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第63章

十殿閻羅們各個坐在大殿的王座上看着水鏡。

七殿忍無可忍站起來說道:“這君無渡好生執拗, 明知道機會渺茫,竟還生生忍受這般的痛苦?”

二殿說道:“這麽多年來,唯他走得最遠。”

最是好賭的四殿搓了搓手, “來來來,我們賭一賭他走不走得道幽冥建木?”

其他幾位想都不想地搖了搖頭:“幾千年了,你見過哪個修士能渡過去的?那疼痛即便是神仙來了也恨不得跳下誅仙臺省得少受些折磨。”

唯獨二殿和首殿說道“我賭他能走到。”

離幽冥建木還有兩丈遠時,那白森森的骷髅骨踉跄着跌進了歸墟水裏, 他骨架簌簌顫抖着卻好似掙紮着想要站起來,好不容易半跪着站直了身子卻像是耗盡了所有的力氣, 再也支撐不住地落進了水底揚起了一串串碎裂的水花,好幾息過後都沒有了反應。

七殿立刻鼓掌跳了起來, 不無得意地說道“我就說吧他到不了, 快快, 把二殿和首殿的賭金分了。”

“等等。”

七殿擡頭朝水鏡一看,頓時愕然, 只見那骨架竟又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他甚至緩慢提步地又朝前走了一步。

全場屬四殿看得最為認真, 他逢賭必輸,本以為這回自己能贏一把了,結果沒想到遇到了一個這麽倔的骨頭, 見君無渡離幽冥建木越來越近, 他有些不爽又有些不可置信, “這人怪不得修為如此之高, 執念深到如此地步竟然還不回頭!如此下去恐生心魔”

二殿神情有些複雜地說道:“他已經快連心脈都護不住了, 再這麽走下去怕是連自己都要死在這裏。”

“明明回頭便能一步到岸!何必要為了一腔執念空受如此折磨痛楚!”

一個白生生的骨架子站在被鮮血染得通紅的歸墟水中, 極致的痛楚像一把大手捏得整個骨架都簌簌顫抖,像是飄零的落葉轉瞬就會被飓風碾碎。

明明已經疼到雙眼模糊, 然而無論血肉重生還是反複腐爛掉落,一雙黑窟窿始終望着不遠處的幽冥建木,望着那上下飄動的七彩神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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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裏有南枝啊……

他一定得找到她。

無論用什麽辦法他都一定要把帶她回去的。

他只是想再聽她喚一聲‘師尊,師尊’

他只是想試試她烤的神鳳鳥蛋,這一次他一定不會再拒絕,他會好好嘗一嘗她口中的世間美味。

他只是想把求來的好劍讓她看看,那劍與他的不妄劍是一樣的極品神兵,她看到後一定會開心的……

他甚至能想象得到她拿到劍時眉眼帶笑的歡快模樣。

每走一步都血肉不停再生不停再腐爛掉落,一丈的距離如今竟然遙遠得像是天塹。

他在歸墟水中艱難跋涉,每一步都好似踩在刀尖上,極致的痛楚堆積到了最後,連飛舞的七彩神魂都看不清了,只是水浪輕輕拍打就讓他神魂止不住地顫抖

血肉再次簌簌掉落時,他已經耗盡了所有的力氣,痙攣着‘噗通’一聲直直地摔進了水裏。

這一次,強悍到讓無數人跪伏的男人再也站不起來了。

就在那雙鳳眸即将失去生的光亮時,他看見了南枝眉眼彎彎地沖他笑着。

“師尊,以後我都不會離開你的!”

“我說,我永遠也不會離開師尊!”

“我會一直陪着你,無論發生什麽事情,就算我惹你生氣了你要趕走我我也不會走的!”

“我會陪着你,一直陪着你!”

……

君無渡顫抖着,緩緩地伸出只剩白骨的手,可是就在手指即将碰到她的臉龐時,那畫面卻碎成了波紋一圈圈消逝。

“南枝!”

他像瘋了一樣,雙手拼了命地朝前抓去。

像是企圖留下她……

可是這次,強悍無匹高高在上的玉宵仙尊什麽都留不住。

七殿指了指水鏡“他好像在說什麽……快快快,把水鏡拉近點,我倒要聽聽他說什麽。”

首殿揮了揮衣袖,水鏡陡然拉近。

“南枝……”

二殿說道:“他是在呼喚他要找的人?”

七殿眉毛一挑,臉上生了興味“這倒讓我生氣了好奇之心,這南枝是何人?竟讓君無渡這樣級別的修真者生出了這般執念,是不是長得特別好看?”他大手一揮,生死簿立刻浮現在了半空中“讓我來查查到底是誰。”

只是……任憑他怎麽找都沒找出南枝這個人,甚至于連生平都無法查到。

“難道是我們聽錯了?”

七殿不信邪又從天玄宗下手,卻還是查不到關于南枝的生平。

“這生死簿出問題了,還是說這南枝修為也與君無渡這般一樣的級別?”

首殿點了點頭“倒也不是沒有可能。”

就在四殿喜滋滋地收獲生平第一次贏将的喜悅中,手都挨到了賭品上時,七殿卻‘蹭’地一下從椅子上站了起來發出了不可置信的聲音“這人是什麽骨頭做的?怎麽還在朝前爬……真的是瘋求了!”

對,确實是爬。

越是靠近九幽建木天道威壓越是強悍,再厲害的人到了這裏就只能是凡人,更別說一個已經遭受了無數次血肉重生腐爛的軀殼。

即便是天上的神仙,也無人敢誇下海口能忍受歸墟之水的痛楚折磨。

而君無渡做到了,他明顯已經疼到意識渙散,卻全憑一股執念抓着樹根一點點地朝上爬。

他一定要找到她!

