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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你與淩道友之間到底又鬧了什麽矛盾?”正思索間, 白濟安冷不丁地在她面前的小桌上坐下,苦笑着倒了杯茶。

夏連翹一怔,“白大哥你都看見了。”

白濟安:“嗯, 看見了,但也已經習慣了。”

夏連翹:“……”

“說起來。”白濟安放下茶杯, 探究地看了她一眼。

又皺皺鼻子, 什麽都沒說。

“什麽?”夏連翹不解其意。

白濟安話說一半,卻沒有繼續的意思,“也罷,想來是我錯覺。”

将杯中茶水一飲而盡,白濟安飄然而去,徒留夏連翹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隔一會兒, 李琅嬛也從她身邊路過,也是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一眼, 臉上露出和白濟安近乎如出一轍的探究、遲疑。

“連翹你這幾日修為可有所突破嗎?”

這段時間她跟淩守夷吵架歸跟他吵架,修煉還是沒放下過的,氣機的運轉也較之前更為流暢。夏連翹想了想, 也沒把話說得太自滿, “一點點算嗎?”

李琅嬛皺眉:“可怎會?”

又自顧自喃喃,“許是我看錯了也未可知。”

這兩人搞得神秘兮兮的,她要細問, 兩人又道是許是錯看,夏連翹沒辦法,只能踱步到院外散心, 只覺得不止淩守夷, 現在連老白和琅嬛也像變了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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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陽晚照,湘水村內炊煙袅袅, 倦鳥歸巢。

夏日的晚風褪去白日的炎熱,微有些燥意,卻很溫和。蟬鳴不絕,蛙鳴四起,亂草間蟲聲切切。

夏連翹踱步到籬笆門前的時候,剛巧看到兩道身影,其中一道她還十分熟悉。

不是冤家不聚頭。

淩守夷不知何時又出的房門,此時正隔着一道籬笆在同人說話。

看這說話人的模樣,似乎還是個……姑娘?!

十多年前,他曾到過潇湘大澤一帶,但并未深入湘水村。

而今再回到潇湘大澤,心頭千思萬緒與從前一顆道心清靜,虛極靜篤,無為無慮時,幾乎已有天壤之別。

在決心為夏連翹解契之前,他也曾思索過二者今後将何去何從。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或許她說得不錯,但他為何心中如水生波,欲靜不止?

此時夕陽在山,輕煙沉沉。打斷了淩守夷的思緒。

“淩公子。”一道溫婉動人的嗓音響起。

淩守夷微微一怔,擡起眼。

眼前不知何時正俏生生立着個陌生的少女,生着巴掌大的小臉,一雙眼如流水般澄澈。

眉如黛描,唇似塗脂,肌膚白淨,秀美的容貌即便在這個偏僻的小山村也難掩風華,正溫和地看着他。

她穿一件幹淨的藍色襦裙,腰下還別着一個小小的藥囊。

“你是何人。”淩守夷收斂思緒,面無表情,一身寒氣冷冷開口。

見眼前的少年孤寒冷淡,難以接近,她倒也不惱,行了個禮,柔聲道:

“小女子名張月映,道友或許不認識我,我是來找孟大哥的。不知孟大哥可在家中?”

“他就在屋內。”淩守夷言簡意赅,退開半步,讓她入內,張月映婷婷袅袅地福了福身子,這才往主屋而去。

還沒走幾步,似乎想到什麽,回眸猶豫道:“淩公子,公子別怪小女子多嘴,但此地風大,公子還是早些回屋歇息,當心着涼。”

淩守夷一怔。

張月映的話在修士看來有些可笑,但其中的真摯倒算不得假。故而,他也未曾出言開口,拂落她的面子,只靜靜地目視她入內。

斜陽如金,裙裾翩翩,一陣微涼的暮風吹來,吹散淡淡袅袅的藥香。

夏連翹沒想到會撞到這一幕,下意識地就想要避讓,但淩守夷轉過身來時,卻已經看到她。

她怔了一下,想解釋,“那個,我不是故意看的。”

剛剛看到人漂亮姑娘的時候态度明明還不錯,這個時候一看到她又恢複到那般生人勿進,冰凍三丈的晚娘臉。

淩守夷不含表情,清冷的視線一掠而過,越過她而去。

“你還生我氣嗎?”夏連翹想想,提步追上去,趕緊叫住他。

淩守夷:“……”他眼睫一動,腳步一轉,從她右邊走過。她匆忙調轉腳步,當頭一攔。

夏連翹作招財貓狀,拱手讨饒,眉眼帶笑,“對不起啦。”

淩守夷面無表情,不為所動,嗓音冷清幹淨如冷泉激石,泠泠生風。

“讓開。”

……她都已經這麽低聲下氣了,還這個反應,你覺得合适麽!

