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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扶風從溫泉水出來, 已經看不出任何異樣了。

他身材清瘦，藏匿于寬大的衣裙，發尾微濕, 下颌線條優美精細, 名副其實的女子相貌。

剛才瞥見的畫面仿佛是錯覺，

楚卿意摸了摸腦袋，帶着迷茫和困惑的情緒, 連同他翻山越嶺，回清潭殿歇息了。

離他們很遠的一座山頂, 空茫的月色, 隐隐綽綽顯出一個女子苗條的身形, 她站立的地方，太高太遠，夜晚的黑暗巧妙隐藏她的身形。

元姝站了許久，楚卿意與扶風打鬧的時候，她一直暗暗觀察他們, 從這裏觀察溫泉，超出修士的耳力範圍，她只能大約看出個輪廓。再近一些, 她不敢靠近了。

楚卿意的修為不低, 若她太肆無忌憚，她一定會發現她的蹤跡, 屆時就麻煩了。

等他們走遠, 元姝稍微動了動身體。

夏夜的山間, 蟲聲此起彼伏, 樹的影子在晚風中顫抖，她的袖袍和衣角飛揚。

蟲聲交錯, 在這片喧鬧的山林間，唯有頭頂的月亮最是明亮。

她手心的傳聲令忽然比月亮還要耀眼，黑色的一塊木牌，發出星辰的光。她的手心，輕輕撫了撫木牌镌刻的字跡，然後傳聲令傳出一個雄渾的男聲。

“事情辦得如何了？”左迦一上來，迫不及待問結果。

元姝如實答：“左将軍，我已在溫泉水中下了符咒，這次下了血本，符咒水可以暫時解除世間所有的法術。按理來說，符咒水起作用，扶風應該會暴露真實性別。”

“然後？”

“扶風泡了溫泉，楚卿意就在他身邊，事情辦得很順利。”元姝若有所思，“可是楚卿意的反應着實令我意外。”

“出了什麽問題！？”

元姝的語氣不緊不慢，話說得慢條斯理，完全像是一個置身事外的人，左迦迫不及待想知道結果，聽得又急又氣，只覺得奚淵的手下，跟奚淵一樣令人厭惡。

“她與扶風一同回寝殿。”元姝回答簡潔。

左迦：“哪裏有問題？現在已經過了子時，她們泡完溫泉，自然要回寝殿休息。”

元姝真不想事無巨細地回答他，她在淩霄宗潛伏了幾百年，事事都由自己做主，無人打擾和評判，如今左迦一來，她還要耐心地與人解釋。

妖域的獎賞不變，要做的事情反而愈發多了。

元姝心累道：“楚卿意素來與扶風交惡，兩人剛緩和關系，彼此間的感情并不深，若扶風隐瞞性別，欺騙上下全宗門，按照她的性格，她一定會将他押到地牢，讓長老處置這個居心叵測的弟子。絕不可能有說有笑一路同行。”

左迦也不傻，他一時間捋不明白，主要是因為對楚卿意不了解，也不在現場。聽元姝這麽一解釋，頓時茅塞頓開：“你所言甚是，莫非符咒水出了差池？或是楚卿意太過愚鈍，真相被扶風給掩蓋了。”

元姝：“具體不知，屬下明日試探楚卿意一番。”

翌日。

楚卿意早起，感覺渾身舒暢，去蓮花池釣魚的腳步都松快了不少。

後山溫泉果然跟普通的溫泉不一樣。以前到凡間知名的溫泉鎮游覽過幾次，每回洗幹淨身體，入溫泉一個時辰左右，便覺身心清爽，煩惱煙消雲散，然而過了一晚，這種感覺漸漸消散，所剩不多。

