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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蓉的行李才收拾到一半,就聽見外頭小丫鬟來報,說是西院的董姑娘來了
她得到記憶都是一段一段的,不去想就記不大起來,待仔細的想了想,這才後知後覺的想到,這可是原主自己種下的麻煩
董凝蘭雖然名義上是顏溫良的小妾,但他從沒往她的院子去過,她至今仍是個清白的姑娘,也沒有被正式擡成姨娘,且董凝蘭沒事的時候也不往她這兒來,尤其是有了妾的身分後,她除了偶爾在院子裏見着了還會低着頭打聲招呼,其它時候根本見不着人
冷蓉其實懶得搭理她,但又擔心她會小鼻子小眼睛的在背後使絆子,反倒惹得她心煩,幹脆就讓丫鬟把她領進院子裏,然後自顧自的做自己的事兒,卻不打算出去見她
董凝蘭不是沒想過自己有可能被擋在院子外頭,要不然就是冷蓉答應見她,質問她突然找來的目的,卻沒想到會是現下這樣的結果,她人是被領進了院子,可是冷蓉完全不聞不問,彷佛當她不存在似的
她穿着一身素色衣裙,一圈深色腰帶輕輕掐出柔美的腰身,頭上簪了兩根玉簪,中間斜斜的簪住了步搖,随着她的動作優雅擺動,再配上她輕磨的眉眼,和不點而朱的紅唇,怎麽看都惹人愛憐
此時太陽高挂,董凝蘭不過站了一會兒就有些臉色發白,幾個往外搬東西的丫鬟看了都忍不住指指點點,但她卻依然挺直了背脊站在那兒,像是不畏風雨的綠竹,自有一番風骨,她自認為明白冷蓉的性子,心軟又傻,她只要再站一會兒,她肯定會主動出來問她的來意
她算盤打得是好,卻不知道冷蓉已經不是她以前所認識的冷蓉了,也自然不曉得她認為人傻心軟的冷蓉,只淡淡瞥了院子一眼,又繼續整理東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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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藤也不管這事兒,她雖然是個大丫鬟,但是主子之間的事情能不摻和就不摻和,更別說董凝蘭還沒入顏府之前,不過就是個賣笑的小娘,正經姑娘家就沒人看得上那樣的人,就只有以前的少女乃女乃好心,才擡舉了她,讓她勉強有了名分
院子裏兩個能夠做決定的人都将她的存在給遺忘,其它跑腿的小丫鬟就更不用說了,幾趟來回又得了冷蓉給了幾塊糖,就樂呵呵的,哪裏還能記着董凝蘭站在外頭有多久了
屋外陽光炎熱,董凝蘭一站就是一個多時辰,等冷蓉終于收拾好東西,招呼着丫鬟一起把東西搬出去時,這才見到身子有些搖搖欲墜的董凝蘭
“少女乃女乃……妾身給您……請安了……”董凝蘭不過說這麽簡單的一句話,就喘了好幾口氣,用氣若游絲來形容都不為過,尤其她臉色蒼白,還帶有幾分無辜柔弱的模樣,若是不知情的人看了,會以為當家主母容不下這個小妾,故意找碴
冷蓉見她話說得一氣三喘,卻還能夠姿态優雅的蹲下去請安,眼裏閃過一絲嘲諷,嘴裏則是故意驚訝的嚷嚷道:“你怎麽還在院子裏站着?有什麽大事非得在這麽大的日頭下等着說?”
“是……是妾身覺得許久沒能來跟少女乃女乃請安,怕少女乃女乃責怪,這才……”
“請安?我還不知道有這回事呢!”冷蓉裝模作樣的回頭望着紫藤,一臉天真不解的問:“紫藤,我這兒有讓小妾照三餐過來請安的規矩嗎?”
