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角兒

角兒

回了神機營,趙啟骛百無聊賴,郃都的夏比下奚還熱一些。

趙啟骛躺在搖椅上,臉遮着話本,正打着瞌睡。

“趙把司,有信。”路過的哥們搖了搖趙啟骛。

平常是沒有人稱把司的,但是叫黑蛋哥趙啟骛怎麽也不肯,還是花了錢請兄弟們喝酒,破了費才免去了這個名。

可不能讓向執安知道,他知道了我一世英名何存?

趙啟骛信手拆了那信件,是片青羽片,趙啟骛換了身行頭來了萬碌閣。

萬碌閣掌櫃是個上道的,見了趙啟骛又關上了門。

“世子,不太妙。”

“怎麽說?”

“有人要害你。”

“誰?”

“不知,你先看。”

萬碌閣的掌櫃經年過手了多少銀子怕自己都記不清,這麽一個木箱子,掌櫃晃晃聲都不需打開,掌櫃就知道是什麽,有多少。

這亂世,不寫名諱送這樣的東西,不是陷害是什麽?

再說了,上梁都窮成那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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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子一天到晚連飯都要到處去蹭。

那向執安的款都盡數去了下奚。

沒有人會有這麽大的能耐。

趙啟骛狐疑的看着掌櫃,“一副你看不起誰呢”的模樣。

起封,開箱。

趙啟骛傻眼了。

走那日确實跟向執安讨要零花錢。

但是也不必如此吧?

整整二十萬紋銀。

富貴美人就是不一樣。

輕輕飄下來一張紙,是向執安的字。

“家中不易,省着點花。”

“……”

“……”

掌櫃也看到了那字,與趙啟骛面面相觑。

“他是不是心裏挺沒數的。”掌櫃問。

“不知道,但是我現在心裏挺沒數的。”趙啟骛說。

***

趙啟骛心裏惦記着向執安要去棉州的事兒,在神機營翻了翻冊子,也沒什麽花樣。都是說什麽神機營去剿匪了,沒剿成,損了多少軍需之類的目錄。

數字大部分都在三五十萬兩,但是想着既向執安開口了,好記性不如爛筆頭,就抄錄了一些,派了那些營隊前去這類。

入夜了趙啟骛又往督察院跑,督察院記錄的都是一些馬匪難纏的頭目,趙啟骛最不愛看這些,但是也抄錄了一部分。

将紙夾在懷裏,便翻牆出去。

暗處的崔治重嚴肅的看着前方,眼神裏透露的狠絕沒有辦法遮掩。

順着他的眼神望去,原來一窩螞蟻在搬家。

崔治重的臉很奇怪,他要是笑着,你會覺得他的臉好似一個憨笑的和藹的好相與的人。

但是他要是沉下臉來,就是說不說上多駭人吧,但是兇光畢現,連那兩抹小胡子都充滿了殺意。

趙啟骛得了零花錢,揣了幾錠在懷裏,就叫上神機營的兄弟們去喝酒。

當然得是郃都最貴的酒樓,說來趙啟骛就氣,自己堂堂一個上梁世子,一天到晚在郃都跟撿破爛似的過日子,誰都能把趙啟骛當個棋子。趙啟骛心裏憋氣,這麽好的酒樓自己都沒潇灑過一番,世人都知趙啟骛是個大混子,你見過連酒樓都去不起的大混子嗎?

呼朋引伴,來到這醉香樓。

外人瞅着光鮮的神機營吃皇糧的這幫左哨右哨們,實則也是叫苦連篇。

神機營也分家生子跟外來子,跟女子內宅沒什麽去區別。

家生嘛就字面意思,要麽就是郃都有錢有勢的,早早就混上了武官頭官,要麽去守了皇城,要麽去給高官護院,人家那是連火器都摸得到手的。

現下跟趙啟骛混在一起的,就都是家裏掏空了家底兒花了大把銀子,送進這神機營,不但苦,還沒什麽錢。

誰叫他們都得都巴巴的去,就比如吧,皇帝又要修寺廟了,為着省錢,敲磚搬泥的活兒都得叫上他們。

衆人坐落,沒什麽人來過這酒樓,太貴了,攢一年的銀子都整不起,頂多就是護衛着,跟着貴人能來這溜達一圈,回去就跟兄弟們吹牛,自己去了一趟醉香樓,最美的姐兒都給自己抛媚眼。

她們對誰都抛媚眼。

趙啟骛今日大手一揮,二十來個兄弟都得吃好,媽媽扭着身子出來,張嘴都是“各位小爺,”兄弟們很是受用。

“我說趙把司,今日博了什麽頭彩,帶兄弟們來這潇灑啊!”

“嗐!我小君在北邊跟着做點買賣,小君掙錢不就是給郎君花的!這不是,剛到的銀子,立馬就想着兄弟們了。”趙啟骛扔了幾個大銀錠子在桌上,佯裝不在乎的樣兒。

“還是趙把司福氣好啊!我那家那個,我把這點俸祿都帶回去,還要罵我是不是私藏了,我私藏什麽呀,就這麽幾個子兒,還得養兒子。”

“趙把司,嫂子做的啥買賣,一出手就這麽多銀子啊!說出來讓兄弟們聽聽,能不能咱也去發上一筆!”

“發上一筆!”

