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章

第 58 章

李舒蘭終于出了門，家裏瞬間安靜了下來。

“老公，你回房間換件衣服去。”蘇曼推了推陳世平。

眼見着這是要見新姑爺，他這麽邋裏邋遢不是給女兒丢臉嗎？

“我這怎麽，我這不挺好的。”陳世平嘟嘟囔囔地扯了扯自己的條紋睡衣，但最終，他還是聽話地回了房間。

“你們三個吃飯了嗎？”陳庭深看着沙發上憔悴的三個年輕人，心裏也隐約感覺到了什麽。

只是他一時沒猜到這仨人到底是個什麽關系，哪有帶男朋友回家一帶帶兩個的？

陳筠缇早就招架不住母親蘇曼的審視目光了，這會兒爺爺先開了口，她心裏感激得不行，趕緊應聲：“沒呢。”

“那我煮海鮮面給你們吃？”

“霍東宸，你吃海鮮嗎？”

他是北方人，她不确定他能不能吃得慣她們鷺港的食物。

“我吃的，謝謝爺爺。”霍東宸趕緊欠身跟陳庭深致謝。

陳筠缇撇撇嘴，心想這家夥還真能裝大尾巴狼，這會兒倒乖得三好學生似的。

“那爺爺就幫我們煮三碗海鮮面吧。”

她沒有問他。

沈崇心裏的煩悶又不受控制地湧了上來，他下意識地扯頸子上的領帶，可那領帶早就被他在這一路上扯松了，這會正亂七八糟地挂在脖子上呢。

“好，那你們等我十分鐘。”

陳庭深轉身進了廚房，陳世平也換好了衣服走了出來。

陳筠缇見他爸難得換了白襯衫和西褲，這身衣服還是她之前用西弗勒斯的錢買來送給他的，不是什麽大牌，卻也有幾千塊，他一向寶貝得不行，不到重要場合從來不穿的，今天這是？

意識到了父母此刻心中的想法，她明白，他們這是在用他們的方式維護着她。

他們家雖不是什麽大富大貴的人家，但是她父母一直把她視為掌上明珠，把最好的一切都給了她，支持她所有的決定，這份愛彌足珍貴，值得她為之放棄世間所有。

“爸，你這是幹嘛？”

就這兩個人，也值得她爸如此鄭重地對待？

“這不是你朋友來了嘛！怎麽樣，給爸爸媽媽正式介紹一下吧？”

陳筠缇無奈，只好伸出食指左右點了點，點的時候，還連眼神都沒有賞他們一個。

“這是我老板霍東宸，這是我另一個老板沈崇。”

蘇曼和老公對視了一眼：“兩個都是你老板？”

陳筠缇心虛地應：“嗯。”

“那你們這是？”

“啊，我們回鷺港有點工作，忙完還要趕回去。”陳筠缇的謊撒得格外圓，“你就別問了，趕緊跟我爸上班去吧。”

蘇曼見女兒不想說，也知道現在時機還不到，這會兒捅破了窗戶紙反而大家都尴尬，還不如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就把這倆人當她上司對待就好了。

“那你要好好招待一下兩位老板啊。”蘇曼囑咐。

“嗯，我知道了，你們趕緊走吧，快走快走。”

陳筠缇站起身來拉過爸媽的胳膊，只把他們往外推。

“你這丫頭，爸爸都多久沒看見你了，這怎麽不由分說就把我們往外轟呢？我和你媽媽上午的課還早着呢，這會兒才幾點啊！”陳世平說什麽也不肯往外挪步子。

“那如果叔叔阿姨工作不忙的話，就留下來陪缇缇說說話吧，她就是嘴硬，明明就是她昨天想家都想哭了，我們才開一夜的車特地趕回來的。”

霍東宸寵溺地揉了揉陳筠缇的頭發，“想家就想家，有什麽不好意思的。”

陳世平夫婦心裏又同時咯噔一聲，他們家缇缇這是真的和這個老男人好上了？否則，他們之間怎麽會有如此自然的親密感？

霍東宸有意無意的主權宣告，徹底點燃了陳筠缇心頭的火，這場火燒得莫名，火勢大到她根本無法控制，頃刻間就讓她的四肢百骸碳化成灰.

