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 孩子
孩子
今日三皇子登基。
九間朝殿外人廣稠衆,二皇子嘴裏的那個不知有沒有被留狗尿的蟲毀了的龍椅比他的命還更硬些。
三更才過,宮外等着參拜的百官們已經不約而同的焦躁的等待。
海景琛一夜未睡,早就立在朝殿的門外。聶遠案晃動着外袍,用胳膊肘頂了一下冷臉的海先生,說“執安在外頭拼死拼活,等的就是此刻。”
楊立信推着唐堂鏡進宮,沒了毛翎連上這朝前都顯得很是吃力。
“辛苦楊将軍了。”唐堂鏡說。
“唐次輔勿要這麽說。”楊立信攙着唐堂鏡,雖腰膝酸軟些,得益于毛翎之前的護理,唐堂鏡并沒完全廢了。
九間朝殿還未開門,殿外大臣們的脖子伸得跟鵝一樣長。
壓着各位那點兒龌龊的心思的不知道是黑壓壓的天,還是頭頂那朵兒輕飄的官帽。
無人說話。
不知道的還以為列的都是訓練有素的兵。
北邊天際有流星一滑劃而過,沒人注意到。
打破這一僵局的是屁滾尿流從臺階上翻滾下來的現任十二監代行大太監——安建。
“聶聶聶聶聶…”安建的臉色慌張,摔倒在地時海景琛往前扶了一把,這使得楊立信此刻的心都懸在嗓子尖。
安建的一腦門子汗抖着跪趴在地面,一陣陣的重重的磕着腦袋,“海海海海海…”舌頭打着三個轉。
唐堂鏡說“何事慌張。”
安建的鼻涕都懸着亮晶晶的跟眼淚混在一起,看起來埋汰的不得了。
“陛下,不見了!”緊接着安建就哭出聲來。
嗡——
所有人都腦袋都在發麻,楊立信第一次看見海景琛後脖頸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說清楚。”聶遠案往前一步,寬大的袖袍拂甩着安建。
“今日,今日奴婢們前去伺候陛下更衣,叫了幾聲都無人應答,奴婢們進殿,陛下已經不見了!奴婢,奴婢,奴婢已經差人去通告大長公主。”安建哆哆嗦嗦的不敢直面內閣三人。
“最後一次見到陛下是什麽時辰?”海景琛發問。
安建後頭的小太監跪倒了一片,其中一個說“回海大人,昨日夜裏巳時奴婢見陛下在明鏡臺走動,後隔着玉簾還見了陛下端坐在書案之前,奴婢上前問陛下是否要奴婢上前伺候,陛下拂了手,奴婢便不敢近身了。”
“巳時到子時是誰伺候的。”海景琛繼續發問。
小太監邊上的宮女爬着出列。“是奴婢,但是陛下說要自己再靜坐一會兒,也沒讓奴婢進去伺候。”
“那你們的看到陛下了嗎?”海景琛沉吟一會兒,“我指的是陛下的臉。我現在需要知道,是陛下自己走的,還是被人擄走的。”
唐堂鏡聽罷說“陛下自己走的可能不大。在下也與陛下相處繁多,雖陛下才九歲,但是謙卑自檢,委以大任,陛下志在四海,今日不該無故消失。”
“鎖了消息。找!”聶遠案此刻的手指微微抽動,悶聲下了令。
安建身後人人無聲的四散。
“那麽安公公,巳時之前呢?”海景琛的眼緊緊逼着安建,楚流水已經趕到。
“巳時之前,陛下,陛下試穿了龍袍,因怕留下褶皺,一直立着,還去看了大長公主。回來說大長公主已經入眠,就未有打擾,又,又又回了明鏡臺。”
楚流水等安建答完,說“先将安公公入獄審問吧。一會兒與訴詞交于海大人。”
安建跪在地上頻頻磕頭,磕的青磚上一片血污。
登基之日,陛下失蹤,十二監難逃罪責,安建首當其沖。
安建克制又顫抖的哭啼,擾的各位大人心緒不安。
***
劉懷瑜胸口發悶,聽聞三皇子離奇失蹤,這會兒頻頻捶打胸口,臉色發青。
“大夫人,需得快些尋找陛下,可有線索?”唐堂鏡說。
“此事怨我,劉懿司登位在即,我卻沒有日夜守着。我已經差人滿皇宮尋找,昨夜值守宮門的都已經抓獲,現下在後頭審着。”劉懷瑜開口。
趙思濟離世,劉懷瑜還在郃都穩定朝堂已然不易,守在明鏡臺後頭的寝屋裏已經多日。
為大晟到這份上,唐堂鏡也不敢再多話。
海景琛從明鏡臺巡視了一圈,又審閱了劉懿司的課業,連筆都是懸着的,書頁也未合上。
這說明,劉懿司并不是被強行帶離,甚至他寫完了課業還是有理有序的離開。
或者說,他就是出去了一會兒就回來的心思。
海景琛翻看着劉懿司看過的書。
《政要》《國策》《六韬》《益君書》《群書治要》《先妣事略》《春秋繁錄》《孝經》等拉拉雜雜的一堆。
沒什麽稀奇。
海景琛進了後頭的寝房,說“陛下可有什麽不對勁的?”