實在捉摸不透淩守夷的心思,夏連翹無奈之下也只能地徹底放棄哄他的念頭,說不定等他哪天自己就想開了。索性徹底抛開不再多想。

不遠處大黃大白和貍花,二狗一貓正在打鬧不休。

接二連三地遭受打擊,夏連翹一顆招貓逗狗求安慰的心再次蠢蠢欲動,蹲下身便朝兩狗一貓“汪汪喵喵叫”。

貍花兀自高冷,大黃和大白看到她傻樂着颠颠地跑了過來求摸。

夏連翹擡起手正要摸,大黃和大白不知道看到什麽,狗臉上露出猶豫,又嗖地一聲躲遠了。

她的手甚至還停在半空,未來得及收回。

夏連翹:“……”不是錯覺,從昨天開始不論人還是妖,小動物還是花花草草,看到她就跟躲瘟神一樣,不說淩守夷了,連老白和琅嬛女兒都一樣。

唯一待她視若從前的似乎也只剩下了孟子真。

想到孟子真,正巧一陣不高也不低的,舒緩的交談聲從屋內傳來。

張月映進屋之後,便徑自去尋孟子真。似乎是為了避嫌,門窗大開,二人也不避諱說話聲被人聽去。

夏連翹蹲在牆角,正處于窗戶下方,自然也都聽了個一清二楚。她只過耳不過腦,百無聊賴地聽着。

“姑娘這些日子身體可好些了?”孟子真嗓音溫和。

張月映嗓音如谷中黃莺,清軟動人,輕得像一陣風,“還要多謝孟大哥你這一番妙手回春……”

借住孟家小院這段時間裏,一直有病人上門求醫,夏連翹聽了一會兒也聽出這位張月映姑娘是過來複診的。

孟子真又仔細地問了幾個問題,張月映一一答了,再三拜謝。

孟子真卻道:“張姑娘不必言謝,當日我昏倒在山林中,若不是姑娘出手搭救救我性命,今日恐怕也沒我孟子真此人。”

夜幕降臨,墨色愈發濃郁。但屋內二人卻好似有說不完的話,并不覺時間流逝,點燈絮絮長談許久。夏連翹站在外面吹了會兒風,散了會兒心,正欲轉身回屋,耳畔卻冷不丁滑過一道熟悉的嗤笑聲。

“哼。”這一身嗤笑像經年的陳舊佳釀,嬌媚得幾近令人神魂颠倒。

神鬼莫測,如山間的豔鬼。

這個聲音……怎麽這麽熟悉?!

夏連翹似有所覺猛地睜大眼,循着這嗓音望去。

夜色下,不知何時已多了一道聽牆角的身影,女人身着一襲豔紅色織金襦裙,冰肌玉骨,面紗覆面。此時正冷冷嗤笑,笑得頭上珠翠晃悠悠顫動不休。

夏連翹訝然脫口而出: “團團?!”

胡玉嬌柳眉倒豎,氣急敗壞地朝她飛出一道眼刀,怒道:“不許叫我團團!”

夏連翹當即懵逼。

雖然早知曉胡玉嬌就是團團,但她沒想到胡玉嬌膽子竟然這麽大,竟敢光明正大地現身湘水村。

胡玉嬌看到她既不慌,也不惱,反而愣了一下,将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突然一臉嫌棄地伸出手捂住口鼻。

“你怎麽在這兒?”

想到她身上那道傷心契還有淩守夷喝下的那杯古怪的酒水,夏連翹急切地往前蹬蹬蹬追了幾步,想問個清楚。

她滿腦子都是這些事,也就沒注意到胡玉嬌臉上的嫌棄之色。

剛往前幾步,胡玉嬌卻忽然“嗖”地倒退出幾步遠,同她離開幾米的距離,柳眉倒豎,嬌喝道:“你別過來!”