後山溫泉持續的時間更長，通體輕松，洗髓易經，直達靈根深處。

旁人修身養性，短則數年，長達百年。她泡了一次溫泉，就可以達到別人百年十年的洗精伐髓的程度。

若非後山設下禁制，楚卿意真想天天去那兒泡一泡，泡到突破金丹期為止。

她一邊把魚鈎丢進池水，一邊思考偷摸去一趟的可能性。

元寶躺在腳下，攤開肚皮，喵喵叫試圖吸引她的注意，而她的心思全在怎麽提高修為上面，即使聽見元寶的呼喚，也是心不在焉地用手撫摸它的肚子，眼睛盯着魚竿，一顆心分成兩半。

元寶不高興了。

扶風從蓮花池旁邊的小路走過來，看見楚卿意跟元寶親近，也不高興了。

他嘴角往下撇，用腳輕輕踢了踢元寶的屁股，讓它趕緊滾遠點。

元寶怒氣沖沖地爬起，躬身，朝他哈氣。

兩人一副要幹架的姿态。

楚卿意全無勸架的心，眼神在他們兩個物種間轉了轉，覺得這兩個真是幼稚，一個是小妖獸，還有一個是人，語言不通還能隔空交流，朝對方發脾氣，也是一種本事。

她不搭理他們，繼續釣她的魚。

扶風在一旁委屈：“卿意只在乎元寶嗎？”

楚卿意晃了晃手裏沒動靜的魚竿：“我忙着釣魚，你哪裏看出我的偏心？”

扶風垂下眼睫，看看魚竿，又看看她的臉：“你在為元寶釣魚，一副心便算到了元寶頭上，而我分不到半分。”

楚卿意被這歪理給弄無言了，釣魚不止是為了元寶，她自己也想吃烤魚順便打發時間，而且她為什麽要把心放到扶風的身上？

她張了張嘴想反駁，但覺得這些話說出來，扶風估計又要折騰她了。于是兩只眼睛睜大了看着他，沉默。

扶風覺得她這副表情格外有趣，腦袋湊近了繼續看她。

眼看着他的眼睛越來越近，漆黑纖長的睫毛愈發清晰，她的心跳越來越快，忽然體會到從未有過的緊張。

她忙把頭往後挪遠了，他頓住，往後撤了撤，旋即用一種捉摸不透的目光看着她。

心慌慌的，她凝神将心放到釣魚上，看着像專注的樣子，實則在發呆，偶爾還會用餘光瞄一瞄扶風。

扶風不好再打攪她了，今日與她親近了一番，點到為止即可。

他懂得路要一步一步走，一口吃不成大胖子，這樣日複一日，她才會重新回到他的懷裏。

所以他在旁邊站了一會後，就跟楚卿意說：“我還有事先走了，記得給我留一條魚。”

不等她拒絕，他飄然而去，身形一閃，原地消失。

楚卿意：“……”

誰要給他留魚啊！！

蓮花池十分安靜，靜到聽見魚兒搖擺尾巴的水流聲，以及百米外的腳步聲。

這地方向來人跡罕至，是一片幽靜的角落。除了蓮花，池水和魚外，別的也沒什麽好看了，即使有弟子偶爾經過，大多匆匆離去。

扶風走後，卻又有人來了。

楚卿意耳朵微微動了動，向後瞥了一眼。

元姝朝她巧笑嫣然，遠遠看着身形玲珑有致，她的手裏拎着一個精致的竹籃子，用簡單的布罩蓋着。

修士的腳力想快就快，原本她走得不緊不慢，見楚卿意注意到她了，馬上加快腳步，不一會便來到楚卿意的跟前。

楚卿意向她問好：“師姐，近日可是休假了？”

以前元姝忙得腳不沾地，神龍不見首尾，每回她去找她，屋門總是緊閉，一問別的弟子，她要麽跟着宗主拜訪合歡宗去了，要麽正在太和殿處理要緊事務，脫不開身。

所以，楚卿意很少打攪她。

然而從荒墟回來後，元姝這些日子越發空閑了，光是來這偏僻的蓮花池，就來了兩三趟。

“累了許久，宗主放了我幾日。”元姝笑着吐了一口氣，然後把布罩掀開，竹籃子裏露出小巧圓潤的糕點。

她說：“我做了你最愛吃的桂花糕，快嘗嘗。”

