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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一路上,衛彌月都頗津津有味地将馬車簾子掀起一個小小的角,黑亮靈動的眼珠瞅着外頭的光景。
馬車上只有她和衛盛蘭兩人,衛繁絮因着已經定了親,每日下學後都要回去跟郁氏學習管賬和管庶務,不再像沒定親時那般自由。衛盈心則是因為不好意思,她的生母是大老爺的通房擡上來的妾室,且還不怎麽受寵,是以如非必要,她一般不怎麽在衛彌月和衛繁絮這些嫡女們跟前湊趣兒。
這會兒衛盛蘭坐在衛彌月對面的塌上,離得她遠遠的,從頭至尾都沒主動與她搭過話。
但衛彌月也毫不在意,她本就不是原主,從來沒有把衛盛蘭的看法放在心上過。
她的注意力全在外面鱗次栉比的商鋪上。
同電視劇上看到的感覺不同,眼下她身處其中,那些雕梁畫棟的酒樓,人影錯落的茶肆,賓客如雲的糕點鋪子,琳琅滿目的首飾鋪子,精美絕倫的綢緞莊,還有玉器坊、書坊、脂粉鋪子……以及客棧裏傳來兩三聲小二的吆喝,都讓她切實地感受到自己身處這個國號為燕、年號善元的朝代。
不過衛彌月的注意力,更多的還是放在街市兩邊各種各樣的小吃上……比方說剛才路過的那個賣鏡糕的小吃攤,将江米研磨成粉填入小巧如鏡的籠屜裏,一屜摞一屜,疊得如寶塔般。恰好一位七八歲的小姑娘捏着幾個銅板去買鏡糕,攤主問她想要什麽口味兒的,她答要山楂味兒的。
攤主便從中間為她取了一個籠屜,拿竹簽先在籠屜裏側挑了一圈,将黏在籠屜上的鏡糕同竹木分開,再用竹簽從底下一紮,灑上紅糖、芝麻、青紅絲和山楂粒兒,那小姑娘拿在手裏舍不得吃,先舔了一顆上頭容易掉的山楂粒兒。
小姑娘路過衛彌月這邊的馬車窗下,似乎還能聞到那綿軟香甜的氣息。
興許是衛彌月眼巴巴地饞人家小姑娘的鏡糕的模樣太明顯,騎馬恰好走在衛彌月這一側的衛星辰瞧見了,不由得噙着笑問:“三妹妹想吃?”
衛彌月本來想有骨氣一點,不要表現出一副沒吃過的樣子。但猶豫了兩秒鐘,還是沒出息地連連點了兩下頭,“嗯嗯。”
衛星辰倒也痛快,想必是這種讨姑娘家歡心的事情做多了,夾緊馬肚掉了個方向,就見他去了方才的鏡糕攤子上買了兩塊鏡糕回來。
一個是山楂味兒,一個是玫瑰味兒。其中一個原本是給衛盛蘭買的,只不過衛盛蘭搖頭說不吃,兩個便都進了衛彌月的肚子。
先前在蘭義書院門口她說衛彌月瞧不上這些街邊的小吃,其實就目下來說,只是她自己看不上罷了。
不過她瞧不瞧得上,卻跟衛彌月沒什麽關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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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之後再看到什麽想吃的小吃,衛彌月便都不客氣地指使衛星辰去給她買。不一會兒,她面前的黑漆嵌螺钿小桌上便都堆滿了炸元宵、糖雪球、糖葫蘆、雪花糕、桃花燒麥等吃的……種類繁多,衛彌月每樣都嘗一口,若是好吃她便多吃一兩口,若是不好吃便放到一邊兒。等她再看到什麽好吃的,讓衛星辰買來,那不太好吃的便被擠到了桌子角落。等到了棋盤街的琳琅閣門口時,不僅那一張小桌上放滿了,便是蘭繪手裏也捏了兩個糖人兒。
衛盛蘭正準備下馬車時,側目觑了眼面前的桌子,意味不明地挑起唇角笑了一下,問道:“三姐姐,這些你吃得完嗎?”
衛彌月從蘭繪手裏接過帷帽,大燕稍微有些家底的人家,女子上街都需得戴上帷帽。她一邊微彎了身讓蘭繪給自己系下颔上的系帶,一邊轉了轉眼珠子看衛盛蘭,似是随口一問:“四妹妹想吃嗎?”
“……”衛盛蘭默了默,旋即也從貼身丫鬟手裏接過帷帽戴上,輕紗放下,掩住了她的神情。“多謝三姐姐,我不吃的。”
她走到車廂門口,回頭看了衛彌月一眼。“小時候娘親帶我上街,街上也有許多賣這些小吃的。娘親說這些都是下等百姓才吃的,既不幹淨,也不精致。買的人不過圖個便宜罷了。若是我想吃,回去可以讓府裏的廚子做了給我送來。”她好心好意地提醒,“三姐姐也別吃得太多了,我三哥給你跑腿不打緊,若是讓旁人知曉衛府的姑娘貪嘴吃這些,豈不是害得我們其他姐妹跟着你一塊兒丢臉。”
說罷,施施然踩着腳凳下了馬車。
蘭繪聽罷臉色不大好看,“四姑娘怎麽能這麽說……”
反觀衛彌月,臉上并無異色,似乎沒有把衛盛蘭的話放在心上……才怪。
衛彌月心裏都要氣死了。
什麽叫!跟着她一塊兒丢臉!
