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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君無渡忍無可忍地冷笑了一聲“我救人從未想過回報, 你,也一樣!“

他的聲音恢複了一貫的朔雪冰霜,沒有絲毫熱氣。

聽到這熟悉的語氣南枝反而覺得很是放心, 幹脆一次性把賬算清楚,免得牽扯不清!

“昨晚你擅自為我上藥并沒有經過我的同意,而且還看到了不該看的……”一想到自己脫光了被君無渡擦拭傷口的場景“咳咳咳……”喉嚨幹渴又氣得不行連連咳嗽了幾聲,她怒氣沖沖地說道“這一點我也不欠你的!反而是你毀了我的清譽!”

作為外族人, 南枝其實并不像中土的女子這般在乎所謂的名聲貞潔,可對方是君無渡就很讓人生氣, 非常讓人生氣!

只是這話說完許久也沒聽到君無渡的聲音。

這人是心虛了嗎,還是知道自己有錯但是不肯拉下臉來道歉?

對現狀的厭惡讓她更加煩躁, 急促地又咳了幾聲, 毫不客氣的嘲諷話便脫口而出:“沒想到高風亮節目下無塵的玉宵仙尊竟然也是一個敢做不敢承認的縮頭烏龜!”

“你說完了嗎?”端着碗走到石屋前君無渡就聽到這話, 他神情淩厲地努力克制住轉身就走的沖動,聲音冷得像是诘問地說道“我要進來了!”

南枝下意識地就想問他進來做什麽, 但是想到這又不是她的房子, 君無渡進不進來都是他的自由。

只是心裏卻覺得君無渡這人也太沒有眼力見了, 太自我為中心的我行我素了!

他玉宵仙尊的臉面比命重要,難道別人就不要面子嗎?

分明知道她如今什麽都沒穿很不方便,他還進來做什麽!

如此在心裏抱怨着, 但是南枝知道不過是因為她厭惡讓君無渡看到自己如今這殘廢模樣而已!

南枝半天沒吭聲, 君無渡又板着一張天下人都欠他銀子的臉不耐煩地在門口等了一會, 這才推門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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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亂動地瞪着他, 結果卻見君無渡端着碗徑直走到床邊, 把一根青翠的細竹管放入翡翠玉碗中遞到了南枝的嘴邊, 半垂着眼說了個“喝”。

“……”

本以為他是心虛,結果這人竟意外的來這麽一出, 就搞得她反而有點像是個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小人!

南枝的神情頓時有些複雜。

見她半天不動,從未伺候過人的玉宵仙尊不知道是不是沒了最後的耐心,還是說看出了南枝此刻的矛盾想法,冷聲說道:“如果你不想這水潑到你臉上,最好現在就動!”

南枝“……”

這人從來說一不二,根本不需要懷疑這話的真假!此刻南枝确實難受,也不再扭捏廢話,垂着眼假裝看不見君無渡,偏頭咬住了青翠的細竹管吸了起來。

結果也不知道是不是渴得太久了,還是沒習慣用竹管喝水,南枝一口水吸得太猛差點嗆住。

君無渡像是無語地看了一眼她那憋得泛紅的臉頰,還沒說話就被南枝狠狠地瞪了一眼。

那眼神警告的意味很濃,像是他多說一個字她就要不顧一切地跟他拼命似的。

“……”

君無渡知道南枝一向肆無忌憚膽大包,卻不曾想她竟會如此愛面子?

分明成天淨去做一些上山偷鳥下河摸魚的丢人事情,被芽蜂蟄得滿臉是包不顧一路被多少人看了笑話也要風風火火地跑來春山煙預收……

卻驀地想到驚鴻師姐說的那些話,君無渡默默地偏過了頭去。

南枝喝完一碗,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唇瓣。

見狀,君無渡從介子袋裏拿出了碧綠茶壺又默默地倒滿了一碗。

南枝又喝了大半,終于感覺自己活過來了一樣才吐掉了細竹管。

站直了身子把東西收入介子袋,站在床榻邊冷冷地說了句“昨日我雙眼覆了薄绡!”

他冷不丁地冒出這一句話,南枝一下子沒反應過來,看着他沒說話。

然而這個神情落在君無渡的眼裏就像是她根本不相信似的。

這個反應讓君無渡差點氣笑了。

他一向不屑于與人解釋,上至宗主下至門派的所有弟子,也無一人會多問。

即便是放眼整個修真界更無一人會懷疑他的品性。

而如今竟被自己的弟子懷疑人品,他破天荒地耐着性子解釋,她竟然還不信?

