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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雖說知道古人成親年齡一般比較早,但眼下她這具身體才十四歲,似乎還沒來癸水,這便要為她相看親事,會不會有些過早了?

衛彌月對成親不大熱衷,但郁氏命人送來的幾家世家公子的名冊,她倒是看得津津有味,頗有幾分在古代選秀的感覺。

衛彌月趴在碧紗櫥裏的美人榻上,面前攤着四五張宣紙,濕漉漉的黑發披散在纖薄肩頭。蘭繪捧着她的頭發放在熏香上方,細細地熏着頭發。金芽則掀起她左手的雪青色袖子,将護膚的雪白膏脂一點一點塗抹在她的小臂上。

要衛彌月說,身為階級制度的受益人,她确實還挺享受這種待遇的。這才短短兩個多月,她已經從一開始的惶恐、不習慣,變成現在大大方方的享受。

她下巴枕着金銀絲引枕,将這幾頁宣紙一張一張地看了一遍。別說,郁氏給衛彌月找的這幾名待選夫婿條件都還不錯,要麽是十九歲便考入殿試一甲的有為少年,要麽是國公府的長房嫡子、将來定會繼承國公的爵位,還有武考前三甲、目前在金吾衛當差、前途無量的武将……衛彌月瞧見“武将”二字,不由自主地想起上巳節那日将自個兒的荷包交到她手上的沈咎。那天她走得倉促,手裏還捏着沈咎的玄色繡金荷包,一直帶回了霖雨院。後來衛彌月害怕被丫鬟或者其他人發現,每次出門都将他的荷包藏在袖子裏。

她倒是想過燒掉一了百了,但她更害怕下回碰面沈咎問她要。更何況那荷包裏還有好幾張銀票呢!

她若是把荷包燒了,那銀票該怎麽處置?

衛彌月想到這些便頭大,恨不得立刻見到沈咎将他的荷包還給他。這些名冊她也沒心思看,阖起遞給一旁的小丫頭,道:“去跟我娘說一聲,我想多留在她身邊兩年,這本名冊請她先收回去吧。”

小丫頭應了一聲,跑去郁氏的院子回話。

但郁氏決定的事情哪是那麽容易改變的,衛彌月自個兒不選,她就為衛彌月挑選了一個,便是那名在金吾衛當差的十八歲武将李淳風。正好後日衛府女眷準備去城外的千佛寺上香,郁氏聽聞李淳風和他母親也是那一天去,便行動力極強地,提前與李夫人通傳了話,讓這兩名小輩在那一天相看相看。

*

衛彌月是去千佛寺的頭一天晚上才聽郁氏說起的。

她反抗也沒有效果,最後索性看開了,相看就相看,到時候再說不合眼緣就行。

于是頭天晚上,蘭繪和金芽受了郁氏的吩咐,待衛彌月洗浴完之後,為她的頭發熏香,又擦了潤膚的香肌膏,還為她十根玉指和腳趾都染上淺櫻色的蔻丹,臨睡前又讓她含了一顆京中貴女重金難求的五香透肌丸。

精致的程度比衛彌月以前約會的前一天晚上更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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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第二天早晨郁氏沒有強行要衛彌月濃妝豔抹,蘭繪只用黛筆輕輕地為衛彌月描了眉,唇上輕輕抿一點粉色口脂,便是嬌嫩鮮妍,眉目如畫。衛彌月換上妃色如意雲紋春衫并一條月白色裙子,走出衛府,同郁氏乘坐同一輛馬車,一塊兒前往城外的千佛寺。

千佛寺是京城最大的寺廟之一,每天來進香的香客絡繹不絕,香火旺盛。

衛府每年都給千佛寺捐五百兩香油錢,是以剛進去,便有知客僧領着他們前往大雄寶殿。郁氏和周氏跪坐在蒲團上,各自許了願,後頭便輪到他們這些小輩兒們。

衛彌月端端正正地跪在蒲團上,許了個希望她早日超過前面的大佬主播、成為排行榜第一名的願望,便跟在郁氏和周氏後面去了早已收拾好的客房歇腳。

衛彌月和衛繁絮一間客房,方才進寺廟前還爬了一段很長的樓梯,衛彌月這會兒腿酸,只想回客房裏休息。郁氏卻在自個兒客房門口叫住她道:“蔻蔻,過來,娘同你說些話。”

