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章
第 72 章
“啊……”
回到現實的陳筠缇一下跪倒在了地板上,她發現她仍然在沈崇的卧室內,可這裏只有她一人。
她還沒有辦法把情緒徹底從十五歲的那個少年身上收回來,喉嚨裏含了砂紙似的疼。
她不是個專業的演員,導演一喊咔,就可以意識到什麽戲什麽是現實,迅速找回自我。
這裏沒有對手戲,這裏都是她的人生,她遇到的每一個都是鮮活而真實的他。
她無法收放自如地運用感情,她早已方寸大亂。
直到這一刻,她才意識到自己究竟愛他有多深,不是那種只有舞臺和音樂、只有鮮花和掌聲、只有環島路騎單車和海邊小屋忘情相擁的那種閃着亮光的愛。
而是一種讓她想擁住他哀鳴和顫抖的靈魂的義無反顧。
她感覺自己被撕裂成了兩半,一半給了十五年前被人按在肮髒浴缸裏的他,一半給了和她一起四手聯彈《f小調幻想曲》的他。
“陳小姐?”傭人的敲門聲很輕,但是節奏卻很急,仿佛一邊怕吵醒她,又一邊迫不及待地想把她從床上拉起來。
“哦,來了。”她從地板上站起了身,順便看了眼手機,上面的時間顯示淩晨三點。
而且,那個血色數字又回來了。
這次是875。
門外站着的人是吳媽。在葉家工作了四十年,并親眼看着沈崇出生和長大的一位很可親可敬的老人。
“吳媽,怎麽了?”陳筠缇不明所以。
“小姐,我能不能進去說?”老太太聲音很輕,但語氣依然急切。
“啊,您請。”
得到準許的老太太立刻閃身進來,并輕輕合上了身後的門。可下一秒,她就被陳筠缇這一身的泥給吓得定在了原地,連原本要出口的話都憋了回去。
這連灰塵都沒有的房間,她哪弄的一身泥!
“你這是?”老太太狐疑。
“啊,我,我睡覺有夢游的毛病,估計在陽臺蹭的。”
“夢游?”
“好啦,吳媽,您找我到底什麽事?”陳筠缇不想再就這個問題和她讨論下去。
“你沒發現少爺不在房間裏嗎?”吳媽聲音顫抖,瞬間老淚縱橫。
“啊,我也才醒,剛才沒注意到,他去哪了?”
吳媽一下子抓緊了陳筠缇的手:“陳小姐,我求求你救救少爺,我知道他最聽你的話了。”
陳筠缇的眼睛裏瞬間染滿了恐懼和擔憂,他怎麽了?心髒又不舒服嗎?
“吳媽,你別賣關子了,快告訴我沈崇到底怎麽了?他人呢?”
吳媽猶豫了幾秒,但最後,還是咬了咬牙:“少爺在張小姐的房間。”
“???”
—
淩晨三點,整棟房子都安靜的有些可怖,這就襯得張慕貞的聲音格外地勾魂奪魄。
她比沈崇還要大一歲,如今早已經不是十五年前那個驕橫無禮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女,可她的聲音依舊那麽尖細,仿佛一縷魔煙,你尋不到它的影子,可它又無處不在。
陳筠缇一顆心收緊到了極致,她感覺再這麽下去,它就要坍縮成一塊石頭了,再也感受不到這世間的陽光雨露花草香。
她站在門外,卻怎麽也沒辦法任手指做出任何扣響它的動作。
張慕貞的聲音逐漸微弱了下去,但依舊帶着一種滿足的喟嘆,這讓門外的她再次想起休息室裏他對她所做的一切,所以,他只是沉迷于那種略帶掌控和凝視旖旎游戲,而對方是誰并不重要?
陳筠缇眼淚洶湧,幾乎站立不穩,此刻的她只想落荒而逃,逃得遠遠的,再也不要見到他,再也不要和他沾上任何關系。
原來,她只是個小醜,她傾心描繪的色彩明豔的妝容,在別人的眼中都是荒誕和滑稽,除了引人發笑之外,別無他用。
她轉身就要走,卻聽見了沈崇在裏面輕輕開了口:“怎麽樣Maggie小姐,你喜歡嗎?”
然後是張慕貞帶着喘息聲的回答:“喜歡極了,沈崇,我從在法國你們家看見你的第一眼,就知道咱們倆是一種人。”
沈崇輕笑:“是嗎?我們是哪種人?”