紫藤也看不慣董凝蘭那副矯情的模樣,非常配合的睜眼說瞎話,“以前也沒聽說過少女乃女乃還有這等規矩,可能是董姑娘不知道從哪裏學來的,規矩重吧”
董凝蘭是妓門出身,就算還沒被梳攏過,終究也是沾了邊,紫藤這一句規矩重,就是故意諷刺着她的出身是個沒有規矩的地方,可她就算再不滿,也不會傻到在這時表現出來,她偷偷狠狠掐着自己的手心肉,兩道漂亮的細眉蹙得更緊,一雙含淚的水眸瞅着冷蓉,也不辯解,只是低聲喚道:“少女乃女乃……”
“啊?你還沒走?”冷蓉其實很想直接跟她說,這種裝可憐招式對她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
董凝蘭沒想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不禁愣了下,随即用極為委屈的口吻回道:“妾身還沒給少女乃女乃請安呢”
“剛剛你不是已經請過安了?行了行了,不用請了,要是你昏了過去,只怕我反而不安了”她一句話把她接下來的話都給堵得死死的,然後似笑非笑的看着她,“還是……你本來就是打算着要讓我不安的主意來的?”
“妾、妾身不敢”董凝蘭低下頭,說得卑微,眼底卻滑過一絲冷意
冷蓉才不在乎她到底是怎麽想的,只是不想讓随便一只蒼蠅都敢往她頭上踩而已,也不管她是不是還要繼續在那裏站着,她招呼着紫藤,兩個人快步就往院子外走
等冷蓉兩人走遠了,董凝蘭才慢慢擡起頭來,白皙的臉上哪裏還有半分柔弱,淡淡的神情裏只有幾分隐藏的不屑“不過就是一個鄉下丫頭,若不是攀了顏家,只怕比我還不如……”她話沒說完,像是想起什麽,嘴角輕勾一笑“不過倒也有趣,往日那任人揉搓的性子看起來倒真的改了不少,就連身邊的丫鬟都能夠抖起威風來了”她抽出帕子擦了擦被自己摳出血痕的掌心,然後任由帕子輕輕飄落地面“本來瞧那盧氏也是個蠢的,但是如今看來,和她合作倒也沒什麽不可”
她輕輕一笑,揉了揉眼角,讓自己看起來就像是剛哭過的模樣,接着腳步踉跄的往院子外走去
好戲,正要開鑼了!
“我是冷蓉”
顏溫良聽她一本正經的報上名號,不免有些無奈“嗯,我知道了,好了,回院子裏去整理你的東西,我出門了”
“你的傷還沒好,怎麽不待在府裏好好休養,還要出去?”她非常不贊同的瞅着他
“有事”他面無表情的淡淡回道
她不用想也知道是什麽事兒,可是看着他有些蒼白的臉色,她就是覺得不能如此放任他任性“我知道,你是想要查荷包裏那東西的來處,可是不管怎麽樣,也得先把自己的身體給照料好了再說,否則萬一又出了什麽事兒,你不也是個拖累?”她說得振振有辭,完全不怕他那副面癱模樣
顏溫良也知道她說的是實話,但是除了查出了那香餅的來歷,更重要的是那背後之人的意圖到底是什麽
近期與他有沖突的是一個名叫曹天洪的人,曹天洪先前提過要将手中的鹽引折抵成合夥的分子,摻和進北城這兒的生意來,但他派人調查過這個人之後,發覺他心胸狹窄,做事也陰損,便直接拒絕了,當時曹天洪離去之時,頗有憎恨之意,他并沒有放在心上,畢竟曹天洪的勢力大多在南方,而北城可是他顏溫良的地盤
只是沒想到那曹天洪真的如此膽大,趁着他往南邊交界查帳的時候,派人在路上狙殺不說,還讓人弄了香餅這樣的手段,若只是為了合作不成就引起殺機,那未免也太大張旗鼓了些
接着他又想起最近北城裏的一些風雲變動,那些官場上的人随意動一動,下頭不知道就有多少人跟着遭殃,讓他不得不提高警覺,就怕曹天洪是哪一派人的手下
一牽扯到上頭的事兒,他是絕對不敢掉以輕心,才會不顧自己的傷還沒好全,就急急的想出去打聽消息,查查這曹天洪到底是什麽來路,痛下殺手的原因又是為何
