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哲學家
哲學家
在派出所把情況處理好,已是夕陽西下。
天邊的雲層被餘晖浸染,由橙變粉,籠罩着天空。
傅凜玦打開車門,轎車裏雙人後座的另一個位置,初原單手托腮,茫然地看向窗外,玻璃上倒映出她的面部輪廓,還有一雙無神的眼睛。
聽見聲音,她轉過頭來,神情和語調都恹恹的:“明珩送媱媱回去嗎?”
傅凜玦入座,點頭。
“他們說什麽沒?”
即便是發生這麽丢人的事,初小公主最在意的還是旁人的評價。
勾起嘴角,傅凜玦從嗓間擠出一聲微弱的輕嗤,“說你演得挺投入。”
“……”
就在半個小時前。
傅凜玦剛到派出所,場面一度非常混亂。
兩位保镖百口莫辯,一直強調自己不是跟蹤狂。
而初原則拽着一名女警,聲淚俱下:“警察同志,你們可要明察秋毫啊!誰做保镖在後面鬼鬼祟祟跟蹤,要是每個跟蹤狂都說自己是保镖,社會不就亂套了嗎!”
大抵是初原這副模樣太惹人憐愛,女警不顧兩位保镖的解釋,堅定地保證:“初小姐您放心,我們是絕對不會放過任何一個為非作歹之人!”
但光是承諾,明顯不能讓初原放心,“警察姐姐你不知道,我爸媽去得早,還好嫁了個疼人的老公,我老公要是給我請了保镖,會不說嗎?這兩人肯定是在撒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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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這裏,傅凜玦恰好踏進派出所。
短暫的靜默了幾秒,在衆人都一言不發時,初原為了維持自己塑造起來的恩愛人設,倏地起身,一下撲進了他的懷裏,“老公,你怎麽現在才來!人家好怕怕!”
傅凜玦:“……”
女人身上的玫瑰木香水味把他撲了個滿懷,傅凜玦垂在身側的手猶豫兩下,才擡起來撫了撫她的頭,“……沒事吧?”
“人家沒事啦。就是那兩個跟蹤狂跟了我好久,我好害怕。”
帶着哭腔的聲線軟糯,完全沒了她平時趾高氣昂。
一旁的明珩和邊媱沒眼看似的捂住了眼睛。
回憶到此,傅凜玦往身旁瞥去,初原已經從鬧烏龍的尴尬中緩過神,只有泛紅的眼尾表明剛才發生過什麽。
他忍不住笑了一聲。
初原瞪來,“笑什麽!”
傅凜玦問:“你在哪讀的大學?”
這個問和前面毫無關聯,初原愣了片刻,傻傻地答:“謝菲爾德啊。”
“哦,我還以為是中央戲精學院。”
“……”
這罵她戲多呢。
初原翻了個白眼,“還不是怪你,找保镖也不知道打個招呼。”
“早知你這麽機靈,我也不用給你安排保镖了,”傅凜玦随手把筆記本放在腿上打開,臉上仍舊殘留着淡淡笑意,“畢竟不是誰都可以把保镖抓進警局。”
“……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
用一個可愛漂亮的腦勺應付傅凜玦,她明确表示出拒絕交流。
就這樣,車內的氣氛陡然靜了下來。
轎車踩着落日的餘晖上路,不一會,傅凜玦接通了一個會議,車廂只剩下男人用着标準的美式發音和視頻那頭交流。
初原無聊地坐在位置上,單手支着太陽穴,偶爾會被旁邊的人吸引住目光。
在車上都要抓緊開會的時間,像是她怎麽耽誤了他的大事一樣。
腹诽着,等傅凜玦結束會議合上筆電的時候,初原冷不丁說:“你幹嘛要給我找保镖?”
“一時興起罷了。”
“和你出車禍這件事有關嗎?”
倒也不算傻。
傅凜玦點了點頭,不打算和初原說太多,便沒了下文。
初原卻湊過來,“是誰呀?”
二人之間的距離倏然拉進,傅凜玦垂下眼,就能看到她熠熠發光的眼眸。
好奇的情緒像是夜空中的星點,在眸中閃爍。
她好像一點也意識不到需要找保镖的危險性,只是在單純地八卦一件事情。
他敷衍道:“防患于未然。”
“也就是說,你知道有人想害你,但是還不确定對方是誰?”
要是願意這樣理解也行,傅凜玦覺得,現階段不是給初原透露的最好時機,知道得太多并不是什麽好事。
短暫的沉默在初原看來已經屬于默認。
她搖着頭,咂了咂嘴,“那現在你的情況豈不是很危險,敵人在暗你在明,萬一你着道了怎麽辦?”
傅凜玦嗤笑一聲,“看不出來,你這麽關心我?”
“誰關——”反駁的話下意識脫口,初原意識到她在傅凜玦面前盡力塑造的恩愛假象,趕緊改了口,“你要是出事了,我就不成寡婦了嗎?”
“哦?”傅凜玦調侃,“原來你對我這麽深情,都做好守寡的覺悟了?”