衛彌月腳步停下來,回身向郁氏看去。“娘有什麽話能不能待會兒說?我想歇息一會兒。”

郁氏嘴角一平,板起臉道:“娘叫你過來你就過來。”

“……”

一旁衛繁絮似猜到什麽,拉起衛彌月的手輕拍了拍道:“蔻蔻去吧,別讓娘等你太久了。”

衛彌月朝郁氏走去,跟着郁氏進了房間。

郁氏坐在左手邊的圈椅中,示意衛彌月坐她手邊兒,随口問道:“聽你大姐姐說,你近日課業進步頗多。”

衛彌月思索片刻,小心回答道:“大哥哥和大姐姐都這般優秀,我身為衛府的姑娘,自然也不能給衛府丢人。興許是這陣子身體好了許多,頭腦也清明了些,課業便能學得進去了。”

郁氏點點頭,想必是聽說了她在春日宴和上巳節上的表現,這才問她的。然而這并非主要的事,郁氏又跟衛彌月說了幾句話,約莫一刻鐘後,門外傳來幾聲腳步聲和一位婦人同知客僧說話的聲音。

緊接着,婦人停在郁氏的客房外,敲了敲門。

郁氏的大丫鬟上去開門,門外站着一位穿秋香色遍地金比甲的婦人,身形略瘦,面上含笑。她後頭立着一位修長挺拔的少年,少年穿着靛青色圓領襕袍,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擡眸一眼便瞧見了郁氏身旁立着的衛彌月。

婦人一壁進屋一壁笑道:“方才上香時聽知客僧說衛夫人也在寺裏,想着既這般巧,便來拜訪一下衛夫人。可有叨擾到衛夫人?”

郁氏站起來道:“李夫人客氣了,不過是同小女說幾句家常話,哪來的叨擾不叨擾?”

李夫人這才将目光放到衛彌月身上,似是頭一回見衛彌月一般,上下将衛彌月打量一遍,和氣道:“這位便是衛府的三姑娘罷?真真兒是生得玉潤精致,讓人挪不開眼睛。”

衛彌月知道這便是郁氏安排的相看,微微低了頭,朝李夫人行禮道:“蔻蔻見過李夫人。”

李夫人瞧着是對衛彌月頗滿意,将自家愣頭青一般、毫無表示的兒子往前拉了拉,說道:“這是犬子淳風,今日恰好休沐,便陪我一塊兒來千佛寺上香。”

李淳風這才回過神兒來似的,上前一步,朝郁氏和衛彌月分別行了一禮道:“淳風見過衛夫人,見過衛三姑娘。”

低着頭時,耳根那一片兒明顯紅透了。

他直起身,情不自禁往衛彌月那邊兒看去,只見衛彌月正好奇地眨着烏溜溜的大眼瞅他,對上他的目光,毫無意識地回以一笑。

這下李淳風的臉也紅了。

兩個小輩的互動,兩位夫人都看在眼裏。她們自然是樂見其成,說了一會兒話後,一位小沙彌進來通傳道:“衛夫人,小寶殿裏的經法開講了。您方才是不是說要去聽主持講經?”

郁氏道了聲知道,待小沙彌離去,看向衛彌月道:“蔻蔻,我方才上山時腿腳有些累了,這會兒同李夫人在屋中說會兒話。你先替娘去聽會兒,一會兒告訴我主持講了什麽。”

“……”

衛彌月突然便多了個任務,可惜不能反抗,站起身道:“是。”

正要往外走,便聽李夫人說道:“淳風方才不是也說對主持講的經法感興趣?你也去吧。”

李淳風道:“是,娘。”……衛彌月沿着青石小路朝前走了一會兒,繞過一道月洞門,正準備往左走,身後一個聲音叫住她道:“衛三姑娘走錯了,小寶殿應當往右走才是。”

衛彌月回身,果見李淳風站在幾步之外。他臉上的熱度被外頭的山風一吹,下去了許多,此刻對上衛彌月的視線,有些赧然,但還是上前一步道:“我先前同母親來過這裏幾次,知曉小寶殿在何處,不如我帶你過去。”

衛彌月便也沒有拒絕:“多謝李公子。”

兩人遂一前一後地往小寶殿走去。前一程都沒什麽話,這兩人心知肚明這場相看是怎麽回事,哪怕衛彌月是現代人的芯子,面對相親這種事,還是有些別扭的。直到李淳風上前一步,同衛彌月并肩道:“先前春日宴時,看過衛三姑娘作畫,不知衛三姑娘的那種畫法叫什麽?”