唐堂鏡沉吟一會兒低聲說“就是問了多回,向載府與世子殿下何日歸來,能不能趕上登基大典。”
“也問了登基大典郡守大人是不是不會來了,大長公主哭了多日。”
“還問了多回厲海寧大人的牌位可有供奉,他年年都會去祭拜。”
“也問了芫妃娘娘是否與先皇合葬,芫妃娘娘是否會覺得孤單。”
唐堂鏡的聲音像蚊子一般開口“也問了下官多回,陛下能不能做個好天家。”
唐堂鏡的聲音顫抖,最後說“也問了多次,毛翎為何不來守着他。陛下說在應州之時…毛翎,毛翎時刻保護左右…”
“陛下常常往北看,說,說來了郃都,常常覺得好累。”
屋內無人說話。
好像大家都很忙,大家都想讓劉懿司做個好天家,自從進了郃都,楊立信不再為他做飯,海景琛不再教他帝業以外的雜學,毛翎不再與他蹴鞠,做完課業之後趙思濟不再教他拉弓,趙啟骛不再帶他跑馬。
舅舅也不再如尋常子侄一般待他,好似從進了郃都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已然脫離了九州時候的快樂日子,所有人的眼珠子都盯着他。
明明從前,這些大人常常将自己抱起,當時伸手就好似摸得到天。
劉懿司已經很久沒吃過糖葫蘆了。
劉懿司好像很久都沒有再被人抱在懷裏過了。
連舅舅都沒有再摸他的頭。
所有人都再說:
“你必須做個好天家。”
“你生來就是要囚在這皇城裏。”
“你不可辜負大晟的子民。”
“你早已是籠鳥池魚。”
“你肩負着生民的重任。”
“劉懿司,你生來就沒有自由。”
好似所有人都忘了,他只是個孩子。
好似所有人都忘了,他曾喜歡吃什麽。玩什麽,所有人都照着完美的君王的模子,也不問他将他塞進模子的時候,他被磨掉的棱角,急促結束的童年,必須舍棄的血肉,他痛不痛,冤不冤。
所有人只看到了這些大人們的努力。
尤其是他的舅舅。
向執安拿命為他翻了身。
他就必須得珍惜。
***
外頭烏壓壓的大臣們還立着。
距離卯時的登基大典,沒兩個時辰了。
楊立信去了又回,低聲的說“安建咬死了不知陛下何故失蹤,刑具已經上了多番,這會兒就剩下一口氣了。”
海景琛看着回來的楚流水問“宮門守衛情況如何?”
“看守下水門的那兩個,服毒了,沒救回來,死了。”
所有人的心都沉入了谷底。
海景琛嘗到了最刺心的敗績。
***
來來往往的軍士圍了立在殿外的大臣。
誰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但是用腳想想都知道,今日發生了大事。
大臣們不敢私語。
誰也不敢揣度。
崔治重低着頭繃着臉沒說話,還未被圍住的時候崔治重哈欠連天。
僵持了一會兒的大臣開始與鄰着立着的發出無聲的交流。
天蒙蒙亮的時候,聶遠案差人來說“今日陛下身子不适,大長公主佛珠瘁斷,天不擇今日,為保晟朝百年,擇日再行大典。”
“諸位莫要外出,郃都今日起禁足。”
竊竊私語的風起,沒一個人敢說到點兒上。
郃都此刻風聲鶴唳。
滿大街的軍士代表今日的不凡。
***
天開始發亮,皇城東邊河傾月落。
海景琛的腿腳酸軟,又坐在明鏡臺前,撥出去的軍士還是沒有任何消息,全城的精銳會将整個郃都翻個兒。
安建的寝屋好似被打砸了一般,巡防服毒死去的祖宗十八代都在徹查,連督察院與十二監的檔案庫都被衆人齊齊搬回明鏡臺。
大臣已經散去,家家門口都派了兵,這架勢好似下一刻就要抄家。
聶遠案在殿中焦躁的踱步,劉懷瑜的臉色還是未見好轉。
楊立信給海景琛倒的茶已經涼透。
海景琛閉着眼,迅速的思索着究竟哪裏有蹊跷。
海景琛翻看着劉懿司的案臺。
海景琛随手信手翻過,書籍繁多,海景琛将這些書籍都平放,卻在《先妣事略》上定住了眼眸。
乍看無異,但是書頁沒有其他書一般平整,有微微皺起,海景琛一翻,只見有字兒甚至化開了墨印。
是上頭的“世乃有無母之人。”
海景琛倒吸一口涼氣。
随即踉跄倒地大喊“速去皇陵偏殿!”
劉懷瑜聽聞險些癱倒,衆人快馬加鞭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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