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 落雨
落雨
海景琛這才晃過神來,說“也不知毛翎他們如何了。”
向執安說“今日神機營卸将,兵部侍郎剛坐到神機營指揮使的位置,就碰上這麽個爛攤子,且有的好收拾。我尋摸着,是咱們崔大人使勁兒了。”
海景琛說“郃都情況明日就能有個透徹了。”
海景琛看着莳州的旗幟被拔下,楊叔策着馬從城下跑來,景琛提着褂子,便急急的下了樓。
還不忘回頭與向執安說“晚些與聶老議事,載府今日不要跑去上梁。”
“知道了。”向執安歪在椅子上,撐着一條腿,望着莳州。
落雨了,向執安一身白衣,打着一把白色油紙傘,進了莳州,他想來看看那千燈樓。
向執安與這裏格格不入。黑血與黑牆,滿地的狼藉與拖走成堆的屍身,整一片黑暗與血腥的大背影下,那烏壓壓的天好像随時都會伸出爪來。
如暗夜獨灼星,如深墨嵌明珠,如黑山執白雪,如此時的向執安,萬黑一點白,如率萬般光。
向執安看着這頹敗的千燈樓有些負氣,與毛翎說,“快些修,也能收納些流民。”
***
莳州神機營的兵敗在各位的意料之中,現在所有的神機營官兵都在郃都之內。
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而是沒有人知道,今日陛下得駕崩。
皇後從木蘭圍場回來之後就開始盼望,晚上陛下可別掙紮太久,這還需要太醫來查看登記造冊,一絲馬虎都不能有,不然就得嚴查陛下死因,那麽她的兒子,便不能即刻登基。
皇後娘娘盤算着,最好在辰時駕崩,便可在最快的速度趕上明日卯時的早朝。只要群臣跪拜了,諒他向執安也不能來弑君!司崽才八歲,二皇子又退出了奪嫡,怎麽看,都可以得個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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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事俱備,就差駕崩。
皇後娘娘跪在陛下跟前,現下已是亥時,準備準備,別誤了時辰。
皇後娘娘盯着陛下,生怕他現在死了,又生怕他過會不死。
趁着這功夫,皇後娘娘還要去看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只是暈厥,杜太醫施針,說晚間就會醒,杜大太醫是靠得住的,在太醫院多年,口碑與醫術俱佳,從冠帶醫士十年間做到了現在的太子随醫。
禮部送來的服制就安靜的躺在案板上。等劉懿及醒了,就可以穿上了。
杜太醫已經注意到了。
杜太醫說”皇後娘娘,這幾日國師未送來陛下的案脈單,這不合規矩。”
皇後娘娘生怕陛下駕崩沒有信得過的站出來,以至于流言四起,說“杜太醫,國師最近繁忙,就由杜太醫為皇上把把脈。”
皇後娘娘領着杜太醫來了禦書房,陛下的眼睛死死盯着杜太醫,杜太醫一診脈,便暗道不好。
陛下怕不是撐不過今日。
陛下用盡了力氣也不能使手翻動,睜的劇烈的眼睛依然不能引起杜太醫的注意。皇後娘娘盯着。杜太醫想注意也不行。
杜太醫臉色的變化,皇後娘娘盡收眼底,還是問道“杜太醫,天家可還好?可還有起色?”
杜太醫身後涼風陣陣,冷汗随着臉頰落下,這屋裏的香灰與沉香太難聞。杜太醫不知該說什麽,撲通一聲跪下了。
皇後娘娘手一擡,說“你去守着太子殿下吧,讓他快些醒。”杜太醫擦着冷汗,落荒而逃。
皇後娘娘輕笑,突然轉頭看着陛下,說“陛下呀,你剛剛的眼神?是在讓杜太醫救你麽?真是天真,現下誰也救不了你的命。本來,我并不想如此,你與我夫妻二十多年,我哪能這般絕情。”
皇後怒目而視,一改剛剛惡語柔情,“可是劉建清!你納了向芫之後,你還來宮裏看過我一次嗎?給她椒房恩寵,賜她母族昌盛,七年如一日,恩愛非常,你想過我嗎!劉建清!我是個人啊,我是你潛龍之時就明媒正娶迎進府的正宮主母!可憐我林家,費盡心機,助你坐上龍榻!你!你才幾年,你就與那向芫情深義重!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你讓他向家先是執掌軍需軍械,下一步就是要換工部與吏部了吧?還得讓那向芫的弟弟!做我晟朝的重臣吧?啊?你怎麽不說話啊劉建清!你怎可這麽對我!”
