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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南枝以為自己能好好睡一覺,可是她卻做了一個冗長的夢。

夢裏,她回到了上一世。

那時君無渡因為修補屠魔陣遇上了魔界最強的中天魔座和東方魔座,一場惡戰後,君無渡打敗了兩魔,卻身中無藥可解的九重焚天毒,這毒太過霸道,就連號稱醫修聖手的驚鴻長老都束手無策。

南枝無法接受君無渡會因中毒而死,她不眠不休日夜鑽研,至于在半月後想到了法子——用六瓣業火蓮和琉璃玄冰草相沖的藥性,以毒克毒。

可是這個法子卻被驚鴻長老駁回,南枝相信自己于是打算偷偷煉藥,然而六瓣業火蓮和琉璃玄冰草宗門根本沒有。

她沒有辦法只能借着告假回家探親的由頭,去了一趟天之極北的垩極山采六瓣業火蓮。

在夢裏,南枝看見自己正和一條遮天蔽日的黑蛇纏鬥,那蛇身極粗,近乎幾人合抱卻靈活得不像話,騰挪甩尾間揚起大片大片的雪花,震得沉寂已久的雪地都裂出一條條深深的裂縫,讓整座垩極山都低低的顫抖。

在巨蛇龐大的身軀面前,南枝渺茫得如同蜉蝣撼樹,數十回合下來就被巨大的蛇尾砸中,口吐鮮血重重地摔在地上。

像是想要快速解決掉她,大蛇根本不給喘息的機會扭動着巨大的身軀,嘶鳴着蛇信就以極快的速度再次朝南枝沖去。

南枝看着自己一次次的進攻,卻一次又一次的失敗,發髻亂了,衣衫破了,可是她卻一直死死地握着手中的佩劍,在一次自尋死路的攻擊中尋找着一絲的可能性。

再次被蛇尾擊中,蔽眼的雪花揚起時南枝被深深地砸進了雪坑裏,致死般的痛楚中,她的雙目一黑,清晰地聽到了自己骨頭斷裂的聲音。

她躺在雪坑裏,拼了命地想站起來去攔住蛇妖,然而只是動了動手指,渾身就傳來了蝕骨錐心的疼痛。

然後她看着自己絕望地從介子袋裏掏出了一粒黑峻峻的丹藥,像是生怕後悔似的囫囵地一口塞入了嘴裏。

南枝知道,那那丹藥雖能短暫的燃燒精血提升實力,但是藥效一過反噬雙倍,輕者丹田受損,重者經脈爆裂七竅流血而亡。

看着她悍不畏死地招來佩劍,像是燃燒生命一般一次次沖着蛇妖攻擊又一次次被砸在雪地上,一身破碎,緋紅衣衫都被鮮血浸成了黑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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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裏的南枝很想告訴她,不要再這樣了,君無渡根本就不會在乎你的。

可是她知道自己根本聽不見,

南枝看着自己不躲不避,硬生生抗下了數十枚蛇妖刺來的巨刺,身體成了血窟窿的同時她手中的劍也直直朝巨蛇的七寸刺去。

蛇妖重傷逃了,南枝撐着佩劍,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踉踉跄跄地朝懸崖邊走去,所過之處,猩紅的血跡逶迤,在冰天雪地中是那樣的顯眼。

在居住過的村子裏昏迷了半月南枝才醒了過來。雖然大難不死,身體卻破敗得厲害,就像個漏風的牆,靈氣穿梭在經脈中時,尖銳的疼痛恍如被萬千針紮一般。

她忍着一身傷痛回宗後,怕君無渡的中毒太深,傷口都沒有恢複就火急火燎地去禁地采琉璃玄冰草

看着自己藏掖着傷進入宗門禁地,夢裏的南枝嘲諷似的笑了笑。

等她采完藥材,那不知道何時跟在身後的宋朝顏卻不小心驚動了這裏的妖獸。

南枝再生氣卻還是盡力保護宋朝顏,本就舊傷未愈的她更添新傷,行動越來越慢眼看要命喪妖獸之口時,宋朝顏哭着擋在了她的面前。

然後,宋朝顏渾身金光大閃中,君無渡從天而降,救走了兩人。

在南枝拼死保護下宋朝顏只是受了輕傷,可是君無渡還是用一種冷到讓人全身發顫的眼神盯着南枝,那是第一次從他的身上感受到了濃烈的殺意。

然後她就看見自己渾身是血四肢被縛地架在誅惡臺上。

君無渡一身潔白長衫,披了雪茫般的薄绡,他眉目森然語氣冷厲地當衆宣布“天玄宗弟子南枝枉顧宗門法度擅闖禁地,連累無辜之人命懸一線,今日數罪并罰當衆行刑,受噬魂針之刑!”