這無疑于狠狠地扇了君無渡一個耳光!

他臉色越來越冷,從介子袋裏拿出了昨日戴過的黑色鲛绡,二話不說地直接扔到了南枝的臉上,并且很精準地蓋住了她的眼睛!

驀地,眼前一黑,南枝發現自己什麽都看不見了!

所以若君無渡雙眼真的戴着這個,确實是什麽都看不見……

但是那又怎麽樣,他就不知道好生說話嗎?若不是現在不能動,她很想立刻站起來把這破布砸到君無渡那目中無人的臉上!

可她此刻不能動,甚至連臉上的鲛绡都拿不下來,這樣一來憤懑的話不經腦子就說了出來:“你戴過的東西憑什麽扔我臉上!”

“……”

君無渡似乎完全沒想到南枝竟然敢說出這樣的話!

一張臉沉得吓人,扯下蓋在南枝眼上的黑鲛绡,一臉嫌棄地扔在了地上,漠然問道“你這般樣子與和外面那些胡攪蠻纏的女子有甚區別?”

“我胡攪蠻纏?”南枝那一雙漂亮的燕落眉高高一挑,滿眼都是嫌棄“分明是你沒長嘴不知道好生說話!”

“……”

她竟然還敢頂嘴?

大抵是這輩子都沒有被人這般一而再再而三的頂撞過,君無渡都愕然了一瞬。

待反應過來時,一臉冷厲的模樣像是恨不得現在把她抽個幾十鞭子!

然而,手指摩挲時才想起南枝如今已經不再是他的弟子,他,已經沒有任何立場再教導她!

看着南枝如今原形畢露,目無尊長的模樣,君無渡的眼神越來越冷越來越失望,到最後像是不想再多看一眼甩袖走了!

第一次見到君無渡這般啞口無言的模樣,南枝心裏覺得相當暢快,只是……當她的視線以勝利者的姿勢落在君無渡的身上時才發現君無渡走路時明顯比以往緩慢許多,仔細看走路的姿勢也有些怪異,像是每一步都忍受着劇烈的痛楚一般,甚至在他的背上,那黑色的衣衫明顯深了許多,看起來像是被什麽打濕了一般,只是因為是黑色而太過容易忽略!

從南枝到達天玄宗就沒有見過君無渡穿其他顏色的衣服,這個人單調到固執,固執到刻板,甚至還有潔癖。所以衣衫只穿白色,器具只用翡翠,即便是出門在外也最是注重儀容風骨!

除開千年不變的白色長衫,南枝就只在上輩子見過他穿紅色婚袍,卻從未見過他穿黑色。

黑色在他這種有潔癖的人眼裏太過濃稠污濁,大抵是非常厭惡的,可是如今他穿着黑色的衣袍是不想讓人看到他渾身是血的模樣?

想到這裏,南枝表情一時有點複雜。

昨日的崖邊,荊棘遍布亂石尖銳,他本就重傷未愈,好不容易清醒過來,又用渾身是傷的身子硬生生地蹚平了尖銳的荊棘。

南枝即便意識模糊卻也還是記得,在藤蔓搖晃兩人無法控制地在半空中撞來撞去時,若不是拇指粗細的荊棘紮入君無渡的身體裏阻止了晃動,說不定她和他早就摔了下去。

他拖着殘破的血肉之軀硬是蹚過萬千荊棘,渾身也不知道被紮了多少個血窟窿。

南枝一想到倒刺紮入血液裏的疼痛有多尖銳,心口都忍不住顫了顫。

所以君無渡是怎麽忍住一聲不吭的,還是他真的不怕疼?

可是即便他修為再怎麽強悍,無法使用靈力也只是普通的血肉之軀,怎麽可能不怕疼?

君無渡是只要面子不要命的人,南枝更願意相信是怕損了他玉宵仙尊矜貴的臉面。

南枝一想到就是這個拖着血肉模糊的身體,強忍着無法想象的痛楚還未她清理傷口,最後甚至還強撐着照顧高熱的她!

而她清醒後第一件事便是對他的指責……

感覺自己确實過了,無論如何君無渡都救了她!