皇後娘娘一字一句,撕心裂肺,跪坐在地,簪花掉落衣襟,淚痕爬了滿臉。“劉建清,你忘恩負義,你鸮鳥生翼!你可知當年東宮事變,我林家是如何為你墊腳,把你捧到這皇位之上!督察院未有你的授意,怎敢将林家這般對待!你肯定要說,是閣老,是聶閣老,是陸閣老,對麽?你敢說你不是為了向芫那賤人麽?你以為我看不出來了嗎!你當我眼盲心瞎了嗎!”
皇後娘娘伏在地上哭泣,說“我知道,再等等,你便要讓那向芫的兒子做皇帝了,我知道,我都知道。劉建清,我兒子,必須做皇帝,這是我林家的骨血!別的任何人,休想觸及這龍榻,除非從我這條命上,碾過去。”
皇後娘娘罵說完之後難得的冷靜,整理好了衣冠,國師秦誅就在這時進來扶起了娘娘,豐腴的身子一扭一扭,一個扭頭,譏諷的笑着天家。
“啊…啊……”陛下發出細微的喊聲,動靜還沒有別人打個嗝兒大。
“啊…啊…”陛下的突然可以動彈了,陛下滿眼是淚,伸着手,“啊…啊…”似是有無限的話要說。
陛下的手臂垂落床邊,他沒有閉上眼。紅色的血絲如蛛網般密布在他眼中,混沌的眼眸反光着這屋裏的燭光。
陛下終于成仙了。
但是陛下是獨自成仙,身邊沒有一個人。
等大家知道陛下成仙,已是一個時辰後。
各宮忙了個人仰馬翻,只有太子還安靜是躺在床上未醒。
皇後娘娘已然瘋魔,大力的搖晃着太子,可是太子就是不睜眼。
“劉懿及!劉懿及!你再不醒,劉懿司就要踏在你臉上了劉懿及!”皇後娘娘此刻如同萬箭穿心,一杯子摔在杜太醫身上,“杜空山!為何皇兒還未醒!叫太醫院的都過來!”皇後娘娘說胸口劇烈的喘伏,好似下一刻就要暈厥過去,郭禮跪在身邊一個屁都不敢放。
皇後娘娘瘋狂的搖晃着太子殿下,忍不住失聲痛哭起來,“劉懿及啊!我的皇兒!千鈞一發啊!快醒醒啊我的皇兒!”皇後娘娘已經恍惚,她不知道自己的憤怒來自于哪裏,是多年前陛下曾說要與她白頭偕老,最後卻背信棄義,還是此刻劉懿及與皇位近在咫尺而如遠在天邊。
郭禮發抖的扶着皇後娘娘,皇後娘娘長跪在殿內悲怆的哭泣。衆人如喪考妣,宮內哭聲震天。太醫院進進出出,杜太醫為首的太醫在此刻做案,檢查,整理天家儀容。
***
唐堂鏡此刻在崔治重的院子裏。
崔治重面色凝重,提線木偶般的臉竟也顯現出一絲無可奈何。
他遙遙的望着祭德寺,說“次輔,你說天家成仙了嗎?”
唐堂鏡立在他身邊說“不知是成仙了還是成佛了。”
崔治重扭頭看着唐堂鏡說“有何區別?”