厭惡得連問一句‘可有話要辯?’都省去了,就直接給她定了罪。

當衆行刑,也就意味着會當衆天玄宗所有弟子的面,丢人丢面從此會再也擡不起頭來。

南枝想為自己開口辯解,然後剛張開口,滿目的噬魂針已懸停在南枝面前,尖銳的針尖刺得她的瞳孔狠狠一縮,根本就來不及說話,第一根陣就直直地刺入了她的右肩。

沒入喉嚨的噬魂針,封住了南枝說話的能力,甚至連□□聲都無法發出。

起初南枝還能忍受,可是随着刺入身體的噬魂針越多而一層層疊加累積着,她連唇瓣都咬出了血。

第十五根時,她已滿臉大汗,渾身都因為劇痛而克制不住地抖如篩糠,以往豐潤的唇被咬得鮮血淋漓殘破不堪。

第二十五根時,南枝狠狠地吐出幾口鮮血渾身失去力氣地挂在鐵鏈上,那被染得殷紅的衣襟映出了因為極致疼痛而青筋暴突的臉。

誅惡臺上,只有陰冷的山風吹過,以及那被咬出血洞的唇瓣無聲地冒出的殷紅鮮血。

好疼啊。

南枝受不住了。

她拼命地想要讓自己發出聲音,告訴君無渡自己只是想采藥幫他解毒,明明宋朝顏是自己尾随還驚擾了妖獸,她還盡力護住她了……

可是任憑她掙得青筋暴突,卻依然發不出一絲聲音。

夢裏的南枝看着這一幕,忍不住走到自己的身邊,大聲說道:“沒有用的,他一開始就沒有想要給你辯駁解釋的機會,君無渡即便得知你是為了他也決不會徇私,因為你害宋朝顏受傷還命懸一線,這頓罰這頓罰無論如何都不可能避免的……”

可是南枝聽不到。

第三十三根時,南枝已經被深入骨髓的疼痛折磨得意識模糊了,一雙渙散的眸子無意識地朝臺下看去。

對上南枝痛苦的視線,三師兄岑子矜像是遮掩般地拉了拉身邊人袖子“大師兄,這噬魂針越到後面越劇痛難忍,堪比生生抽骨,我們去求求宗主網開一面好不好?”

肖冷寒語氣剛正“南枝一貫膽大妄為,是該吃吃苦長長記性,不然她總是尋各種由頭欺負朝顏。”

岑子矜嘆了口氣猶豫地說道“小師妹說不定是有苦衷的……”

肖冷寒沉沉地說道:“你難道忘記了她為了欺辱朝顏公主做的哪些事?”

如此一說,岑子矜終究是閉上了嘴不再想着求情。

看臺上腋袖而立的玉宵仙君卻擡眸朝南枝看去,長眸只是這樣輕輕一凝,盡數鋒芒便堆砌眼角眉梢,淩厲得就連風都噤若寒蟬不敢造次。

他問:“南枝,你可知錯?”

他的聲音那樣冷,像是冰天雪地地刮過的風,穿透骨髓讓人無處可躲,冷得南枝的身體都縮了縮。

她知錯?

錯在想為他找解藥,錯在想為他解毒,還是錯在讓宋朝顏受了傷?

南枝想問問他,可是卻發不出聲音,她咬着破爛的唇神情憤憤地搖了搖頭。

她沒錯!

她絕不會認錯!

反正已經三十三根了啊,再忍一忍就過去了。

她不肯回答的模樣,讓君無渡眼裏的厲色更郁,“南枝,我最後問你一次,你,可知錯?”

他诘問的語氣沒有一絲起伏沒有憐惜之類的任何私人情緒,冷漠得高高在上,就像九天之上那無悲無喜的冷月。

這樣的語氣,讓疼到癱軟無力而挂在鐵鏈上的南枝心狠狠一揪,師尊這次真的太生氣了,如果她不點頭是不是會把她趕出宗門?

