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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夢境◎

在無法輕易跨越階級的大前提下, 管家絕對是令大多數平民羨慕的角色，幾乎每一個仆人，以及為領主工作的農奴, 都需要時不時拿東西賄賂管家。

普通領主家的管家尚且如此, 更不用說是女王家的管家。如果由女王欽點加斯圖斯撫養長子, 全王國的王公大臣都會拼命親近拉攏他, 只要奧黛塔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那一定是一份富得流油的工作。

加斯圖斯低下頭，聞到她的頭發散發出的缤紛香氣, 美好，但他不會伸出手觸碰。

“如果您希望的話。”他看見的是一條沒有終點的歧途。

奧黛塔的耐性今天超常發揮了一次，她竟然沒有因為允諾的賞賜沒有得到感恩戴德的回饋而震怒。

怎麽回事, 連管家之位都不能令他滿意嗎？

難道他奢望的是官方王室情夫的職位？

那應該不太可行，因為加斯圖斯實在太沉默寡言, 不适合代她進行外交。

奧黛塔居然很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兒, 然後發現她選擇的方向似乎錯了，金錢和爵位好像對加斯圖斯并沒有太多吸引力。

那他在意什麽呢？

奧黛塔想來想去, 唯一想到的, 會令加斯圖斯在意的, 好像只有她。

她靈機一動：“這樣吧, 我生下的第一個男孩，也起一個J開頭的名字, Jameson, 或者Jarrett, 讓所有人都叫他J, 好不好？”

如果新生兒的父母想要紀念某個人, 或是家族中有某位親人比較有名, 就會以那個人的名字為新生兒命名，王室中常見某某二世、某某三世就是這麽來的。

這是奧黛塔能許諾出的最大讓步了。

加斯圖斯更加沉默，沉默混跡在漆黑一片的夜裏，連周圍的空氣都變的稀薄起來。

很久沒有得到回應，奧黛塔太累太困，一不小心就開始上下眼皮打架，床上所有的枕頭都被她剛才用來扔加斯圖斯了，現在脖子懸空不舒服，她蹭來蹭去，強行把加斯圖斯的大腿當成了枕頭。

加斯圖斯的視線一直沒有離開過奧黛塔的睡顏，他的眼神永遠不像其他男人那樣輕浮，沉悶得甚至有些無趣。

“您會得到您想要的一切。”

他向奧黛塔承諾道。

即便她沒有聽見，即便是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

*

奧黛塔不知道她是什麽時候睡着的，第二天清晨被侍女喚醒時，奧黛塔依稀只記得她好像迷迷糊糊的找不到枕頭，非要枕在加斯圖斯的大腿上，還一直絮絮叨叨地不斷抱怨他的肌肉太硬睡得她很難受。

……難怪一覺醒來，脖子很不舒服。

奧黛塔在侍女的服侍下下了床，一邊前後左右轉動着發僵的脖子，四周看了看，随口問道：“加斯圖斯人呢？”

負責服侍公主起床的侍女是雞鳴之後才換班的，不知道昨晚公主的卧室裏發生了什麽大事，當然也不清楚加斯圖斯的去向，帶着一臉茫然趕緊向公主請罪，“我馬上就去找他。”

奧黛塔算了算出發的時間，制止了匆忙想退出去的侍女：“算了，不用找了，等從行宮回來再說。”

……不然一睡醒就要找他，像是有多在意他似的。

趕往行宮的一路沒什麽波瀾。奧黛塔和腓特烈大公雙方都有意無意地回避見面，父女已經很久沒見過了。

久別重逢未必就意味着欣喜。

奧黛塔還沒走近腓特烈大公的書房，還隔着大半條走廊，就聽見有個中氣十足的男聲在慷慨陳詞，全方位論證奧黛塔是怎樣怎樣不适合成為王國未來的主人。

奧黛塔眉毛高高一挑。

領路的侍者不敢裝沒聽見，也不敢表現出聽見了，只能讪笑着向奧黛塔介紹道：“那位是聖·亞伯斯湖區的主計官。”

這麽一說奧黛塔就知道了，是大公其中一位情婦的祖父。

要不是大公寵愛那位女孩，這個老頭哪裏混得上地方主計官的職位。

奧黛塔根本就不想當女王，她厭惡大公，這些年來一直和大公對着幹，故意不好好上學、故意翻牆制造麻煩、故意表現得不像是當接班人的好料子，仔細想想這些舉動其實很幼稚，但她還能做什麽呢？要怪只能怪大公自己不争氣，生不出其他孩子。