衛彌月怔了下,擡頭看去,“你看過我的畫?”

李淳風點點頭,摸了摸後腦勺道:“春日宴那次我也去了。”只不過當時衛彌月離得很遠,他看不清什麽模樣。今日才瞧清她的模樣,原來是這般花容月貌,玉嫩可愛。

“那種畫叫‘水彩畫’。”提到自己的專業,衛彌月的話會比平時多一些。“李公子對畫畫兒也有研究嗎?”

李淳風道了一聲是,“我閑暇時會描一幅丹青,只不過純屬興趣罷了,同衛三姑娘畫的畫兒自然是沒法比的。”他道,“我看衛三姑娘畫的景色和人物都頗真實,宛如眼睛看到的一般,不知衛三姑娘是如何做到的?可否傳授淳風一二?”

“這只是一種畫法罷了,首先你要仔細觀察你想畫的事物……”衛彌月便打開了話匣子,耐心地同李淳風講述如何畫一幅水彩畫。

衛彌月講到畫畫兒時,眼睛帶着光彩,唇瓣微微翹起,整個人瞧着專注又入迷。兩人上了通往小寶殿的廊庑,這條廊庑有些窄,剛好能容納兩人并肩,衛彌月和李淳風的距離便不自覺地更近了些。

金芽跟在後頭想提醒自家姑娘一聲,但想着夫人的吩咐,便又沒有出聲。

小寶殿旁有一個禪房,是主持平日喝茶宴客的房間。

兩人走到禪房前,恰好禪房門被人從裏頭推開。衛彌月一時不察,險些被門打中,下意識往後退一步,但她方才上山時爬了太多階梯,這會兒腿仍酸軟着,腳下不穩便踉跄了一下,旁邊李淳風及時扶住她的手臂道:“衛三姑娘當心。”

從禪房裏走出來的人聞聲,側目往一旁看去。

沈咎穿着天水碧錦袍,不似平常那般高不可攀,疏冷中透着些鮮煥。他視線在衛彌月和李淳風之間掃視了一遍,眉峰不動,旋即目光落在李淳風身上。

李淳風見是沈咎,立即松開扶着衛彌月的手,行禮道:“見過都督。”

金吾衛屬于親軍衛,京中三十三親軍衛和十五非親軍衛都歸沈都督管,是以李淳風正是沈咎的下屬。

沈咎不動聲色地“嗯”一聲,微微低眉,整理了下袖口問道:“來聽主持講經?”

李淳風道是,“家母信佛,每隔半個月便要來千佛寺聽經。今日恰逢我休沐,便陪同母親一塊兒來。正好遇見衛夫人及衛三姑娘,衛三姑娘不知小寶殿的路,屬下與她一路,便正好帶她過來。”

這會兒,衛彌月才低着腦袋,向沈咎行了一禮道:“見過沈都督。”

沈都督臉上瞧不出是什麽情緒,盯着衛彌月的頭頂,黑眸淡淡的,嗓音低緩而清磁:“衛三姑娘也對講經有興趣?”

一旁李淳風微露詫異,許是沒料到衛彌月竟會和沈咎認識。衛彌月左手下意識地摸向右手袖子裏沈咎的荷包,想着今日遇見,正好能将荷包還給他。可是怎麽還呢?她心不在焉道:“我娘想聽主持講經,但是她這會兒走不開,便讓我來替她聽一會兒……”

這副态度,落在沈咎眼裏,便是不大想遇見他。

李淳風見沈咎沒有要走的意思,面對上司多少有些謹慎,措辭道:“沈都督來這裏……”

沈咎慢悠悠移開停在衛彌月身上的目光,觑向李淳風道:“武場離這兒較近,練兵間隙,來向主持讨杯茶喝罷了。”

