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404溫泉街(19)

第49章 404溫泉街(19)

祁究撿面具的動作微頓,他維持着躬身的姿态,将郁子小姐臉上強烈到無以複加的情緒變化看在眼裏。

一瞬間,祁究便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郁子小姐是這個副本迄今為止,唯一一個在看到他的臉後露出不可置信表情的npc。

也就是說,那家夥的角色只和副本的「裏世界」有連接,只有順着郁子小姐這條線往下摸索,才能挖出被系統廢棄的劇情線。

“郁子小姐,你認識我嗎?”祁究稍稍湊近,明知故問。

他效仿那個吊着煙鬥的家夥,故意用一副慵懶又冷淡的語調,說話間還不自覺揚起唇角。

只見匍匐在地的郁子小姐渾身發顫,被血染紅的五官極度扭曲,臉上的不可置信已經變成了恐懼:“對…對不起…我…錯了…”

郁子小姐喉管已經被從槍口爆出的咒言擊穿,她蒼白的手指死死按住脖子上的血窟窿,粘稠的血液汩汩滲透她的指縫。

“還記得嗎?我是誰?”祁究湊近一步,用似笑非笑的語氣低喃,蠱惑她說出對方的名字。

郁子小姐幾乎将眼珠瞪出眼眶,她下意識向後瑟縮半步,梗着脖子渾身顫抖:“你……!”

可惜她沒來得及将對方的名字說出口,花街幻境就崩塌了。

深紅的長廊頃刻化作濃稠的墨汁,像潮水般翻湧褪去。

畫在障子門上光怪陸離的浮世繪圖景也在瞬間分解離析。

真是的,還沒找她賠償弄壞的能面呢,怎麽就跑了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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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究?祁究!你終于醒了,特麽剛才吓死我了……”

幻境開始時祁究短暫地失去了意識,一旁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的秦讓吓得嗓音都變了。

“卧槽!這、這位是…羅、羅塞蒂小姐?!”秦讓不可思議地看向這位憑空出現、穿着玫瑰色禮服、拿着手槍把玩的紅發少女,他一口氣沒捋順又繃了回去,“羅塞蒂小姐…怎麽回事?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秦讓一瞬間以為自己眼花了,上個副本的大boss怎麽突然出現在這個副本裏?!

“啊呀,那個裂口花魁真不經打,距離我打工結束還剩三分鐘呢。”羅塞蒂小姐皺眉看了眼剩餘時間,手上百無聊賴地玩着那把槍。

突然,她将上了膛的槍口瞄準滿臉驚吓的秦讓。

秦讓吓得直接舉起雙手投降:“我我我什麽都不知道…!”

“祁、祁究…”秦讓聲音發顫,猛拽祁究的袖子求助,“副本串了…救…救我!”

祁究坐起身,手裏拿着幻境中裂成兩半的「十六」能面,他揉了揉酸痛的脖子,終于走過去壓下羅塞蒂的槍口:“別鬧,你吓到他了。”

話說出口的瞬間,祁究自己怔了怔。

因為剛才自己下意識對羅塞蒂小姐說話的語氣,和夢裏那家夥幾乎一模一樣。

“開個玩笑嘛。”

羅塞蒂小姐朝秦讓吐了吐舌頭,随後将槍口對準神社大門的方向,“砰砰砰”一頓亂射。

用不了三分鐘,神社大門已經被她徹底洞穿、轟然倒塌。

祁究使用繪馬完成了神社的規則,加之羅塞蒂小姐的暴力拆門,祁究和秦讓終于可以順利離開這座詭異的神社。

【暴走的羅塞蒂小姐限時聘用書剩餘時長:10s】

羅塞蒂小姐終于收起手槍:“哥,我的打工時間到了哦,晚安。”

祁究朝她揮揮手:“今晚謝謝了,晚安。”

羅塞蒂笑:“你是付了錢的,別客氣。”

說着她轉身揮舞着手臂,如火焰般熱烈的紅發消失在白霧夜色裏。

秦讓還沒從羅塞蒂小姐這一頓狂亂的射擊操作中回過神來,他不可思議地眨了眨眼睛,看着羅塞蒂小姐消失的方向沉默良久。

祁究拍拍他的肩膀:“羅塞蒂小姐已經離開了。”

“哦,”秦讓愣愣地扭過頭,“這…究竟怎麽回事?”

“是你的技能嗎?把上個副本的羅塞蒂小姐弄過來?”秦讓終于意識到了什麽。

祁究點頭:“剛才我被操縱繪馬那位邪靈拽進了幻境裏,羅塞蒂小姐幫了很大的忙。”

“原來真是這樣啊…”秦讓納罕,“這個技能好厲害啊。”

祁究笑着默認:“也多虧你剛才将溫泉婆婆那枚咒言吊墜給我,它也幫了大忙。”

秦讓擺擺手:“你還說呢,你自己承擔下黑色繪馬的詛咒,結果我什麽也不用做…那個,幻境裏有什麽有用的線索嗎?”