夏連翹懵逼地愣在當場。

一個個的為什麽見到她都是這一副反應?

不過眼下她個人的事可以往後稍稍,還是胡玉嬌的來意最為重要。

“你來看孟大哥?”夏連翹問。

“誰來看她了?”她不提此事還好,一提此事,胡玉嬌似乎一肚子的邪火,冷笑道:“看他跟那什麽張姑娘卿卿我我嗎?”

從一開始,夏連翹就覺得奇怪。胡玉嬌沒有殺她,也曾叮囑過銷魂閣內一衆狐貍不許害生,她對她很有好感。

雖面紗覆面,但女人眼裏的埋怨,嫉妒和委屈卻并沒有逃脫過夏連翹的雙眼。她大腦一轉,答案幾乎是呼之欲出。

難道說……胡玉嬌喜歡孟子真不成?!

而且看情況還是暗戀?!

“張姑娘和孟大哥兩人才貌雙全,才子佳人,”心裏既有了譜,夏連翹清淩淩的杏眼一轉,故作不解道,“發乎情止乎禮,不是很相配嗎?”

胡玉嬌果然火冒三丈,“相配他奶奶個腿!”

趁其心神大亂,精神不備之際,夏連翹隐藏在袖底的手悄悄發出一道靈機往屋內而去。表面上依然沒什麽異樣,冷靜地與這狐貍步步周旋。

對胡玉嬌好感度高是一回事,夏連翹抿了抿幹澀的唇角,但她也知道輕重緩急!

總之先想辦法牽制住她,再暗地裏通知老白和琅嬛——

“你在做什麽?!”胡玉嬌驀然擡眼,雙眼警覺。

不好!夏連翹心中大急,暗道一聲不妙,眼疾手快地忙祭出破妄鏡,想着雖然修為差距太大,但應該能阻她一阻。

誰知胡玉嬌竟是個拿得起放得下,覺察出不妙面色一變,壓根不跟她啰嗦,身化一道長煙轉身就要跑。

但這時一道驚鴻劍光卻如從月宮飄落,淩厲無俦的劍勢已迅速截住她去路。

緊跟着,兩道遁光也從屋內一縱而出,護在夏連翹身前,與劍光成合圍之勢。

夏連翹驚喜地看向來人:“白大哥!琅嬛!”

胡玉嬌猛一扭頭。

後路被斷,劍光散去,露出淩守夷冷淡清寒的無暇容姿。

胡玉嬌不由冷笑連連,将目光重又轉回到夏連翹身上:“死丫頭!你算計我!”

“兵不厭詐。”夏連翹一本正經地說。不使詐怎麽抓得住這只狐貍。

前有狼後有虎,這變故同時也引起了屋裏的孟子真與張月映的注意,張月映驚恐的尖叫響徹月色,“孟大哥!有妖怪!”

“姑娘莫怕!”孟子真匆匆安慰一句,正要追出來看個究竟。

胡玉嬌渾身一震。

夏連翹見狀大吼一聲,“孟大哥你回去!”

孟子真腳還沒邁出門檻,被這一吼徹底吓愣在原地,“連翹……”

夏連翹雙目眨也不眨地看着胡玉嬌,語速飛快:“這裏危險,你回去保護張姑娘,這裏交給我和琅嬛、白大哥就好。”

這既是修道者與妖怪之間的戰鬥。孟子真怔了一下之後,未再逞強,乖乖退回屋內。

胡玉嬌緊繃着的身軀這才一點點放松,望着眼前神情嚴肅的少女時,目光裏又多添了幾分複雜。

從胡玉嬌暗處窺視,又只敢以原型現身,夏連翹不難猜出來,胡玉嬌恐怕不敢讓孟子真知曉她就是團團。

既然如此,她也不介意成全她這一點心思,也當為之後的談判積累籌碼了。

專注中,夏連翹隐約能感覺到淩守夷看她一眼,什麽也沒說,但她也無暇去留意他這一顆敏感的少男心。

“哼。”雖還是嗤笑,但被人合圍,胡玉嬌心有忌憚之下那股高傲的氣勢卻已洩了大半。

扭腰擺臀,好整以暇地換了個姿勢,這才不緊不慢地掀起眼皮,“煞費苦心,不就是想攔我嗎?說吧,有什麽想問我的?”