但是一想到如今相看兩厭的關系,道歉這種話就像是認輸向對方低頭一般,無論如何南枝也說不出口。

就這麽想着她又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再醒來時,外面暮色四合,淺淺的亮光透過窗柩溜了進來,安靜地流淌在不遠處的地上。

南枝只是動了動手指,渾身傳來的疼痛讓她狠狠地皺了皺眉,如螞蟻噬心般密密麻麻的疼痛讓她即便咬着唇瓣也還是逸出了不小的呻·吟。

似乎是聽到了屋子裏的動作,君無渡睜開眼,佛了佛衣擺敲響了門。

南枝疼得不想說話,沒搭理。

過了一會兒,君無渡推門走,踩着月色走了進來,逆光的身形顯得格外高大修長。

他彎腰去點燭火時,一頭用玉簪挽起的墨發落在臉龐,當暖黃的燭光落在他的身上時,南枝的視線在君無渡如金紙般蒼白的臉上停留了一瞬。

似乎察覺到了她的視線,君無渡無甚表情地晲了她一眼,像是不想搭理她似的轉身就走,然後,在矮塌合衣躺下,背過了身去只留下一個修長沉默的背影,在淺淺的月色下看起來竟有幾分孤寂。

屋子裏再次安靜了下來,膠着的靜谧讓這個夜晚顯得更外的漫長。

南枝被疼痛折磨得難受,閉着嘴默默地醞釀睡意想要自己再睡過去。

只要能睡過去就感覺不到疼痛了。

可惜也不知道是不是睡得太久了,無論她怎麽醞釀都沒有半分睡意。

反而腦袋紛繁複雜最後強行念了幾遍清心訣才慢慢地睡了過去。

可到了深夜,也不知是她無意識的翻身壓到了傷口還是怎麽回事,整個人皺着眉痛苦地呻·吟了幾聲。

本來君無渡已決心不再管這個狼心狗肺的死活,但是聽到她痛楚難忍的聲音卻還是皺了眉頭。

第二天早上君無渡一早就不見了人,等回來時板着一張臉走了進來

他就那麽站在床邊不遠處,垂着眉神情冷淡地問道:“現在能動了嗎?”

“……不能”南枝抿了抿唇,她雙手手臂肯定骨裂了,內髒的傷可以吃丹藥慢慢恢複,但是手臂骨裂的傷不行,如果不恢複原位固定住,到時候骨頭錯位想要治好更要遭罪。

但是這樣勢必就要麻煩君無渡。

想到兩人如今相看兩厭的關系,南枝寧願以後遭罪也不想開口求助。

君無渡看着她沒說話,等了半天發現南枝沒有繼續說下去的樣子,阖了阖眼,忍無可忍地提醒道“你的骨頭裂了你不知道?”

“哦。”

這語氣分明是知道自己的情況,卻不肯開口讓他幫忙?

君無渡幾乎被南枝這倔脾氣給氣得佛額頭青筋一跳,凜聲質問道“你是不是想這麽一直躺下去?”

“……”

不想。

非常不想。

但是她就是開不了口。

玉宵仙尊從來都不是什麽有耐心好的人,也不會做出什麽熱臉貼別人冷屁股的事情。

冷冷地說了句“那你便這麽一直躺着罷!”直接把裝着草藥的葉子丢給到床榻邊,轉身就走。

要是傷一直拖着不好好醫治,到時候肯定還要有求于人。

南枝咬了要牙,重重地喚了聲“君無渡!”

君無渡腳步頓了頓,卻沒有回頭。

“這次算我欠你的,以後我一定會還你!”

君無渡短促又刻薄地冷笑了一聲,一臉厭棄地板着臉坐到了床榻邊。

南枝忍着疼慢慢地把自己的手臂從被褥下挪了出來。

白生生的胳膊皆是淤青,還有一處深可見骨的劃傷。

見南枝分明一副十分怕疼卻強忍着裝出不在乎的倔強模樣。

君無渡像是故意般地問道“你不是不怕痛嗎?”

南枝想也沒想地梗着脖子立刻說道“誰說我怕疼?你敞開了弄!”

君無渡握住南枝的手臂訓斥道“污言穢語,不堪入耳!”