衛盛蘭居然覺得!吃路邊攤!丢臉!
有沒有搞錯,在21世紀,路邊攤可是每個人放學、下班後那一段路的精神支柱和心靈寄托好嗎?
唉,衛盛蘭一點兒都不懂。衛彌月現在最懷念的,就是大學時候校園門口那包羅各地小吃的夜市。
*
琳琅閣內,掌櫃特特将他們請上二樓,将眼下店裏最珍貴的幾副首飾呈上他們面前。
衛盛蘭挑選了半天,最後在一支玉蟬金雀簪和一支金累絲青玉镂空雙鸾鳥牡丹簪之間猶豫不決。玉蟬金雀簪形似蟬,玉質潤澤,打磨得精致細膩,頗适合端莊娴靜的世家夫人;金累絲青玉簪則是将金子拉成比頭發絲兒還細的絲,編織成形,上頭嵌着一圈紅、藍、紫等各色寶石,再将精細繁複的累絲工藝焊連于镂空雙鸾鳥牡丹紋的青玉上,簪在頭上則是與玉簪全然不同華貴雍容之感。
衛盛蘭将兩支簪子舉到衛星辰面前,苦惱地問道:“哥哥,你覺得哪支簪子好看?”
衛星辰斜倚着朱漆櫃臺,下颔微朝着衛盛蘭左手上拿的那支玉蟬金雀簪擡了擡,說道:“玉簪更配姨母的氣度。”
“我也是這麽想的。”衛盛蘭撅了噘嘴,似乎很難抉擇的模樣。“可是這支金累絲青玉簪太好看了,姨母偶爾換一種風格,是不是會更好看呢?”
說着,她又問了一遍身邊帶的丫鬟,連跟前的掌櫃也詢問了一番。可偏偏不問她身旁的衛彌月,仿佛衛彌月透明似的,一個眼風也吝于朝那邊施舍。
便是一向不怎麽心細的衛星辰也瞧出來了,笑道:“蘭姐兒怎麽不問問三妹妹的意見?你們年齡相仿,想法應當也一致才是。”
衛盛蘭撒嬌般嗔了她哥哥一眼,半是認真半是玩笑地道:“三姐姐先前并未怎麽見過姨母,怎麽清楚哪支簪子适合姨母?”話雖如此,她還是将兩只裝簪子的盒子放到衛彌月面前,敷衍道:“三姐姐覺得哪支簪子好看?”
一看便是為了衛星辰的話才這麽問的,并無真心詢問的意思。衛彌月也不傻,知曉她不過是裝樣子罷了,是以彎起眸子笑了下,跟她打太極道:“這兩支簪子都好看。相信只要是四妹妹送的,武安侯夫人都會喜歡的。”
這句話大抵是說進了衛盛蘭心裏,只見衛盛蘭彎了彎唇角,并不反駁。
最後衛盛蘭選了那支玉蟬金雀簪,因為擔心素來喜歡簡樸的武安侯夫人不喜那過于華貴的金累絲。
只不過壽宴上只送一支玉簪,似乎又過于素淨。雖然衛盛蘭的禮物是她自個兒單獨送的,衛府定然還會再備一份禮,但衛盛蘭仍執意想再搭一對樣式差不多的耳飾。
她在這家鋪子裏挑選了半天,沒有看見稱心合意的耳飾。正好這條街上旁的不多,就是首飾鋪子多。衛盛蘭又央着衛星辰陪她去其他首飾鋪子瞧了瞧,挑挑選選,挨個兒讓身旁的人為她做參謀,不知是不是有意的,獨獨每一次都越過離她最近的衛彌月。
衛彌月被忽視了一路,面上瞧不出什麽不快的情緒,也沒有被冷落的窘迫和無措。
衛盛蘭拿着幾對耳飾做對比時,她該站在哪兒,仍舊站在哪兒。偶爾擡睫觑一眼衛盛蘭手裏的耳飾,歪一歪頭,似是想發表什麽意見,末了又什麽都沒說。
衛盛蘭做得太明顯,連站在衛彌月身後的蘭繪都瞧得出來。蘭繪不免有些心疼自家姑娘——
三姑娘不就是下午畫課時拒絕了讓四姑娘教她畫畫兒嗎?
但為什麽,三姑娘看起來卻一點兒也不生氣的模樣?