她現在連轉頭看一眼沈崇的勇氣都沒有，因為她知道，只要一動，她就會散落一地，再也拼不成一個完整的她。

她在心裏默念着：“沈光愈，你就這樣心甘情願地把我們的愛情拱手讓人了嗎？”

一夜無眠的折磨讓她的大腦一片空白，現在的她無法思考，無法順暢地呼吸，大火燒紅了她的身體，也蒸幹了她身體裏的水分，她好想哭，卻怎麽也哭不出來。

她就那樣幹巴巴地站着，任憑霍東宸擁着她的肩和她的父母說：“叔叔阿姨，我喜歡陳筠缇，我向你們保證會好好地保護她，疼愛她，絕不做傷害她的事，請允許我追求你們的女兒。”

霍東宸的神态真誠至極，絲毫沒有和她獨處時候的那種混蛋感。此時此刻的他成熟，睿智，踏實，的确是長輩眼中最難得的那種多金又有責任感的完美女婿。

蘇曼和陳世平也很動容，他只是在請求他們同意他追求他們的女兒，就是說，他們甚至都還沒開始，他便不遠千裏鄭重尋求他們的首肯來了。

那麽在他心裏，缇缇該是重要和珍貴到什麽程度？

“霍先生……”蘇曼不知道該怎麽組織自己的語言。

“阿姨，您叫我東宸就行。”

陳筠缇的世界變成了一片混沌。

在那片混沌裏，她看不到任何東西。唯一能感知的，就是她和另一個人的心跳。

砰，砰，砰，像是上古時期用來祭祀的鼓聲，蒼涼而恐怖，而她就是躺在祭臺上的少女，她的鮮血正一滴一滴地淌入大地，生命也正在一分一分地流失。

那個人的心跳越來越快，越來越快，不一會兒她就聽到了他痛苦不堪的一聲呼喊:“陳筠缇！”

她驀地回過頭去，剛好發現沙發上的沈崇面色蒼白，眼神渙散，額角上都是汗。

“沈崇，你怎麽了？”

她兩步就撲到了他的身邊，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指尖冰得吓人，且一直在無意識地發抖。

陳筠缇壓抑着的眼淚終于流了下來，不停地叫他的名字，可他卻好像被什麽東西拖住了手腳，靈魂困在某一方小天地裏不得脫身，怎麽都沒辦法回到現實世界來回應她。

她終于慌了，回過頭去呼喚霍東宸:“霍總！快來幫忙！”

這聲呼喚也終于讓霍東宸從怔愣中回過神來，他立刻圍上前來，幫忙把沈崇平放到沙發上。

“你怎麽了阿愈？！是心髒不舒服嗎？”

霍東宸解開沈崇襯衫的兩顆扣子，本不該有任何旖旎情絲的時刻，可是陳筠缇眼尖，還是一眼瞧見了他鎖骨下方幾個細小的針眼。

他的身體到底怎麽了？

可就算是真的身體不舒服，一般人輸液又怎麽會選鎖骨靜脈？

陳筠缇心中此刻萬千猜想，可無論哪裏一個，都是一扇通往秘境的門，她知道她不能推，一旦推開，裏面等着她和他的，就很可能是萬劫不複。

“媽，媽！幫忙打一下120！”陳筠缇依舊握着沈崇的手，連叫了兩聲媽，情緒終于宣洩開來，崩潰地大哭起來。

“哦，對，快打120！”被吓到的陳世平和蘇曼夫婦這才回過身來，手忙腳亂地找手機。

“我沒事，不用去醫院。”

沈崇的渙散的眼神終于有了一絲清明：“陳筠缇，別哭。”他的聲音很輕，身體仍舊在顫抖。

“沈崇，你吓死我了！”陳筠缇把他的手貼在臉上，只深深地看着他。

“要不，還是去醫院檢查一下吧，檢查一下安心點。”蘇曼點開了手機屏幕，艱難地說道。

眼下的情況已經複雜到她的大腦無法處理的程度，她的寶貝女兒到底和這兩個男人分別是什麽關系？

霍先生先不說，這個姓沈的從進門開始就黑着臉一言不發，這會兒竟又在他們家客廳直接發了病，而且看那個樣子他還病得不輕，他這要是在她們家出個好歹，她們全家都有連帶責任吧？

最近看了太多年輕人因為太過于勞累導致心源性猝死的新聞了，她控制不住自己胡思亂想。

沈崇虛弱地将目光轉向霍東宸：“東宸，我不去醫院。”

霍東宸：“好，不去醫院。”

陳庭深端着面碗從廚房出來的第一眼就看見霍東宸輕言輕語哄着沈崇的樣子，他步履一蹒跚，差點沒把面扣在地板上。

簡直世風日下啊！

他老了，跟不上時代了，眼下這個畫面對于他而言太過驚悚，實在刷新他的社會主義人生觀。

其實別說他，就連陳世平和蘇曼兩個還算開明的大學教授此刻的內心都是滔天巨浪，這三人怎麽看起來随便哪兩個都像是一對兒的樣子！他們的女兒才進圈幾天啊，思想就開放到這種程度了！