“……”
你媽的,誰對你深情了!你覺得你很幽默嗎!
傅凜玦今天似乎心情很好,笑意又爬上溫潤的面容,“放心吧,看在你會難過的份上,我不會着對方道的。”
缱绻的聲線中好似帶了幾分暧昧。
目光筆直地落在他的眼裏,鏡片後的鳳目上挑,眼神炙熱,像被這束情緒燙到,初原慌張地移開臉。
獨自托着腮看向窗外,小聲嘀咕着,“誰會為了你難過啊。”
*
幾天後,傅雲山的生日如期而至。
上午還陽光明媚的天空飄來一片鉛灰色的烏雲,沒過多久,一陣雨就落下了。
夏季風帶來豐沛的雨水,澆滅炙烤的炎熱。
車輪在地面摩擦停止,卷起的水滴飛濺。司機在外頭撐了傘,傅凜玦和初原前後下車,小跑到廊檐下,鞋面還是浸了一些水。
初原是個極端精致主義分子,還是在生日宴這樣重要的場合。
新鞋上水滴殘留的痕跡,宛如一個強迫症看到APP上無法消除的紅點,難受得讓人抓心撓肺,恨不得立馬打回去讓它重回爐竈。
雨滴不停,落到地上的雨水彈跳起來,淅淅瀝瀝地淋在她的腳踝和腳背上。
剛走兩步,小公主就炸了,“我的鞋啊!都被雨水弄髒了!”
剛過來的初野聽到這話,特地看了眼,“哪髒了我怎麽沒看見?”
“有水!!”
“下雨有水不正常嗎?”
“你懂什麽!新鞋子被水濺濕對一個女生可是致命打擊之一,怪不得你追不到女孩兒!”
初野:“……”
說就說,怎麽還攻擊上他追不上人了?
初原作精病犯了,前一秒怼堂弟,下一秒就直接拉着傅凜玦道:“你背我,要不然我走進去,鞋裏都要進水了。”
傅凜玦聞言望來。
雨滴在房頂上彙聚成一股,從廊檐上落下,打在周圍的綠化上,像是樹葉在唱屬于自己的歌。
現在不答應,指不定她還要怎麽作,稍作猶豫,傅凜玦微微傾身,摟住初原的腰,撈起她的膝蓋,直接橫抱着往裏走。
初原驚呼一聲,連忙摟住傅凜玦的脖頸,“我讓你背沒讓你抱。”
“那放手了。”
“好好好,快走啦!”
順着屋檐下方,路過庭院直達前廳。
今天天氣特殊,傭人們在玄關處備了毛巾。
傅凜玦放下初原,遞了張毛巾給她擦腳踝和鞋面。
落後幾步的初家父子進屋,初原對兩人道:“大伯,我和凜玦先去找公婆,你和小八先進去坐。”
大伯說:“好,你們去吧,不用管我們。”
初原挽着傅凜玦走到內廳,原本在窸窸窣窣交談的各位一下止住話頭,不約而同地望了過來。
初原今天穿了一件淺青色的荷葉邊連衣裙,掐腰設計勾出凹凸有致的身形,脖頸修長白皙,鎖骨深陷,尤其是細腰盈盈一握,溫婉的柔美間藏着淡淡的純欲。
傅凜玦一身裁剪立體的高定西裝,領結和初原的衣服同色,細節處有銀色點綴,溫潤儒雅,越發顯得他氣度優雅,身姿挺拔。
這樣的兩人站在一起,堪稱一對天造地設的璧人。
不知是誰先說了句:“凜玦和初原站在一起,還真是郎才女貌,怎麽看怎麽養眼。”
嚴舒芸聽了,笑得一臉滿足,沖二人揮手,“凜玦,小七,快過來。”
過去和各位長輩們問了好,傅凜玦不是會和大家話家常的性格,借口要和初原去找傅雲山,便離開了。
問了家傭,聽說傅雲山在書房。
剛走到門外,裏頭就傳出了陶瓷的破碎聲,以及一聲嚴厲的爆喝:“你這樣我怎麽放心把事情交給你!等你哥來總部後,你好好跟他學!”
不知道裏頭是發生了什麽事,但聽這內容,應該是在教訓傅凜時。
傅凜玦沉吟片刻,還沒來得及帶初原離開,對方已經擡手敲了兩下門。
神色一凜,傅凜玦抓住她的手,“你幹什麽?”
初原小聲說:“你沒聽到凜時在裏面被罵嗎?我幫他解圍呀。”
傅凜玦差點被她這份愛心氣笑了。
彼時,傅雲山在裏頭問:“誰?”