唐堂鏡望着莳州的方向說“成仙求得是不死。成佛求的是不生。”
崔治重覺得這事兒太過沉重,也議論不出什麽結果,換了個話題說“太子殿下今晚還能醒嗎?”
唐堂鏡說“趕不上了。”
是啊,趕不上了。
功敗垂成,前功盡棄。
****
向執安在莳州的深夜收到了陛下駕崩的消息,海景琛已然通知了楊叔,傾數州之力,深夜已然要備軍郃都城下。
沒有多餘的動靜,但是燈火通明。拴馬的,扛糧的,拉着板車運軍需的,拉着戰甲去城下的,各人清點着自己的火油與匕首,天微微亮之時,大軍齊備了六成。
向執安與海景琛站在郃都城外,楊樹穿上了戰甲,策着馬端椅桌茶來,後頭還挂了一籃子糕點,不知道的還以為海景琛去郃都游春。
風吹的二人衣服獵獵作響,向執安說“景琛,回了郃都你想先做什麽?”
海景琛說“從前的話,想找郭禮,現在的話,想喝涼茶。”
向執安笑了笑,說“輕易釋怨不是好事,人就沒有精氣神了。”
海景琛說“載府的精氣神,便是司崽嗎?”
向執安點點頭,說“是,也不是。”
海景琛說“載府,可以攻城了。”
向執安說“你我皆比料想之時更平靜。”
向執安抽出了軟劍,說“今日我還是想自己上去走一遭。”
海景琛說“現在這形勢,走一遭便走一遭吧。”
向執安舉着劍,騎着白馬,走入軍士之中,喝道“将士們,随我攻城!”
撞木早已準備就緒,城牆了圍了一堆老臣,各人臉上神色各異,載府親自攻城,真是世間少見。
大軍們逼近了城門,向執安舉手示意停步。
他身後跟着楊叔,毛翎,裴部,遠處的海景琛,還有周廣淩。
這是仁義禮智信。
向執安朝着城牆說“現下開門,免除沒有必要的殺戮。”
城牆上的老臣,憤恨的喊“向執安,為何非要如此!三皇子才八歲!你這般做有何私心昭然若揭!”
向執安騎着馬,在城牆下信步。他回道“不必這般揣度執安!三皇子繼位,有聶閣老,海先生,唐次輔,三位閣老重複內閣!治國一事執安絕不插手!”
又有人喊道“你現下這般說,真進了城我們又能奈何得了你?”
向執安回道“進不進都,現在是你說了算嗎?或者說,我說任何你都不信,你何必與我浪費口舌?”
有老臣眼淚婆娑,說“執安!何須如此!陛下剛剛駕崩,你就率軍攻城,你要誅心啊!”
有老臣在喊“向執安,你這是公報私仇啊,你這是要攪得大晟都不太平!”
“執安!何必要同室操戈!晟朝垂危!”
“向執安!你就是與張百齡通敵的逆賊!”
“執安啊!晟朝現下國力不濟,若你真的血洗郃都,于三皇子而言,便是殺兄啊!執安!向燕的冤屈我們已然明了!”
向執安停下了馬,對着這位老臣說“我聽了這麽多話,只有您,還在意晟朝,在意正統。那我也與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今日這城,我非進不可!”
“下奚兵敗案的原因早已昭然若揭,晟朝的君王昏庸至此,看不清眼前迷霧,若再讓那太子登位,那我便不是罪臣之子,我是未來國君的舅舅!
雖此番關山迢遞,我驽馬鉛刀,但我要我的劉懿司信步于廣廈之間,回身在金殿之前,管他千鈞重負,萬民生血,我來背!我他劉懿司,生來就是這大晟的頭籌魁首第一流!
他劉懿司,就是晟朝最正統的王!”
“無需再用你們那些卑劣的眼光在打量我,今日我要進都,誰敢攔我!殺了他!”
向執安的玉階白露奔跑起來,後頭的騎兵蜂擁而上。
又是悶重的撞木發出駭人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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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