他一定要再見一面她!

……

終于。

他咬着牙,抓着九幽建木的樹根脫離了歸墟水的那一刻,他徹底的昏死了過去。

也不知道多久過去,君無渡又聽到了南枝的聲音。

“師尊,師尊”

“嗯?”

他好像回到了春山煙欲收。

“師尊,你醒醒呀……”

“南枝!”

君無渡倏地睜開了眼,看着面前漂浮的七彩神魂探出了靈力。

然而……

不是她!

顫抖的手指在空中蜷了蜷。

沒關系,他有的是時間,可以慢慢找,慢慢找!

他找了許久,一個個神魂去探。

不是南枝。

不是南枝

……

全都不是!

這歸墟之境全是深深鬼氣包裹,在這樣的地方待得越久身體會被腐蝕得越加厲害。天道威壓下為了護住心脈,不死在歸墟之水中,即便是作為修真界第一人的君無渡此刻已經是強弩之末。

探查了上百神魂,他的臉色已經蒼白到毫無血色,看起來像是失去了生機的灰敗。

可是,他還沒有找到南枝。

他踉踉跄跄地站起來朝一個挂在藤蔓上的神魂走去。

可是一個又一個,最後他再也抽不出一絲靈力來。

“南枝……”

他抿了抿唇,神情看起來冷得像一塊冰,隐忍克制到極致,仿佛這天下沒什麽事能讓他動容一分。

可是壓抑得越久,那些戾氣癫狂一點點地擠壓成了滾燙的岩漿,它們時時刻刻在他的胸腔內咆哮着,一旦爆發便是毀天滅地。

日月輪替,鬼蜮不受時間流逝。

君無渡不知道自己找了多久,

看着漫天的七彩神魂,他脫力般的緩緩摔倒在地。

再次醒來時,君無渡恍惚地看到了一個七彩的神魂停留在他的眼前。

“南枝……是你嗎?”

那神魂在他眼前晃了晃,卻又飛遠了。

君無渡踉跄地站了起來,頭一暈差點地摔倒在地。

他大口喘息着,像是生怕那七彩的神魂飛遠了,不敢多休息一息,咬着牙忍着頭腦發昏地朝那神魂追去。

當終于捉住神魂時,他垂着睫,沉默了許久才敢伸手探去。

男人的臉又白了一分!

從希望到失望不過一瞬的距離,卻是最能折磨人的天塹。

他痛苦地垂下眉,蜷縮的手指青筋暴突。

不是南枝!

不是南枝!

她現在一定很讨厭他,不想看到他。

是他一次又一次地讓她失望,一次次又一次地看着她死在自己的面前。

他是什麽修真界第一人?

連自己的弟子都護不住……

愧疚自責、無助絕望……失控的情緒如排山倒海般地瘋狂湧入了心口,将他的五髒六腑都擠在了一起。

他弄丢了南枝!

他找不到她了!

……

此刻,他足以自傲的力量和掌控力全都消失了,理智被拽入崩潰的沉淵裏時,他痛苦的閉上眼,露出的餘光閃過一抹濃郁的漆黑。

身體破敗得只剩最後一點生機時,君無渡毫不猶豫地拿出了乾坤戒裏驚鴻給的那粒丹藥。

即便會經脈寸斷靈力全無,只能如凡人一般又如何,他必須找到她!

他搖搖欲墜的身子緩緩地站了起來,掐指念決間無數七彩神魂都籠罩在他的靈力中。

一個個探查過去。

沒有。

沒有

還是沒有

直到許久過去,男人神情越來越絕望。

他找不到南枝的神魂……

痛苦到崩潰,從絕望到死寂。

一雙失神的眼,仿佛下一瞬便要落下血淚。

可睥睨衆生的玉宵仙尊怎麽會哭呢?

從八歲那年之後,他便不允許自己落下一滴淚。

他就那麽在九幽建木下坐了許久,一頭潑墨般的青絲一夜間白了頭。

時間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白發男人一直坐在九幽建木下,像是要生生活祭。

二殿長嘆了一口氣,站在歸墟之水揚聲問道:“若是九幽沒有,就回人間去尋!”

“你若在這裏坐化,你和她便是真的再無相見之日。”

君無渡回頭,一雙失焦的雙目看着二殿“人間?”

二殿點了點頭“人間總能尋得她存在過的痕跡,便是鏡花水月也比在這裏絕望等死更好。”

像是幹涸将死的旅人,看到了綠洲即便是海市蜃樓也不肯放過。

君無渡緩緩地轉過身來,慢慢地踏入了歸墟水中。

一步便回到了岸邊。

二殿把他送出了九幽,轉身消失在了人間。

君無渡在人間走了許久。

曾經萬人敬仰的仙門魁首,此時法力全無,跌落了凡塵。

他穿過崇山翻過峻嶺,夜裏遇見野獸時他竟連不妄劍都召喚不出來,最後他拖着被撕咬得一身的傷,披頭散發搖搖欲墜地繼續走。

新年時,他終于到達了一個鎮子。

他渾身血跡斑駁,一頭淩亂白發地穿過喜氣洋洋的長街,有好心人遞給了他一個饅頭。

“乞丐也有個年三十!拿着吃吧。”

君無渡緩緩擡睫朝眼前的老人看去,亂發下一雙鳳眸好看得如天上人。

把老人看得生生地呆在原地。

看着白嫩的饅頭留下自己漆黑的指印,他垂着睫扔掉饅頭,轉身繼續向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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