親軍衛一般都在城內的小武場練兵,極少來城外的大武場,是以李淳風并不知曉沈咎每隔一段時間便會來千佛寺一趟。李淳風不好多打聽沈咎的私事,恰好小寶殿裏的講經開始了,陸陸續續地有人朝小寶殿裏走去,李淳風側身為衛彌月引路道:“衛三姑娘,這邊請。”

這兒人來人往,衛彌月不可能在這兒把荷包還給沈咎。想了想,只能等以後有機會再說。她屈膝向沈咎行了禮,經過他身前往小寶殿的方向走去。

李淳風也向沈咎告了辭,快走兩步跟上衛彌月道:“衛三姑娘,方才你講的水彩畫需要什麽顏料,可否再同我講一遍……”

*

主持講的經法枯燥又乏味。

偏生殿裏頭的人都安靜得很,每個人都聽得極為專注。衛彌月跽坐在蒲團上,雙腿發麻,期間瞌睡打了三四回,每一回驚醒後努力地睜開眼睛想聽清主持講什麽,卻又跟聽天書似的。

一個時辰後,主持的經書都講完了,郁氏卻遲遲沒有過來。衛彌月知曉這是她讓自己跟李淳風獨處的手段,只不過李淳風中間有點事兒,被三千營的人叫走了。

衛彌月好不容易熬到經書講完,正準備回客房。一位小沙彌過來道:“衛夫人方才借了一本藏經閣的經書,說是請檀越幫帶回去。請檀越随我來。”

衛彌月猜測這又是郁氏和李氏試圖讓她和李淳風獨處的手段,只不過這會兒李淳風被叫走了,她也沒什麽可顧忌的,便跟着小沙彌往藏經閣的方向去。

藏經閣位于寺廟中軸線上、小寶殿後方,上中下共三層樓,裏頭收錄了佛家上萬本經書、前朝古籍孤本以及各類名書。

衛彌月跟着小沙彌來到藏經閣門口,小沙彌推開門,衛彌月邁過門檻走進去。金芽也想跟進來,被小沙彌攔在門外道:“寺裏為了保證書籍的完整,一次不允許太多人進入藏經閣,請檀越見諒。”

衛彌月想了想也可以理解,便讓金芽在外頭等自己一會兒,她很快就出來。

小沙彌說郁氏借的經書屬于手抄經,位于第一層丙列第三排上。衛彌月借着牆壁上昏昧的燭光看清每一列書架上标的“甲、乙、丙、丁”,找到“丙”列第三排,尋找郁氏要的經書。

這兒的書架都頗高,一幢幢整齊地林立着,擋住了牆壁上鑿開的窗扉裏漏進來的光,使得眼前視線更加幽暗。

衛彌月站在書架前徘徊了好一會兒才找到郁氏的書,但那書放在倒數第二層書架上,離地頗高。衛彌月伸長手臂,原地蹦了好一會兒才将那本書扒拉下來。她将經書抱在懷裏,輕輕地喘着氣兒,咕哝道:“書架建得這麽高,是專門欺負矮子嗎。”

發完牢騷,衛彌月朝藏經閣門口走去。

此時外頭正值晌午,陽光強烈,刺目日光洩入藏經閣門口的一方天地裏,将那照得亮堂,與裏頭的昏暗分為兩個世界。

衛彌月剛邁入光與黑暗的交界線,還未跨出門檻,忽地從窗口那兒吹來一陣勁風,面前的門扇被風吹得動了動,緊接着,便在衛彌月沒反應過來時“砰”地一聲在她面前阖上。

“……”

衛彌月快步上前,試圖拉開門。然而這扇門是實木做的,不是一般的沉重,而且外頭似乎被什麽絆住,怎麽拉也拉不開。

衛彌月實在想不通它方才是怎麽被一陣風吹得關上的。她開口喚金芽的名字,外頭金芽和小沙彌不知去了哪裏,無人應答。

衛彌月不死心地又拉了一會兒門,門依舊紋絲未動。她有些氣餒,正不知該怎麽辦的時候,身後不遠處響起一道熟悉、略帶譏诮的聲音道:“這兩扇門總共重千斤,衛三姑娘莫非認為以自己的力氣,能打開面前的門?”

衛彌月回身看去,只見沈咎緩慢地走出黑暗,雙手環抱于身前,斜斜地倚着莊嚴的書架,神情疏散地觑着衛彌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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