然沒和他解釋,謝然擡起頭,吻住了他的嘴唇,用一種笨拙的熱情的方式舔着他的嘴唇,不像親吻,倒像是小貓小狗在和主人撒嬌。

但這招對姜穆有奇效。

姜穆很快拿回了主導權,謝然那點可憐的吻技在他面前不值一提,他一手攬着謝然的腰,把他摁在牆上親吻,長腿擠進謝然的腿間,摩擦着謝然光滑的大腿內側。

謝然哼了幾聲,綠色的絲綢睡袍從肩頭滑落,露出漂亮的腰線與後背,他擡起手勾住姜穆的脖子,仰着頭與姜穆親吻,小小的喉結上下滾動,有透明的津液來不及吞咽,從嘴角流下暧昧的銀絲。

“你又準備逃跑嗎?”姜穆低聲問他,聽不出喜怒,低下去慢慢親着他的脖頸。

不怪姜穆多想,上次謝然剛露出一點主動,第二天就偷偷跑了出去。雖然很快被姜穆從旅館裏抱回來了,卻還是讓姜穆多少有了點戒備。

謝然睜着迷蒙的一雙眼看着姜穆,姜穆身上那種好聞的薄荷味比白日裏淡了一點,他卻像一個上瘾的病人,忍不住去吸嗅更多,填補內心的不安。

他擡手拉了拉姜穆的長發,黑色的錦緞一樣柔順,這頭頭發是姜穆為他留的,比多少女孩子都要來得漂亮,配上姜穆那張冷豔到危險的臉孔,一個擡眼就夠讓人臉紅心跳。

謝然光是想到這樣一個人,明明擡手就會有無數人湊上來,居然會悄悄地愛着自己多年,心裏就有點泛着微酸的甜蜜。

他暗戀着姜穆兩年了,孤獨地守着這個秘密,努力去當姜穆貼心的弟弟。

他曾經以為一輩子都不會得到回應。

但上天卻給了他足夠的垂憐,換取一份意外之喜。

“不跑了,”他又露出姜穆熟悉的,撒嬌的樣子,粉色的嘴唇有點嘟起來,腦袋小貓一樣蹭着姜穆的脖子,“我就是有點想你了,你抱我回房間好不好?”

姜穆忍不住在心裏唾棄自己,謝然上次逃跑給他留下的教訓還不夠深刻,如今謝然不過是在他懷裏乖順了片刻,他的心口就控制不住地變得滾燙,像是從冰雪荒原來到了熱帶,只為謝然一個人跳動。

他抿了抿嘴,一言不發地把謝然橫抱起來,迅速地抱着謝然回了房間。

謝然被放到床上的時候,那件睡袍已經散落得差不多了,雪白的身軀躺在床上,漂亮得像個玉雕的美人。

姜穆站在床邊看他,卻沒有下一步動作,他還是用那種有點思慮的眼神看着謝然,不明白謝然怎麽突然如此柔順。

這天結束的時候,謝然已經徹底癱軟成一團,他趴在床上,黑色的頭發雪白的皮膚上,像一個被欺負狠了的小奶貓,眼睛通紅,卻不是純然的難受,而是興奮過後的空虛。

姜穆把他抱在懷裏,親了親他汗濕的額發。

他想,不管謝然是想逃跑也好,是想向他要求什麽也好,但起碼這一刻,謝然安穩地睡在他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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