張慕貞答:“他們堆了一個華麗的墳墓給我們,卻告訴我們那是舞臺,非讓已經是行屍走獸的我們竭盡全力表演對這個肮髒虛僞的世界如何歡喜。沈崇,你還記得嗎?我和你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手腕上那些劃痕嗎?”
“有嗎?”他反問。
“只那一眼,我就在你身上問到了同類的味道。這些年,我什麽都體驗過了,身體上的,心理上的,極致的舒适和痛苦,我只能說,SOSO,都沒意思,就那樣吧。真是可笑啊,外面那些八點檔的電視劇還在幻想我們的生活。那幫窮人出身的編劇啊……不過也可以理解,人們怎麽可能想象得出一個自己從來沒見過的世界呢?”張慕貞輕笑,語氣裏都是戲谑和嘲諷。
“你知道我最煩的是他們的哪一點嗎?就是他們老喜歡幻想我們會不要命地喜歡一個底層出身的人。”
“我在美國的時候,就遇見過一個底層出身的典範。抛去家庭不說,他個人是真的非常優秀,就是那種一眼看過去的精英範兒,學歷高,愛運動,工作體面,會好幾國語言,謙遜,溫文爾雅,和他相處過的人啊,沒一個說他不好的。”
“可實際上他那個人啊,在圈子裏是出了名的拜金,他的歷任女友非富即貴,其中有一個好像還是歐洲王室的一個貴女。不過呢,無一例外,那些女孩的家庭他一個也擠不進去,最後終于,他扒上了咱們國內的一個說起來和你還有點淵源的人,鷺港林家的大小姐,林露玄。”
張慕貞仍然在漫不經心地說着話,門外陳筠缇的心髒卻再一次被重擊到,她們說的是表姐的前男友Christian
張慕貞仍在瘋狂地笑,聽着,像是喝多了酒。
陳筠缇想象着她和沈崇此刻正一起倚在床頭吸煙的樣子,那種感覺像是落日餘晖最後劃過水面,随即沉沉墜入無邊,而水面則陷入了漆黑的永夜。
“林家那個書呆子,多念了幾本書,就開始相信什麽靈魂伴侶了。真應該讓她看看那個男人像條狗的樣子。”
“所以,那個男人到底是怎麽死的?”這一次,是沈崇的聲音。
“他碰了不該碰的女人,就被……喽。”
空氣中是一陣長長的沉默。
“唔,沈崇,所以,你就非那個唱歌的不可了嗎?”
“這跟你有關系?”沈崇的聲音很輕,陳筠缇卻聽出了無情的味道。
“你不會也相信什麽靈魂伴侶吧?你說,如果她看見你當初被我玩弄的樣子,會不會當場吐出來?”
然後就是一陣類似于手機視頻播放的聲音,裏面的人一直在吵,有人在喊沈光愈的名字。
門外的陳筠缇牙齒打顫,不可思議地捂着嘴。
吳媽皺着眉,一張臉已經黑到似要吃人,她拿出鑰匙在陳筠缇眼前晃了晃,示意着她就要闖進去,把沈崇從裏面令人窒息的談話中解救出來。
可她卻一把拉住了她的手。
她并不覺得沈崇此刻有被她目睹這一切的勇氣。
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傷害他,可她不能,她是幫十五歲的他捉過身上的章魚的人,是曾陪着他走過那麽多年少時光的人,她現在進去,對他而言無異于另一種殘忍。
她指了指樓梯方向,用肢體動作告訴吳媽,她要走了。
她的車就停在外面,現在這個時間段不堵車,不超過半個小時,她就可以窩回自己家睡上個三天三夜了。
“別。”吳媽只說了一個字,裏面就又傳出來了張慕貞的聲音:“沈崇,你的靈魂是黑的,只适合和我這樣的人在一起。你父母都厭惡你,可是我不啊,有了我,你就再不用看他們的臉色了。以後你的小娛樂公司再缺什麽錢,你就朝我開口,我不會拒絕你的,只要你一直讓我舒服……”
“你難道就不會厭倦我嗎?”他問。
“我說了,咱倆是一種人。你還想對來自這個世界的壓迫繼續逆來順受下去嗎?要不要和我一塊試試堕落的滋味,嗯?”