衆人喝着酒,趙啟骛裝作不想說的樣子,又聽着他們叫喚了一會兒,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說“我小君跟他哥哥在棉州!”

這幾個兄弟也有當時去棉州剿過匪的,一聽是在棉州發的財,便都說起棉州來。

“棉州那真是個三不管的地界兒,要是跟對了人,發點財算什麽,幾箱幾箱白銀往回搬都是有的!”

“前些年,我兄弟跟着去剿匪,你猜怎麽着?”衆人都屏氣聽他往下說,他聲音放低。“那神機營,年年都說去剿匪,那都搶破腦袋都想去啊,剿什麽啊,到哪人家好吃好喝的招待,什麽天仙侍女都給你暖床,玩個兩個月,跟棉州的匪徒換幾箱軍械,就回來報給朝廷!”

有人打開了話匣,衆人都開始聊起來。“何止是神機營!你以為那督察院的幹淨?那督察院的骁騎你知道吧?那骁騎當年也去剿匪了,結果那骁騎的騎兵頭頭,直接做了那的二把手!你以為那骁騎這麽熱的天怎麽還捂着臉,就露個眼睛呢!就是怕你們看出來!”

“那你咋知道的啊!”

“小看兄弟是不,我當時去幹苦力裝卸,他們裝火油的時候,我一個不小心就染那頭頭的鞋上了!你遠看看不出來,近看就是一攤子印,後來我們去援軍,那二把手的鞋就沾着!”

衆人紛紛出示大拇指。

這小兄弟很是受用,趙啟骛給他倒的酒就是連連下肚,今日他成了角兒。

“你知道棉州最好做的買賣是啥嗎?”

“啥?”

衆人洗耳恭聽。

“女人。”

這個小兄弟說的興起,開始手舞足蹈。

“女人!能生娃的女人!那邊草匪多,女人卻少,他們就拘在棉州啊!不生孩子,自己掙的錢給誰花?是不是!”

衆人紛紛點頭。

“人牙子,拐來搶來的女人家,賣去棉州就賺大錢了。但是一般都聽見棉州,就不願意去了,想娶清白姑娘,沒門!”

“山野村婦啊,人家也是見過世面的,人瞧不上!”

衆人紛紛附和。

看着這兄弟醉了,又沒家室,趙啟骛給他找了個姐兒,就送他去睡覺。

剩下的兄弟們都喝的東倒西歪,趙啟骛結了賬,就往神機營回。

悶熱的夏,終于落了一場雨。

有了銀子打通關節,趙啟骛在這幫人裏別提多受歡迎了。

基本每日都醉的搖搖晃晃的出來。

他有點想向執安。

向執安看着就不會喝酒,他除了應付別人都不去酒樓,他就一個人坐在一張小桌子上吃飯。那張桌子眼熟,是梨花渡的桌子。

他什麽都沒從梨花渡帶走,唯有這張小桌子。

這會兒執安在幹嘛呢?

***

向執安在罵人。

司崽不好好讀書,還要拿筆在海景琛睡覺的時候往他臉上沿着疤痕畫了兩道。

海景琛本就在意,這把辛辛苦苦的教司崽“奉先思孝,接下思恭”這塊兒,還這麽欺負他。

司崽挨揍了。

被打了屁股嗷嗷大哭,眼神就往四處瞥,希望有人能救救他。毛翎抱着劍,許是頂格上有花吧,他就一直擡頭看來看去,反正就是不看司崽。

聶閣老在裝聾,司崽一邊哭,他一邊還在唱戲詞兒,“吾朋友如龍卿有幾,兼之子傳賢齊~”唱着就慢慢從司崽身邊飄過。

海景琛本來有點氣,又聽聶老唱着《殺狗記》,忍俊不禁。

“今後只依我分付而行,再莫提起那小畜生~”

聶老唱到這句,向執安也把司崽打完了。

“主子,距翰林院被毀已有兩月,明年春闱不知還能不能照常舉辦,我想着,學子無處可去,現在正是好時候。得在下奚開個鸾坡院。”海景琛提議。

“景琛,我知你是在為我打算。可是目前,我還沒有這個想法。”向執安盯着海景琛。眼神落在他嘴角的傷疤上,黝紫色的瘢痕,估計真是難除了。“你在郃都遭此劫難,天下文人都會看你的笑話,我若要重建翰林,我也不會起居翰林以下的“鸾坡”,我必要手刃了仇敵,讓你從罪人坑裏爬出來,再往下想。現在,我只希望你在這裏,好好休養生息。”

剛把海景琛撈回來的時候,他連飯都吃不了,一張嘴就疼,一吃飯就抖,姜清今還連夜在軍裏打了個看着都快扁平的勺,挖着往嘴縫裏送。

他太苦了。

是雲端墜落地獄的苦,是多少人愛過他的字,現在便有多唏噓。是多少人嫉妒過他的才,現在就有多恥笑。

是一生都洗不掉的豬圈味。

向執安去逗鳥,喂了把粟米,“以後的日子,還長着呢。”

海景琛颔首。

他不是沒有想過,想過等自己站起來再去做這些,世人都見海景琛懸在豬圈之上,世人多見他躺在蛆蟲堆裏。

只有向執安不一樣,他也不安慰,他也不憐憫,他直視着海景琛臉上的疤,笑着說我父母也躺過那個坑。

他沒有想過要吸盡海景琛最後一滴血。

院子裏來了客人,是楊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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