*
衛盛蘭最終在一家叫珍翠堂的鋪子買了一對翡翠銀鑲嵌耳環,翡翠冰瑩剔透,周邊鑲嵌銀蟬,倒是與那支玉蟬金雀簪非常相配。
買完壽禮,衛星辰先前說過帶她們去吃南小街的醪糟湯。南小街與棋盤街挨着,走過去不到一刻鐘。而他們方才買耳飾時逛得遠了,馬車還停在這條街另一頭,商量了一番,便直接朝南小街走去。
路上衛盛蘭想着武安侯夫人壽宴那天穿什麽,征求衛星辰的意見。反而是來時興致勃勃的衛彌月,一直都沒怎麽說過話。
衛星辰自是注意到了,回頭看了看稍微落後一步的衛彌月。只見衛彌月雖不說話,但視線仍舊流連在路兩旁賣吃的鋪子上,水眸專注,似是在琢磨着什麽事情。衛星辰開口問道:“三妹妹陪我們逛了許久,想必累了,可有什麽想吃的東西?三哥哥去給你買。”
他問得正是時候。衛彌月的視線恰好停留在前方不遠一個生意冷淡的小攤販上。攤前支着一大口平底鑄鐵鍋,鍋裏一個挨一個鋪滿了嬰兒拳頭大小的包子,不像尋常的包子那般是放在籠屜裏蒸的,而是将小包子放入熱油中,煎得一個個底部焦黃,再倒入冷水加蓋蒸一刻鐘。出鍋時,攤主灑上一把蔥花和一撮兒芝麻,鮮香撲鼻。
興許是見過這種吃法的百姓不多,加上攤主賣得比普通包子更貴些,是以來這個小攤前買包子的人不太多。
可衛彌月第一眼就看出來了,這不是包郵地區的特色小吃——生煎包嗎?
衛彌月沒想到能在這兒看到生煎,怔忡了一會兒,一個鬼點子冒上心頭。她伸手指了指生煎包小攤,問衛星辰:“三哥哥,我們去吃那種包子吧?”
這種包子不好打包,一般都是攤主支兩三張桌子,客人買了坐在這兒吃完再走。
衛星辰偱着看去,倒是也沒吃過這種生煎包,挺感興趣的。他問了問衛盛蘭,衛盛蘭原本瞧不上這種小攤販,覺得吃了便是自降身份——她一開始答應衛星辰去吃醪糟酒,也是因為衛星辰說那家醪糟好喝,她是給她哥哥一個面子罷了。不過衛盛蘭走了大半天,這會兒确實有些餓了,糾結了許久還是點了點頭。
一行人走到生煎攤販前,衛彌月和衛盛蘭撿了張桌子坐下,衛星辰前去買了一份剛出爐的生煎包子。
他回來時,衛盛蘭正支使着丫鬟擦拭她面前的一片油污。雪白的帕子輕輕一抹,便沾上一層黑褐色,衛盛蘭的臉登時就黑了。
倘若不是衛星辰已經在對面坐了下來,并且從竹筒裏抽出一雙筷子遞給她,想必衛盛蘭已經想拔腿便走了。
衛彌月見她沒有動筷的意思,也從竹筒裏抽出一雙筷子,夾了一個生煎包道:“四妹妹應當也餓了吧?趁熱吃吧,三哥哥親自買來的呢。”
生煎包|皮薄而軟,飄出鮮嫩香味。衛彌月剛說完,衛盛蘭的肚子便不合時宜地響起“咕——”一聲。
聲音不大,只她和衛彌月能聽到。但衛盛蘭仍舊覺得無地自容,抱着早點吃完早點離開的念頭,她也夾了一個生煎包——
因這會兒只有他們幾個人坐這兒吃生煎,衛彌月雖夾了一個,卻還未咬一口。
衛盛蘭不知道生煎的正确吃法,只當是像吃包子一樣。她夾到嘴邊,一口咬下去。
滾燙的湯汁立刻湧入她的嘴裏,一部分湯汁從生煎底下滋出來,濺上她的帷帽和衣裙。衛盛蘭立即扔了筷子,捂着嘴巴驚叫一聲,旋即不顧形象地将嘴裏的肉餡和湯汁一并吐了出來,但仍舊燙得整個舌頭發麻,口中喊着她的丫鬟:“金環、金環,給我拿水。”
金環也被吓了一跳,趕忙去找攤主要涼水。但攤主那兒哪有涼水,只有一鍋滾燙的熱湯。金環只好回來,拿帕子先擦拭衛盛蘭身上被濺到湯汁的地方。
衛盛蘭一瞧,這不是她方才擦桌子的那條帕子嗎?立刻推開了她,氣得要罵她。
最後還是衛星辰去一旁的茶樓要了杯冷茶,擱在衛盛蘭面前。
衛盛蘭端着杯子一飲而盡。這會兒再也顧不得什麽世家貴女的做作和儀态。
衛彌月瞧着面前兵荒馬亂的主仆二人,帷帽下的小臉緩緩揚起一抹大大的壞笑。
君子報仇。
十年不晚。
誰叫衛盛蘭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怒她的?……小姑娘做了壞事,頗有些得意洋洋和志得意滿。
恰好一陣風拂過,吹起衛彌月一側臉前的輕紗。
沈咎和人踏入這處小小的生煎攤前時,一側目,看到的便是輕紗飛起,露出衛彌月那張雪膚花貌的小臉。
此刻,那張小臉挂着笑,顧盼神飛,笑容可惡又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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