沈崇沒再說話。
陳筠缇不确定裏面的人是不是已經深深吻在了一起,她再也承受不住,轉身就走。
可下一秒,房間裏就傳出了巨大的水聲,以及什麽人在撲騰和掙紮的聲音。
吳媽再顧不得,直接拿鑰匙開了門,并大聲喊着:“少爺,你冷靜,冷靜,這不值得!”
陳筠缇頓住腳步,緩緩回過頭去,然後,她就對上沈崇痛苦但是陰狠的眸子。
這是一間擁有陽臺浴缸的房間,而此時此刻,沈崇正倚靠在浴缸邊緣,一只手浸在水裏。
陳筠缇看不清水裏的情形,她只是看見穿着黑色蕾絲吊襪的張慕貞的兩條腿正在空氣中亂蹬着,帶着求生欲一般的,每一下都看得人膽戰心驚。
而沈崇,依舊是一身黑,全身利落而整潔,連頭發都沒有一絲淩亂。
這樣的他,不再是她平時熟悉的那個溫柔鮮活的人,而更像是一個來自地獄的魔鬼。
“阿愈?你在幹嘛?”
她一步一步慢慢走向他,眼淚一滴一滴不聽話落下來。
“筠兒,你醒了?”
他攸地松開手,浴缸裏的張慕貞立刻坐起了身,扶着浴缸邊緣大大地咳嗽了起來。
“別看。”他大步走向她,伸出手覆住她的眼睛。
“別看……”他又重複了一遍,像個犯了錯不知道該怎麽處理的孩子,只能一遍遍說着沒有意義的話,試圖緩和眼前的慌亂。
他又試圖抱住她,可陳筠缇卻本能地瑟縮了一下,她現在對他充滿了恐懼,她簡直不知道如果剛才吳媽沒有拿鑰匙打開門,今天晚上會發生什麽事。
只這一個動作,就讓他僵在了原處,連覆住她眼睛的手,都不敢再觸碰她的肌膚。
“沈崇!你這個王八蛋,你是真的想弄死我?”張慕貞濕漉漉地從浴缸裏走了出來。
她身上的蕾絲透明吊帶睡裙整個裹在了身體上,陳筠缇的視線在她的身材和胸口上的紋身上一晃而過,最後停留在她脖子上的指痕上。
“陳小姐。”張慕貞走到床頭點燃了一支煙,大大吸了一口,然後發出了一聲滿足的喟嘆。
吳媽立刻嫌惡地皺起了眉,她只恨自己不是這裏的女主人,沒有權利将這個魔鬼一樣的女人從這裏趕出去。
“怎麽樣啊,陳小姐,你大晚上不睡覺,是專門來加入我們的游戲的嗎?哦,還有,你身上這身衣服是什麽意思,行為藝術啊?”
她這句話立刻引起了沈崇的注意,他這才看見她穿着一件藍色的襯衫,一雙腿在空氣中暴露着,滿身的泥……
他的眼神立刻變得幽深,臉上先是不可思議,然後是深深的懷疑,最後終于彌漫上了一層不易察覺的溫情。
“我們回房間吧。”他輕輕地說道。
“你把手機裏的視頻删掉。”陳筠缇不與他對視,只是徑直看向正在用浴袍把自己包裹起來的張慕貞。
“什麽視頻?”對方露出一絲散漫的笑。
“我說,把那些視頻給我删掉。”
陳筠缇一下子失控般地朝那個女人撲過去,衆人這才看見,她手裏拿着根輸液管。
“陳小姐,你還真是好笑啊,就算我删了手機裏的又怎麽樣呢?我那些朋友,可是人手一份呢!我早說了,你掌控不了他的,能掌控他的,就只有我,張慕貞。你這個渾身泥巴味兒的鄉巴佬,趕快從這裏出去,我要睡覺了。”
“啊!”陳筠缇瘋了一般沖向她,卻被沈崇從背後抱住:“別這樣筠兒,她不值得你這樣。”
“那她就值得你這樣嗎?沈崇,我不能,我真的不能就這樣看着她毀了你。”她大哭,眼睛裏流出的仿佛已經不再是水,而是再也無法消除的恨。
“筠兒,陪我回去好嗎。”他的眼淚在背後落入他的襯衫領子裏。
他輕輕哄着她。
她知道他們之間的身高差,所以,她深刻地明白,此刻的他正在為她折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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