祁究點頭:“我見到了郁子小姐,也找到了溫泉街火災的真正源頭。”

秦讓微愣:“火災不是因為小彌和邪靈做了交易嗎?”

祁究:“小彌只是觸發這場災難的「鑰匙」,百年前神社舊址也發生過一場大火,我認為那才是事故真正的源頭。”

秦讓這下徹底懵了,但回頭仔細想想,他好像就沒有真正弄明白過。

“小彌的繪馬還在你這麽?”祁究問。

秦讓篤定地點頭:“你放心,在我這裏。”

祁究:“走吧,我們把這塊被小彌遺忘的繪馬帶回去,說不定她能想起什麽重要的線索。”

“對了,你的繪馬怎麽回事?”秦讓看向祁究拿在手裏裂成兩半的能面。

祁究聳聳肩,語氣沮喪:“被郁子小姐弄壞了,還沒來得及找她索賠,她就跑了。”

秦讓:“……”

“我這裏剛好有個修複物品的道具,你拿去用吧。”秦讓很快将修複道具兌換出來,交到祁究手裏,“先說好啊,別給我幣做交換,算是剛才你替我和邪靈做交易的謝禮。”

相處到現在,秦讓已經很清楚祁究的風格,這家夥奉行等價交換原則,從不憑白接受別人的好處,即使對合作很久的夥伴也這樣。

祁究微微一愣,笑道:“謝謝啊,幫了大忙了。”

既然對對方都這麽說了,祁究也就沒堅持給對方報酬。

他也知道現在自己急需修複道具,所以沒跟秦讓假客氣。

兩人跨過被羅塞蒂小姐打得千瘡百孔的神社大門,重新走向濃霧彌漫的溫泉街。

和來時的光景不同,現在兩人再不會聽到似有若無的笑語聲,白霧只是靜靜地漂浮在夜色裏,無聲無息地流動。

鬼火閃爍,木屐的聲音敲打着古舊的石疊。

“噠噠噠——”

兩人朝旅館走去。

【恭喜您找到重要線索,成功推動支線「旅館事故的真相」,目前該支線解鎖度80%】

【推動支線獎勵:獲得道具「原木色的繪馬」*1】

【道具說明:可以用于神社祈願活動】

剛拿到手的道具還沒捂熱,祁究已經想好要怎麽使用它了。

【由于您開啓了神社地圖、觸發重要隐藏劇情點,成功開啓「郁之屋火災的真相」隐藏主線任務,請您積極獲取相關線索将支線補充完整】

【目前隐藏主線進度:0%】

回程路上,祁究發現屬于他的那枚黑色的繪馬被從神社幻境裏帶了出來,不知何時系在了他的浴衣上。

黑色繪馬正面依舊寫着「和郁子小姐見面」的願望,但背面的代價又變了——

「請讓郁子小姐解脫」

與此同時,系統彈出消息框【恭喜您已經成功解鎖自由支線:「幫助郁子小姐解脫」】

【注:該支線為可選擇完成支線,您可以根據自己的偏好與能力選擇是否完成】

祁究若有所思地看着這枚黑色繪馬,在心裏将今晚獲得的線索、以及暫時沒弄清楚的地方快速捋了一遍。

現在可以确定的是:

第一,郁子小姐認識那家夥的角色,并且對于他這張臉露出害怕的神色;

第二,溫泉街火災事故是天生擁有通靈能力的小彌和郁子小姐做了交易,郁子小姐利用她的能量場作為連接,将綿延百年的陰火引到了現實中的溫泉街,于是造成了跨年夜那場二十一人喪生的慘烈火災;

第三,因為百年前郁之屋失火事件,這條街的陰火一直綿延至今,陰火以郁子小姐的怨念充當燃燒物,百年不滅,所以,真正消除郁子小姐的怨念可以從根本上阻止災難發生。

當然,祁究對郁子小姐描述的身世抱持懷疑态度。

雖然游女懷上貴族人家孩子、不幸被滅口的故事乍一聽很合理,但這個貴族人家不惜為此燒了整條花街就有些令人匪夷所思了,畢竟對舊時的貴族而言,滅口花魁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沒必要弄出這麽大的動作。

而郁子小姐臉上的裂口,也像是死前被人用刀割開的……郁子小姐身上有什麽秘密,讓當時的人們用這麽殘忍的方式對待她?

有時候殘忍本身象征着恐懼,難道郁子小姐讓當時的人們感到恐懼嗎?