她朝侍者聳聳肩，示意無所謂。

還能怎麽樣呢？過一天算一天吧。

奧黛塔腳步不停，侍者當然也不好停下，于是一行人繼續往前走，快到書房門口時，主計官的侃侃而談終于告一段落。

滿頭大汗的侍者那根繃緊的弦終于松下來了一些，剛打算讓人通報，就聽見腓特烈大公低沉的嗓音從沒有關緊的門縫裏清晰地傳了出來——

“噢……奧黛塔，一看到奧黛塔，我就會想起她那令人厭惡的母親。”

書房裏，大公喜怒莫辨地指向牆上挂的軍事地圖，“我的第一任妻子，當初她日日夜夜都站在那裏，對着我的地圖指手畫腳，試圖賣弄她那些愚蠢的見地。”

“你今天所說的這些，我告訴你，如果我有另一個選擇，哪怕只有一個選擇，我都會毫不猶豫地選擇其他子嗣繼承王位。”

“但你看，我沒有其他選擇。”

如果換了其他的君主，此刻恐怕就在誠惶誠恐地反思，生不出很多孩子，是不是神明降下的懲罰。

但腓特烈大公不是，他很篤定地說：“這一定是奧黛塔母親對我惡毒的詛咒。”

奧黛塔實在不想繼續聽到他對已逝母親的更多侮辱，連通報都沒等，直接大步上前推門而入，大聲道：“親愛的父親，您的書房隔音不好，談論機密時最好還是關上門吧！”

腓特烈大公怔了一下，刻意為之的短暫怔愣，眼中并不意外。

主計官倒是局促起來，不得不頂着滿臉的尴尬向公主行禮。

奧黛塔懶得和他們演戲，直接無視主計官的存在，面對大公開門見山說明了來意。

“你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了。”大公喜歡将煙葉烤制後放在嘴裏幹嚼，他緩慢地嚼着煙葉，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擊着桌面，“你的私人恩怨不應該讓整個王國的戰士來買單。”

奧黛塔屏住呼吸，忍耐着空氣中時有時無的，令人窒息的嗆鼻氣味。

“你是公主，戰争所需要投入的大量人力物力財力，攻下地下城後的利益是否能彌補？我能得到什麽，一窩臭名昭著的毒蛇和臭蟲？”

“還有，提案到議會以及籌措軍費時會受到的阻力，你考慮過沒有？”

奧黛塔知道很多王公貴族暗地裏估計都是拍賣場的客人。

當初她是為了加斯圖斯去的，外加順手救下了幾個美麗的女人，除此之外，她并不知道拍賣場能夠腐爛到什麽地步。

貴族們不缺名望、不缺金錢，很多時候也失去了對普通人來說随處可及的微小滿足感，有些人的心理會因為長久的空虛而陷入歧途，尋找心底的惡意能夠毫無顧忌地被放到最大的地方，釋放心底的惡意，在惡意的釋放中得到正常社會中難以實現的扭曲滿足感。

奧黛塔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然後毫不客氣地說道：“您說的都是戰争的負面影響，開戰是達倫的建議，不是我的，而且我從未向您提到達倫的意見。”

大公這次是真的愣了一下，他想的的确是清晨時接到的達倫的信件，剛才他想着待會兒要吃藥的事情，根本沒仔細聽奧黛塔說了什麽。

奧黛塔從來沒有想過要主動掀起一場戰争。

但是他當然不可能認錯，大公永遠不會犯錯。

大公給了個眼神，一直在旁邊裝透明人的主計官趕緊湊過來，讨好地捧上金盤，讓大公吐掉煙葉。

哪裏是主計官該幹的事，奧黛塔毫不掩飾翻了個白眼。

“你受到的管教太少了。”腓特烈大公慢慢地喝下一口啤酒。

“您說得太對了！”奧黛塔忍無可忍，甚至誇張地鼓起了掌，“不過比起粗魯沒有教養的我，我想本應管教我卻沒有做到的人才應該承擔全部的罪責。”

父女之間，每一次見面都是類似的結局，不歡而散。

兩個人都錯開視線，一個望向窗外，一個望向桌面，平複情緒之下急劇起伏的胸膛。

再怎麽相看兩厭，大公都是奧黛塔的君主和親生父親，奧黛塔都是大公的唯一繼承人，再厭惡也沒有辦法逃離捆綁，更不可能殺掉對方，在大多數場景下還是需要假裝客氣相待。

一個托着藥盤敲響書房門的人打破了僵局。

來人穿着奇裝異服，神神秘秘地蒙着面紗，小金盤上放着幾顆黃金藥丸。

奧黛塔從來沒見過他，大公也沒有向她介紹的打算，“我還有事，你先回去吧。”