“別鬧,那人使出這樣下作的手段,所圖絕對不小,外頭局勢瞬息萬變,我又怎能安心休養?”顏溫良難得向她解釋,雖說每一句都顯得生硬,但是那份心意就足以顯得冷蓉和其它人不同
“若照你說的,那人連這樣的手段都用得出來,你又怎麽能夠保證你這回出去,不會帶回來其它亂七八糟的東西?說不定還會再次遇到那些殺人不眨眼的匪徒”冷蓉氣鼓着臉望着他反問
她這些日子吃好喝好,往日瘦得有些可憐的身子也顯得豐腴了些,看起來也更加可愛了,清麗的臉上一雙杏眼因為常笑的關系,更顯得活潑靈動,穿的衣裳也少了那些黯淡發沉的顏色,取而代之的是女敕黃女敕綠天藍等等嬌女敕的顏色
顏溫良認不出她的臉,卻細心的發現她的衣着打扮都不同了,雖沒明着稱贊,私下卻吩咐二胡采買了許多嶄新的料子,尤其是那些嬌女敕的顏色全都搬到她屋子裏去,讓針在線人一個個日夜趕工幫她裁制新衣裳
即使人的五官對他來說總是一片模糊,但是光看她穿上新衣裳,樂得轉圏的模樣,就跟直接看着她喜悅的模樣也差不了多少了
“你都知道了我這回出門可能會有危險,我就更不能藏在府中不出去,畢竟這事情一日未了,南南北北的許多生意有可能會因此有所耽擱”顏溫良不是大善人,只是他的手底下不知道有多少人靠着這些生意吃飯,可不能因為曹天洪一個小人,就這麽白白損失了去
且最主要的是,上回兒是往南路查帳出了差錯,最新傳來的消息則是南路的路子在那之後都接連出了問題,他做的生意就是南走北往的過路財,路一旦被堵住了,生意就等于斷了一半,怎麽讓他不着急
冷蓉也明白他說得很有道理,只是看他傷重未愈就急着出門辦事,她怎麽也無法放心,她想想這幾日自己準備了不少東西,本來是打算用在盧氏身上的,現在只好先提前拿來自己用着了
“行!你出門我不攔你,但我也要跟着!”
“不行!”顏溫良連想都不想直接反對
冷蓉不滿的嘟着嘴瞪着他,“哪兒就不行了?你還不是帶着二胡一起?!”
二胡覺得自己真是倒黴透了,自從少女乃女乃的個性轉變了之後,他的好日子就越來越少了,每次講着講着總要扯到他身上,他一個貼身小厮本來就該跟着主子四處去,怎麽現在盡本分都要被說嘴?
“他是男人”
“他可是到了十來歲都還會尿床的男人”冷蓉不屑的睨了他一眼,想起上回兒拷問藥水問出來的答案,就忍不住想笑,“放心,我過了五歲就不尿床了,肯定比二胡有用得多了”
二胡悲傷的窩到角落劃圈圈去了,自己的醜事就因為那古怪的藥水全都被人知道了,身為一個男人,不,是身為一個人的自尊都要變成碎片了
冷蓉看他還想拒絕,幹脆挺了挺胸,直接撂話,“你要是不答應,我也會想辦法偷偷跟去,再不然我就把二胡上回他說他第一次那個夢……”
二胡聽她連這個都要說出來,連忙下跪求饒,“少女乃女乃!少女乃女乃!求您別說啊!”接着他幾乎是痛哭流涕的抱住自家主子的大腿,哀求道:“主子拜托您了,就帶着少女乃女乃一起去吧!我二胡就是拚死也會護得少女乃女乃周全啊!”
他可還沒娶媳婦兒,要是讓少女乃女乃把話給傳了出去,他還要不要做人啊!
顏溫良看着眼前的兩個人,一個抱着他的大腿痛哭失聲,一個得意洋洋的微仰起下巴,他深深覺得,就算沒有那香餅,他的頭也是止不了的泛着疼
她甜蜜蜜的勾住顏溫良的手,仰頭瞅着他,“放心吧,那些敢找你麻煩的,我會讓他們知道十八層地獄要怎麽下去是最快的!”
日頭灑落下來的金光和屋廊的陰影,分別占住了冷蓉的半邊臉,也讓她的微笑看起來帶了些微的寒意
二胡忍不住打了個冷顫,少女乃女乃的笑容看起來活像是來索命的閻王,不知怎地,他忽然覺得被少女乃女乃給盯上的人,大約……真的能夠體會到十八層地獄是怎麽一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