從湯池污穢物的表現來看,這位郁子小姐似乎有“咬人”的喜好,剛才郁子小姐也提出想要喝他的血,所以郁子小姐是異食癖嗎?或者是類似怪談裏吸食人血的精怪?

在那家夥的提示夢境裏,同樣有一扇染血的屏風、一把用血供奉的長刀、以及對方沏在自己面前的血酒。

郁子小姐的身世真相也變得撲朔迷離起來。

“話說,如果小彌真的是死于跨年事故的遇難者怨靈,她在副本裏僞裝成玩家…”秦讓開口打斷祁究的沉思,“那別的玩家不一定能發現神社繪馬這條劇情線,他們不知道小彌同樣是遇難者怨靈,那豈不是永遠也沒辦法完成「超度所有遇難者怨靈」的任務了嗎?”

而女巫認為,只有超度或清理了所有遇難的怨靈,才能在最終災難降臨前離開副本。

如果玩家沒有勘破小彌母女的身份,就永遠也不可能達成超度計劃,也永遠沒辦法在災難降臨前順利離開副本。

“這個副本也太狡詐了吧,居然在玩家裏設置幹擾項!”秦讓憤憤不平道。

祁究:“最可怕的是,小彌也深信自己就是玩家,雖然某些瞬間她或許能想起什麽,但……”

他話說到一半又吞了回去,小彌究竟是什麽情況,待會将那枚黑色的新年願望繪馬交給她,一切就都清楚了。

*

兩人回到旅館時剛好夜裏十點,衆玩家已經在自助餐廳等待用餐。

祁究和秦讓直接前往餐廳,小彌坐在夫人身邊百無聊賴地吃着冰淇淋。

“夫人,打擾一下,請問我可以單獨和小彌說幾句話嗎?”祁究主動詢問夫人。

正吃着刺身的夫人愣了一下:“當然可以,但是要看小彌…”

“媽,我沒問題,”小彌舔了舔冰淇淋,笑眯眯地對媽媽說,“我正好也想和這位哥哥聊一聊。”

夫人心神不寧地将手蜷在胸口,面上卻溫柔地笑:“好啊,那你們先聊,我再去挑點吃的。”

夫人剛端着餐盤離開座位,祁究在小彌對面落座:“小彌,我去了趟神社,找到了一樣屬于你的東西。”

此刻他手裏握着那枚寫了小彌新年願望的黑色繪馬。

小彌半垂着眼皮,專心致志地吃着冰淇淋沒講話。

祁究問:“在把它還給你之前,我想,你或許要做好心理準備。”

小彌依舊不響,半晌,她終于掀起眼皮看向祁究:“自從昨晚你找我聊天後,我好像想起了一些事情,但又好像……”

她搖了搖頭,視線越過祁究的肩膀看向窗外的夜與霧,“那些好像是我的記憶,又好像不是,我分不清楚…還有媽媽…我…”

小彌欲言又止,嘴唇微微發顫,眼神裏充沛着悲傷:“我好像曾經失去過她。”

“夫人是很溫柔善良的人。”祁究輕聲說,與此同時,他将那枚寫着小彌願望的繪馬放在餐桌上,輕輕用掌心蓋住,“你想要知道真相嗎?”

小彌愣了一瞬,她似乎忘了自己拿在手裏的冰淇淋,融化的香草味奶油滲透她的指縫,冷冰冰、黏糊糊的。

她茫然地看着祁究壓着繪馬的手,突然問道:“你認為我應該知道真相嗎?”

祁究靜靜地看着她:“我想你已經有所察覺了。”

融化的冰淇淋順着她的指縫流淌,很快弄髒她的衣袖。

祁究并沒有催促,他耐心地等小彌做出抉擇,直到眼前的小女孩極輕地點了點頭,他才将手從繪馬上移開。

小彌直直看向這枚黑色的繪馬、看着繪馬上自己留下的字跡。

半晌,她終于眨了眨眼,短促地笑了:“我明白了。”

說完她深深閉上眼睛,眼睫顫動不止。

她徹底想起來了——

她自小和普通孩子不一樣,會看到吵鬧的髒東西、會做預知夢,似乎有什麽強大的、未知的能量流淌在她的身體裏。

在媽媽生病去世後不就,她開始反複夢到這座神社、這條溫泉街,她出于好奇心上網查了溫泉街和神社的資料,得知這是一所很靈驗的神社,于是她瞞着監護人,在新年假期期間獨自跟着旅游團前往溫泉街。