沈崇閉上眼睛休息了片刻，額角的汗終于止住了，顫抖的身體也逐漸平靜。

再睜眼，他的眸色已經恢複了進門時的晦暗和幽深。

可他眼前的女孩卻仍舊緊緊握着他的手，眼底泛着紅，滿面的淚痕，仿佛她的世界已到末日，太陽墜落月亮脫軌，行星穿過大氣層，霧霾和酸雨遮天蔽日，海洋和板塊推拉轉移，火山爆發岩漿湧動，天地間一切生物正在灰飛煙滅……

她，怎麽會，這麽難過？她對他，已經情根深種到這種程度了嗎？

“我剛剛怎麽了？”他掙紮着起身，也順便抽出了被陳筠缇緊緊握着的手。

“估計是餓昏了頭，血糖降得太快了。”霍東宸故作輕松地笑笑。

“對對，你們開了一晚上的車能不餓嗎？快，面好了，趕緊趁熱吃。”陳庭深向三人招了招手。

“陳筠缇，對不起啊，吓到你了。”沈崇抱歉地抿了抿唇。

“我沒事。”陳筠缇趕緊抹了抹眼淚。

陳世平看女兒那個六神無主的樣，忍不住偷偷跟老婆嘟囔：“也不知道哪天我死的時候，她會不會哭那麽傷心。”

蘇曼沒好氣地瞪了老公一眼：“你能不能別添亂了，我都快煩死了。”

陳世平好奇道：“老婆，你怎麽了？為什麽心煩？”

蘇曼：“……”

陳筠缇帶着霍東宸和沈崇來到家裏的餐廳，并給他們每個人遞上一雙筷子。三人都極力穩着心神，裝作剛才什麽事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

陳家住的是陳世平單位分的家屬房，建築面積130平的小三居住着三代人，日子久了東西多了，難免就看着很擁擠。

“不好意思啊缇缇的兩位老板，家裏實在小，讓你們見笑了。”老爺子陳庭深在一旁搓搓手。

“您別客氣爺爺，我們家也差不多這麽大，房子小點好，有煙火味兒。”霍東宸笑得風度翩翩。

“哎，哎，你們慢慢吃，慢慢吃。”老爺子把餐廳留給三個人，回了房間。

陳筠缇斜睨了霍東宸一眼：“虛僞。”

“我說的都是心裏話好嗎，陳小姐。”

陳筠缇和霍東宸說着話，眼睛卻始終偷偷瞧着一旁安靜不語的沈崇。

她見他動作不疾不徐，一碗普普通通的面，也被他吃得貴公子範兒十足。清雅的，矜貴的，賞心悅目的。她明白，那是刻在他骨子裏的規矩和教養。

她和他之間，隔着的不僅僅是普通民居和半山豪宅之間的遙遠距離，更是一層無形的，不能用具體的物質來衡量的階層壁壘。

而那層壁壘，不是她認識過二十歲的沈光愈或是終有一天她會成為身家億萬的巨星可以打破的。

她突然就想起了他媽媽曾對她說過的那些刺心的話。那時候的她還沒有愛上沈崇，任憑人家怎麽說，她聽一句忘一句，只當聽了個笑話。而現在再回味起來，原來她才是那個笑話。

仰望月亮的人，又怎麽能責怪月亮挂得太高呢？

三人剛吃完面，李舒蘭和孫奶奶就牽着狗回來了，而且倆人臉色都不太好看，像是剛跟誰吵完架。

“奶奶，你今天怎麽回來的這麽快？”

陳筠缇趕緊迎上前去幫忙給比熊的狗繩摘下來。

“我不管啊，今天這事兒你們必須得給我個說法。”

“孫阿姨，你們怎麽了這是？”蘇曼奇怪地問。

這倆老太太已經幾十年的交情了，怎麽出了門遛個狗回來就鬧掰了？

“還不就是……”孫老太欲言又止。

沈崇和霍東宸一人端了杯水，也從沙發上站起了身，不明所以地看着兩位老人。

“到底怎麽了？”

“還不就是你們家蘇格拉底把我們家孫尚香給欺負了！”

“噗……”

霍東宸一口水噴了出來，難以置信地問：“陳筠缇你家狗叫蘇格拉底？”

陳筠缇尴尬地轉過頭去，先是看了眼努力繃着臉但似乎已經有些繃不住的沈崇，又看了眼噴了自己滿身水狼狽不堪的霍東宸，最後她扁扁嘴：“嗯。”

“為什麽啊？”

“因為，我媽媽是教哲學的蘇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