就在她惶恐猶豫間一個輕柔的聲音在廣場上響了起來,“仙尊,念在南枝年齡尚小,懇請饒了她這一次吧。”

終于有人敢為南枝求情了,而這個人還是衆人眼裏的受害者宋朝顏!

衆弟子都在心底贊嘆朝顏公主的心善,看向她的眼神也帶了更多的熱切。

君無渡也看向宋朝顏,淡淡說了一句“你重傷未愈,下去休息!”

即便神情不顯,但是和對南枝的涼薄态度天差地別。

南枝再也無法自欺欺人下去,她終于發現,在師尊的眼裏宋朝顏是不一樣的是獨一無二的特別,而她,無論怎麽做也不過是不值一提的滄海一粟。

這一刻,南枝像是不甘又像是垂死掙紮一般攥着手腕扯着鐵鏈開始挪動身體,她每一個動作那麽吃力,分明顫抖着痙攣着,就連唇邊不停都不停的溢出鮮血。

可她愣是一點點地支起身子,像一頭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倔驢一般筆直地站好,然後在所有人的注視下用力的再次搖了搖頭!

這冥頑不靈的樣子讓一衆長老臉色都變得難看。

靈虛道長臉色更是一沉,曲指一彈,下一根噬魂針直直地刺入了南枝的天靈穴!

南枝渾身一抽,疼痛讓她的五官在這一瞬都變得有些猙獰,如果可以的話她甚至寧願一刀抹了脖子也好過這折磨人的噬骨鑽心的痛。

第四十根針沒入時,南枝身體痙攣抽搐,顯然已經出氣多進氣少了。

第四十一根時,南枝身體抽搐着呼吸已經幾不可聞。

最後一針沒入南枝千瘡百孔的身體時,她的身體已經習慣性的抽搐之後再無聲息。

束縛的鐵鏈應聲而收,南枝如同死了一般緩緩地朝石臺上倒去。

殷紅的裙衫飛仰,淩亂的青絲也撲了滿面。

南枝足足在床上躺了四十九天,這期間君無渡一次沒來看過她。

當她拖着虛弱的身子去春山煙欲收找君無渡時,卻得知他在宗門大殿。

當她一身破敗趕到大殿時,她看見喜歡君無渡正一步步拾階而下,把手中的紅色交到了宋朝顏的手中。

紅綢上赫然寫着‘聘書’兩個字。

這兩個字刺得南枝倏地睜開了眼。

她盯着房梁好一會兒才從夢魇般的夢境裏清醒了過來。

意識回籠後,屋子外說話聲和走動聲傳入耳膜,她才發現天光已經大亮。

真好啊,她的人生可以重新再來一次,這一次一定要離君無渡遠一點再遠一點!

吩咐小二打來水,給傷口抹了藥。因為肩上的傷不方便再綁複雜的發髻,南枝想了想,幹脆綁了個麻花辮。

望着銅鏡裏的自己,南枝有些恍惚,她有多久沒有這般打扮過了?

她們摩挲族的姑娘從小到大都梳麻花辮,所以當她第一次去春山煙欲收拜見君無渡時自然也是這樣的打扮。

然而,坐在高臺上的君無渡,看到她時眉頭起了細細的折痕。

出來後,肖冷寒就提醒讓她換個發髻,說師尊最不喜人儀容不整。

從那開始她就再也沒梳過麻花辮了。

南枝下樓時,一行人已經在用膳了。

一共兩桌,君無渡坐在靠近窗戶的主位上,一身廣袖雪衣浸在晨曦淡淡的金光中,似蔥如玉的手指握着一個碧綠的翡翠杯,濃睫低垂飲茶時,高疊的衣領漏出的半截凝脂般的側頸。

仙姿綽約杳霭流玉,恍如谪仙神祇誤入了俗世凡塵。

這般美景,讓分明人頭攢動的大廳安靜得不像話,一個個小聲的竊竊私語,眼神卻總是會假裝不經意地從君無渡身上停留,然後再着急惶惶地滑過。

想看又不敢怕,像是多看一眼都會玷污了谪仙。

一群仙門弟子在這樣的場合自然是不會多說話的,免得有損了自己修仙者的形象。

南枝剛拉開另一桌的椅子準備落座,就聽宋朝顏在喚她的名字,“南枝,過來我們一起坐呀!”