她根據夢境的指引,順利找到了這間神社,在得知這是求姻緣的神社後她有點失望,但來都來了,她到底還是在新年夜裏,用黑色的繪馬寫下自己的新年願望。

「我想忘掉媽媽已經離開這件事,讓媽媽重新活過來吧,或者讓我重新回到媽媽的身邊」

「祈願人:小彌」

為此她願意付出她的所有,包括自己的生命。

沒想到,就在她許下願望的夜晚,溫泉街發生了詭異的爆炸事故,大火迅速蔓延了這條以木質建築為主的旅游街,有二十一個生命消失在這場大火裏,包括小彌自己。

但她和所有遇難者不一樣,死後她擁有了自己的媽媽。

神社實現了她的願望,而願望本身是這場事故的「鑰匙」。

神社裏的邪靈利用她身體裏強大的能量作為引燃物,綿延百年的陰靈之火燒向現實裏的街道,造成了跨年夜慘烈的事故。

“我為你實現了願望,你也給我提供了能量,只有你是特別的,小彌。”

“你和那些平庸的怨靈不一樣,他們只能作為我的伥鬼。”

“而你是自由的,你終于重新擁有自己的媽媽了,這是你的願望。

“小彌,忘掉一切失去和悲傷,和媽媽重新開啓生活吧,你說過想要和媽媽一起度過溫泉假期的。”

一位穿着猩紅華服、遮住半邊臉的漂亮小姐姐對她說。

小姐姐反複告訴她,她是特別的、她擁有媽媽了、她需要開始新的生活、有媽媽的生活一定很幸福。

在對方的蠱惑、還有她的自我催眠下,她漸漸學會用遺忘來逃避造成事故的愧疚感,也只有遺忘才能和媽媽重新開始。

她需要融入這個新的世界,需要和失而複得的媽媽依照新世界的秩序、開啓她們的新生活。

但在這個被改造的新世界裏,只有參與闖關的“玩家”才屬于正常人,也只有“玩家”才是最合理的存在。

于是她在潛意識中強行扭曲了自己和媽媽的記憶,只有“玩家”是活着的象征的話,她和媽媽就以“玩家”的身份出現好了。

她需要從心理上認同她和媽媽還活着這件事。

所以一旦旅游團出現人數上的空缺,她和媽媽就得以“活着的玩家”的身份加入溫泉旅游團,開啓了屬于這個世界的“正常”生活。

但每一段新生活都無疾而終。

她終于發現所謂的新生活只是邪靈的謊言,她和媽媽一直在一遍又一遍重複同樣的事情:成為替補“玩家”→加入到旅游團中來到這座溫泉旅館→和別的玩家在此遇到奇奇怪怪的規則、遭遇古怪的事故→一場無法避免的大火将她和媽媽燒死……

所有新生活的終點都是這場大火、一場永遠無法阻止的大火。

大火吞噬掉她們的新生活,在被灼燒的痛苦過後,她和媽媽的生活又被一鍵重啓,作為替補玩家重新投入相似的循環中,一遍又一遍,仿佛土撥鼠之日的詛咒。

在循環中她會忘記曾經發生過的一切,只有偶爾閃過的既視感提醒着她:她來過這裏、經歷過這些,且不止一次……

只有這次不一樣。

這次,她遇到了這位戴着「十六」能面的小哥哥,他将這枚被她遺忘在愧疚裏的繪馬重新交到她手裏。

她想起來了!

在循環重啓之前、在大火将一切吞沒之前,她想起來了!

她想起來了…

……

小彌手中的冰淇淋已經徹底融化,濕黏黏的液體糊了一手。

祁究坐在對面看着小彌,溫聲問道:“所以,你和媽媽已經經歷過好多次‘今晚’了吧?”

小彌愣愣地點頭:“好多好多次…大概已經數不清了。”

“但只有今晚是特別的。”小彌收回視線,重新看向對面的祁究。

祁究:“你知道為什麽最後那場大火永遠阻止不了嗎?”

小彌茫然無措地搖頭,祁究深深地看着她說:“因為玩家需要成功超度所有遇難者的靈魂,才能順利阻止那場大火、結束這個世界,但他們永遠無法超度你。”

小彌神色閃爍,她突然慌張地看向祁究。

祁究:“你想結束這場循環嗎?”

小彌怔住了,她沒點頭也沒搖頭。

事實上連她自己也沒辦法确認。

她再次看向窗外緩緩流動的夜霧,白色的微粒漂浮在流霧中。

像是有細雪落下。

雖然沒有月光,但這個夜晚卻異常明亮。

她甚至覺得夜色有些刺眼。

小彌重新垂下視線,她恍然看着手上那塊黑色繪馬,不響。

“小彌,只有你自己才能超度你。”祁究耐心等待了片刻,終于溫柔又篤定地說。

“是這樣嗎?”小彌無措地咬了咬嘴唇,良久,她重新看向祁究臉上的面具——

“你說,我該怎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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