“父親！事情并沒有解決。”奧黛塔強忍怒意，“您一定能想出其他更好的辦法。”

大公只顧着望着藥丸，眼睛裏迸出刺眼的光亮，随口道：“我相信達倫，以及其他的護衛隊士兵，他們一定能保護你的安全。”

打扮怪異的人正俯身下來，斷斷續續的話語飄進奧黛塔的耳朵裏：“只要堅持吃藥……後代……遲早……”

原來是個術士。

一想到大公都将繼承人的希望寄托在術士身上了，奧黛塔就忍不住放聲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她一邊上氣不接下氣的大笑，一邊浮誇地行了告退禮，“如果這是您聰慧高明的大腦唯一能想出來保護繼承人的方法，那我想，也不能怪我已逝的母親被迫站在地圖下對您指手畫腳了。”

“奧黛塔！你給我回來——”

身後傳來憤怒的低吼，然而奧黛塔頭也不回，大步離開了這座陰冷的古堡。

沒有任何一個貴族淑女會這樣走路，她高高提起裙擺，邁起大步的腳下帶起一陣一陣的風，沒有人敢攔她，敢攔的也被她一把推開，她一直走到達倫身前。

“加斯圖斯人呢？”

“早上就沒見到他。”達倫怔了下，只顧問道，“您剛才觐見大公，他說什麽——”

“給我把加斯圖斯找來！”

奧黛塔大聲打斷了他。

她對達倫越過她直接給大公寫信的舉動感到非常不滿，達倫因此被踢出了商議圈，奧黛塔要找加斯圖斯商量。

她身邊的所有人都只會聽命于大公，哪怕是聽命于她的，也難免在她和大公之間反複游移，試圖找一個兩不得罪的平衡點。

只有加斯圖斯，會毫不猶豫地站在她身後。

“抵達王宮後，我要看到的第一個人就是加斯圖斯，否則你也不用再出現在我面前了，直接去大公的行宮報道更好。”

奧黛塔冷冷留下一句話，面無表情的臉上只有惱怒，她一把推開達倫想要扶她的手臂，自己一縱身跳上了馬車。

“走！”

她拒絕再跟達倫有任何交流。

奧黛塔覺得加斯圖斯的失蹤很不對勁，他又沒有別的職位，唯一要做的事就是近身守護她的安全，為什麽會一直找不到？

嚴格說起來，他昨晚會答應和她上 | 床這件事本來就不對勁，還有唱歌哄她睡覺時的眼神……

馬車晃起來，奧黛塔感覺自己并不困，卻不知不覺墜入了夢鄉。

一團紅色的煙霧從天邊飄飄蕩蕩，在她眼前停留，再停留……慢慢的，慢慢的，紅色的煙霧凝聚成了……另一個奧黛塔。

只是眼睛的顏色不再是如祖母綠一般的剔透翠綠，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猩紅。

面對一張熟悉而陌生的臉，奧黛塔看着她嘴唇下微微凸起的兩顆尖牙，驚訝得有些說不出話來：“你……”

猩紅眼非常強勢地打斷了她：“我的時間不多，你先聽我說完。”

奧黛塔：“……”

她忽然覺得猩紅眼就是她，性格能這麽壞，不愧是她。

奇怪的是，夢中的奧黛塔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夢，她對猩紅眼的強勢态度很不滿，但一想到對方就是她本人，她也懶得發火了：“有話快說，不說我就醒了。”

猩紅眼好不容易才凝聚起來的身形在大風中時隐時現，聲音也越來越缥缈，有種下一秒就會消失的感覺，“加斯圖斯正在為你攻打地下城……他受了……很重的傷……千萬不要……讓他獨自墜入時間海……那是後來所有悲劇……的源頭……”

猩紅眼還想說更多，一陣狂風吹來，她只來得及哀嘆一聲“來不及了”，就化成了一陣血色的煙霧，消失在空中。

馬車車輪碾過一顆石頭，奧黛塔猛地一下驚醒。

她根本來不及思考時間海到底是什麽東西——

什麽？！加斯圖斯在為她攻打地下城？！

作者有話說：

寶貝們情人節快樂~

不管有沒有情人，都要快樂w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