“這話怎麽了?啊……”南枝倏地爆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叫聲。

約莫是這叫聲太過刺耳,君無輕掀眼眸瞥了她一眼,一邊把搗碎的草藥敷在斷骨處又明知故問地問道“很疼?”

“不……疼!”南枝呲牙裂嘴,疼得眼淚都冒了出來。

明明臉都疼得皺成了包子,君無渡一時只覺無語,以前的她根本不會這樣逞強半點不肯在他面前示弱!

分明只要受點小傷,就會馬不停蹄地跑來春山煙欲收,一幅疼得死去活來的模樣還不忘記朝他告狀……

一個人的性子怎麽可能說變就變呢?還是如此天翻地覆的變化!

他緩慢地眨了眨眼,還是說他看到的只是表象,從來沒有真正了解過她?

想到這裏,君無渡難得地怔了怔,連手中包紮的動作都慢了下來。

南枝此刻還在劇痛的餘韻裏自然也沒有差距君無渡的反常。

等她反應過來時一低頭就見自己的胳膊活生生被捆成了一個厚厚的亂七八糟的粽子。

捆成這樣,讓她怎麽穿衣服?

她下意識地說了句“好醜!”

作為凡事都是第一的玉宵仙尊何曾被人這般嫌棄過,涼涼地瞪了一眼南枝“廢話如此之多,不若你自己來?”

只圖一時嘴爽的南枝後知後覺地想起如今自己生活不能自理……,閉上了嘴。

見狀,君無渡冷笑了一聲,徑直走到了床榻的另一邊。

左邊的手臂傷得更重,約莫是心有餘悸,在君無渡的指尖剛觸碰到她的肌膚時南枝身體明顯顫了顫。

他的手頓了頓,突然說道:“我看了你讓周雁回交給我的信。”

這個時候說這話做什麽,南枝只顧着緊張疼痛了,腦子根本轉不過來随口‘嗯’了一下。

“你如何得知宋承平和魔族勾結?”

這話瞬間讓南枝想到了上一世的事情,就連語氣都冷了下來,“如果玉宵仙尊不信,可以親自去調查一番。”

上一世魔族能輕易地攻入天玄宗,明顯早就有所部署,這樣的事情絕對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宋承平顯然早就與魔族勾結。

世界上從來沒有不透風的牆,只要君無渡願意去查,總能查出蛛絲馬跡,這樣就能避免天玄宗淪陷,周小一也不會再有風險。

“若是你胡說八道,又該如何?”

一聽這懷疑的話,南枝臉色瞬間冷了下來正要開口時,卻又是一陣讓人渾身顫抖的劇痛傳來,南枝疼麻了,下意識地張開嘴。

“好了,”似是不想聽到她的慘叫君無渡直接先開口堵住了她的嘴。

“……”

南枝堪堪收回了聲音,只是尖銳的痛楚過後剩下來的痛就變成了一場漫長的折磨!

女孩死死咬着唇瓣繃着表情盯着不遠處,睫毛深深淺淺地顫抖着,顯然是在極力忍受痛苦。

君無渡上藥包紮的動作不由自主地地慢了下來,甚至像是怕弄疼她似的力道放得格外的輕。

雙臂的疼痛讓南枝連手臂被包成什麽樣都沒有精神注意了,她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努力壓制着痛楚。

她并不想讓君無渡看到自己這般模樣,所以在确定已經包紮完之後,她盯着君無渡吐出了兩個字“出去!”

這樣的語氣,換作任何時候君無渡都是會生氣的程度!

可是所有的不滿卻在看到她泛紅的眼眶顫抖的嘴唇時戛然而止。

他的心裏甚至生出了一絲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滞澀。

若是換作曾經的她從不吝啬分享她的喜怒悲痛,而現在……她已經把他排除在外!

她不再是曾經的垂髻孩童,總喜歡叫着‘師尊師尊’地黏在他的身邊,即便冷着臉趕走她,過不了幾天又好了傷疤忘了疼地眼巴巴湊過來。

她如今長大了,甚至已經不再是他的弟子,即便他想要護着她,她都會懷疑他別有用心……

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他和她成了如今這般水火不容的模樣?

君無渡不知道,他只是極慢地垂下眼,而後快速地站起身,腳步微簸卻忍痛大步地走了出去。

天光盛亮,将他的背影拉長!

像是一座鋒刃般的山,孤傲冷絕,卻無人看透其中落寞的彷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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