李琅嬛輕輕薅了一把夏連翹頭發,小聲誇了一聲,“做得好。”

擡起眼,迎向胡玉嬌的視線,白濟安莞爾拱拱手,“抱歉,叫大王受驚,今日強留大王,實在是有不得不問詢之事。”

作為四人組中的社交擔當,白濟安一開口,夏連翹就知道沒自己什麽事了,接下來都是白濟安游刃有餘地打官腔。

可官腔也不是所有人都受用的,就譬如這只出生鄉野的粗魯野狐貍。雖生得嬌嬌嬈嬈,媚骨天成,魅色無邊,一張嘴卻不耐煩起來,“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白濟安笑容一滞:“在下這兩位好友前些日子誤入貴寶地,幸得大王不予計較……”

胡玉嬌:“沒完了是吧?”

李琅嬛看看二人,少女上前一步,眉目泠然,抱拳朗聲道:“敢問道友,近日今日潇湘大澤附近人畜失蹤案可與道友有關?”

胡玉嬌和緩了面色,冷笑道:“我當你們是為什麽而來?正巧,我這兒倒也有個問題想問問諸位道友,今日,我那些不成器的屬下回報,道是我銷魂閣內守備不嚴,竟混入幾只老鼠進來,諸位道友來我閣中又所為何事?”

淩守夷耐心耗盡,冷然道:“閣內凡人可是與你有關?”

“你們這一路而來難道沒聽說過我銷魂閣從不害生嗎?”胡玉嬌揚起眉,“再說我銷魂閣內雙修之術向來你情我願,哪裏看得上凡人那幾口精氣!”

“實話告訴你,這幾人都是當日黑老大賜下,我留在閣中也是無用,還要我手下徒子徒孫們千辛萬苦給他們做人類飯菜!你們想要,那盡管拿去!”

這倒是與他們之前的猜測不謀而合。夏連翹和李琅嬛交換了一個視線,卻都沒有放棄戒心。

輕輕籲了一口氣,夏連翹也準備上前問個詳細。

孰料,胡玉嬌一看到她上前,竟十分受不了地蹬蹬蹬往後倒退數步,一臉嫌棄道:“臭丫頭,快離我遠點!”

言罷,一手作扇,撲扇不停。

夏連翹:?!

為什麽從昨天起所有人都在針對她,她要報警了。

見她面色茫然而忿忿,胡玉嬌的目光在她身上走了一圈,又落在淩守夷的身上走了一圈,動了動唇。

夏連翹心裏一緊,突然冒出一股不祥的預感,像阻攔胡玉嬌開口卻沒來得及。

胡玉嬌瞥一眼淩守夷。

雲破月來,星月流光。

少年烏發如瀑,秀眉緊蹙,如雪劍氣随身自走。

何止一個仙姿高潔了得。

胡玉嬌心下卻更不屑:“哼,我倒是淩沖霄你有多清高!想來也不過如此!倒是成全你倆這一對鴛鴦。”

夏連翹:“……”

淩守夷:“……”

白、李:“??”

夏連翹顧不得害羞,怔怔追問,“你怎麽……?”她怎麽知道她和淩守夷那什麽了?

胡玉嬌似乎看出她的不解,沒好氣地捂住口鼻,忍無可忍破口大罵道:“你快離我遠些。”

“淩沖霄這個故作清高的灌你這麽多純陽真氣,如今你下丹田內真氣勃發,行走間渾身上下陽氣外洩!誰人看不出來?誰人聞不出來!”

轟地一聲。

如平地驚雷。

夏連翹被這一句給徹底炸懵了,炸得暈頭轉向,大腦一片空白。下意識地看向淩守夷的方向。

淩守夷冰姿玉容也在這一刻裂開了,少年渾身一震,怔忪地與她回望對視一眼。握劍的手随之一抖,握劍不穩,險些當啷落地。

世人所言的丹田,常指男子下丹田,而女子下丹田則有個普羅大衆,更為耳熟能詳的名字——女子胞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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