說罷，她的纖纖玉手揀了一顆模樣最細致，大小也是最飽滿的一塊，塞進楚卿意的嘴裏。

楚卿意嚼了幾下，只覺入口即化，甜潤可口，兩人間的相處從來不見外，她一邊誇，一邊又吃了幾塊，“師姐的廚藝愈發好了，我真有口福。”

元姝捂住唇，矜持地笑：“你若喜歡，我下次再做給你吃。”

“好啊。”楚卿意興高采烈地點頭，“謝謝師姐。”

兩人接着天南地北聊着話題，從荒墟的神魔，北宣城的風土人情，聊到前幾日發生的一樁奇聞。

也算跟荒墟有關，因為長老沒搞到重要情報，他被宗主批了一頓，然後那長老又将自己的弟子罵得狗血淋頭，罰弟子去看守妖塔，這位弟子是個大逆不道的，反叛心極重，竟施法将妖塔的門給打開了，妖物逃出妖塔，鬧得人心惶惶，很多弟子奉命去追殺那些妖物了，仙門差不多走了一大半的人。

楚卿意啊了一聲：“怪不得這幾日路上人少，我當是宗門又舉行了什麽熱鬧的筵席，邀請那些貴胄弟子參與。”

“并非如此。”元姝嘆道，“你也太遲鈍了，家裏出事了，還一無所知。”

家嗎？

楚卿意笑笑不說話，握住魚竿的手穩如泰山。

“近日，你可發現什麽異常？”元姝聊了挺長時間，終于進入正題，“妖塔出事那一日，正好是你與扶風跑溫泉的時候，可有妖物闖入後山？”

“沒有。”楚卿意回憶片刻，搖搖頭，“那天夜晚風平浪靜，我并未察覺異樣之處。”

元姝話說得委婉，表面打探妖物，實際問的是扶風有沒有暴露出他的真實性別。

可楚卿意好像聽不懂似的，否認了那晚的事情。

扶風沒暴露？哪怕一絲一毫的細枝末節？聽見她的否認，元姝臉色微變，眼神快速劃過一絲凝重。

這絕不可能，她親自下的符咒，雖看不清具體的身形，卻也是親眼看見扶風與楚卿意進入溫泉，他們享用溫泉不過一炷香的時間，便急匆匆返回清潭殿的屋子，想必那時一定發生了什麽。

可楚卿意不告訴她。

楚卿意一向視元姝為世界上最重要的師姐，元姝自認為自己在她的心裏，分量很重，她不會對她撒謊，然而她的确撒謊了。

靜谧的小池塘，兩人互相看着對方，面容平靜，楚卿意不清楚元姝心底的想法，更不知道自己的這番話，在元姝的心裏，已劃分為撒謊。

楚卿意從不撒謊，那晚的确沒發生特殊的情況。

山間聞不到一絲妖氣，想必妖物沒能突破到後山的禁制。而扶風異常的表現，在她看來，只是一種巧合罷了。

他身形變化，又如何？黑暗朦胧的夜晚，她從下網上的視角，所以他的身形顯得高挑，一定是這樣！

他聲音啞了，又如何？溫泉水本就含有特殊的物質，興許他受不了這樣的刺激，所以聲音有了變化。

他下面異樣又如何？那時她踢中他的下半身，身體的任何部位受到撞擊，疼痛在所難免。

眼前的三個事實，無一不告訴她一個事實，扶風是男人。

但楚卿意絕不相信所謂的事實，他怎麽可能是男子！他沒有道理要男扮女裝來接近她啊！

世間巧合這樣多，一系列的陰差陽錯，不過恰好造成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