南枝擡眸時,正巧撞上了君無渡側眉過來的視線。

果然,下一瞬就看見他劍眉微攏,明顯是一幅不喜她裝扮的神情。

南枝像是沒看見似的挪開視線,對宋朝顏說道“不用了,我坐這一桌就好。”

在看見南枝沒穿宗服反而穿了一身紅裝,還綁了個醜醜的大辮子時一衆正襟危坐的弟子表情都有些一言難盡。

簡直有損他們仙氣飄飄的修真者形象。

王元思逮住了機會哪裏會放過踩南枝的機會,咽下食物,鄙薄地盯着南枝,壓低了聲音說道:“你這幅衣冠不整的模樣,好生丢人現眼。”

“丢也丢的是我的臉,關你屁事?”南枝涮了涮筷子,毫不客氣的怼了回去。

“你這粗鄙的蠻夷子,真真是毫無教養!”

“你有教養?”南枝冷笑了一聲“不懂什麽叫食不語?”

“你……”

關永春趕緊拉了拉王元思“王師兄先用膳罷,跟她計較什麽,一會得回宗門了。”

因為念及這群弟子受傷,君無渡昨夜便讓宗門派來了禦風船,為了引起不必要的麻煩,船正停在城外郊西,隐蔽在厚重的雲層中。

一行人用過膳,君無渡戴上白色的薄絹帷帽,掩住面容率先走出了客棧。

朝郊西行去時得經過西市,此時正是辰時,商販吆喝聲中往來人群絡繹不絕,好不熱鬧。

南枝一邊瞧着熱鬧,一邊跟着朝前走,不時被許多新鮮玩意吸引了注意力腳步自然就慢了下來。

不過到底是記得趕路,她最多短暫地停留伸長脖子看一眼,權當過了瘾。

發現與君無渡一行人拉開了一段距離,她正要大步跟上時,卻在一處賣糕點果脯的鋪子前停下了腳步。

君無渡回頭時,就見南枝遠遠地站在一處攤位前,看着上面擺放的糕點,他放慢了些腳步。

他想起南枝總是經常獻寶似的送各種各樣的糕點還說是她自己做的,這樣看應是她偷偷溜下山買來的,這會當着面倒是不掩飾了。

鋪子左邊放着各式各樣的糕點,右邊則是各種口味的蜜餞。

南枝的視線徑直掠過糕點,指了指蜜餞說道“把每種蜜餞都給我包一份。”

老板是個年輕男人,手腳麻利,弓着背很快就把蜜餞裝好遞到了南枝手裏。

付了錢,低頭看着紙袋裏好幾種蜜餞,最後她選了一顆金黃色的,她記得周雁回最喜歡這種。

南枝一邊走一邊仔細地看了看,這應該是酸杏腌制的,吞了吞口水把蜜餞塞入口中,剎那間,酸甜的味道在口中竄開,酸得南枝龇牙咧嘴地皺起了眉。

一張豐潤瑩白的臉活生生的皺成了包子,看起來生動又鮮活,加之一身飒沓的紅衣長裙穿行在人群裏,格外醒目顯眼。

走到轉角處的君無渡不經意擡眸,就看見了這一幕。

好不容易平複了那激烈的酸味,南枝吐掉果核,準備去追君無渡一行人。

她本以為一行人肯定已經走遠了,結果一擡眸就見一身白衣的君無渡正站在轉角,一陣微風吹來,如玉手佛開了他的薄絹帷帽,露出了一張恍若大夢羅浮的盛世容顏。

南枝的腳步微微一頓,不得不說君無渡的一張臉确實不負‘容貌無極’四個字,偏生這人還有一副絕頂的仙姿道骨,儀态更是雅正端方到讓人跪拜。

只是,好看是絕頂好看的,但跟她有什麽關系?

見南枝大步跟了上來,君無渡這才提步朝前走去。

剛走了沒兩步,就聽到宋朝顏的聲音傳來。

“南枝,你怎麽買的全是蜜餞呀?”

君無渡的腳步頓了頓,他不喜酸,這一點南枝最是清楚不過。

見周圍沒有凡人注意,南枝這才把蜜餞收入了介子袋,随意地點了點頭。

看了眼君無渡,宋朝顏猶豫了一下提醒道:“蜜餞酸味太過,仙尊甚是不喜。”

“嗯”南枝點了點頭,“我給別人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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