初原:“爸,是我和凜玦。”
“進來吧。”
推門走進,中式風格的書房裝潢進入眼簾,傅凜時就站在屋子中央,他面前的金絲楠木書桌邊,傅雲山翹着二郎腿坐在那兒,臉上是和善的微笑。
就連傅凜時也是一臉的輕松,要不是地上還殘留着杯子碎片,誰能想到這倆父子剛剛紅臉了。
對待兒媳婦,傅雲山倒是一直都很和氣,“小七來了啊。”
“嗯,聽他們說爸在書房,凜玦就帶我上來了。”
語畢,初原走到書桌邊,把帶來的禮物遞給傅雲山,“爸,這是我和凜玦給您買的,您快看看喜不喜歡。”
傅雲山笑呵呵地接過東西,打開包裝看了一眼,喜悅的情緒立即爬滿了眉眼梢頭。
“怪不得人家都說女兒是貼心棉襖,還是小七知道我喜歡什麽。”
初原把手背在身後,得意道:“那可不。”
随意寒暄幾句,初原和傅凜玦要走時,傅雲山讓傅凜玦先留一下。
屋裏的歡快氣氛随着初原離開一起消散不見,傅雲山收下臉上的笑意,明顯是有什麽要說的。
身處高位多年,傅雲山自有着一股不怒自威的嚴厲,如果說傅凜玦是一顆高傲的雪松,那傅雲山就是一頭霸氣的雄獅,不笑時,讓人看了都有幾分戰戰兢兢。
“今天家裏人都來了不少,我想趁着家宴,順便說明凜玦來總部的事。”傅雲山單手搭在桌上,食指輕敲桌面,說明把兩人留下的理由,“城西剛開工,凜玦脫不開身,凜時你關注一下繼任儀式的準備工作。”
傅凜時微笑着看向傅凜玦,狀似真誠:“大哥,恭喜。”
來總部已是板上釘釘,對此,傅凜玦并未有什麽感情波動,淡淡嗯了一下。
傅雲山又說:“繼任儀式後,我會召開董事會,凜玦你要逐步全權負責嘉恒。然後凜時,這兩年需要你多跑跑國外,等到有機會,再到總部穩定下來。”
父子三人就工作的情況做了一些交流和說明。
最後,傅凜時沒有事,先出了書房。
他一走,坐在軟沙發上傅凜玦呷了口茶。
杯子放回茶幾上時,發出一聲輕微的瓷器碰撞聲,他擡起頭,直說了想說的話:“爸,我覺得把凜時安排在國外會比較适合。”
傅雲山眼神一滞,銳利的目光中透露出幾抹明顯的打量,“他這是想把他調到權力之外?”
“對。”
一點也沒有掩飾自己的內心。
傅雲山頓了頓,其實他有很多讓傅凜時留在本部的理由,開口時,卻像是在打親情牌,“他可是你弟弟。”
傅凜玦不為所動,“但這和把他安排在哪并無聯系。”
傅雲山搖頭,“凜玦,我知道你和你媽都介意凜時的身份,但他始終是我們傅家的人。凜時心思缜密,為人謹慎,正好能在你身邊好好幫你。”
“爸,您似乎對我有點誤會,”傅凜玦道,“對凜時有意見的是媽,并不是我的想法。讓您把凜時安排在國外,是因為他适合。”
傅凜時是傅家私生子,這在江城不是秘密。
甚至有一段時間,還成了江城名流們茶餘飯後的八卦。
凜時來傅家的時候,傅凜玦也才八歲。
這個弟弟的存在,讓父母的感情發生了一定的變化,嚴舒芸不喜歡傅凜時,但傅凜玦對他卻沒多少感覺。
和平相處了近二十年,兄弟倆不親不疏,若非這次察覺到傅凜時在背後動的手腳,他都沒有打算動這個人。
而傅雲山因為凜時母親,一直對小兒子抱有愧疚之心。
不過在繼承權的問題上,他并不糊塗。
所以兩個兒子畢業後,去嘉恒地産歷練的是傅凜玦,傅凜時則被他手下觀察,目的是給傅凜玦培養有力的助手。
這本來就是有失偏頗的安排,現在傅凜玦又讓他把傅凜時放在海外,心裏難免不是滋味。
“這件事我會再考慮考慮,你這段時間好好準備繼任,到時候再說。”
到時候再說,會說出什麽結果誰也猜不到。
這已經是在委婉表達不同意的意思。
言盡于此,雙方都沒有表示退步。
傅凜玦從沙發上起身,推門走出書房,看到走廊盡頭的窗戶下,傅凜時剛挂斷電話。
看到他,傅凜時走過來,笑容和煦謙遜,永遠都是這麽禮貌有加,“大哥最近身體已經完全恢複了嗎?”
“嗯。”
“那就好,還好沒有耽誤繼任。”
傅凜玦無意和他在這些無聊的事上多費口舌,平淡且敷衍地回了一句:“儀式的事就麻煩你了。”
語畢,絲毫沒有多停留一刻。
傅凜時站在原地未動,半晌,才往傅凜玦離開的地方瞥了一眼。
臉上謙和的笑慢慢消失,整張表情都變得深不可測。
來到傅家後,他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以前認識他的人都說,他運氣好,接下來一輩子不愁吃不愁穿,能過着許多人不敢奢望的日子。
但只有傅凜時知道。
人們只看到他光鮮的生活下,卻不知道一直擋住他前路的那座大山。
那座,他因為出身,而注定無法攀過的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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