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3

第113章

夏連翹主動與淩守夷回轉仙門。

便是不主動, 她也毫無辦法。

“司馬尚想要殺我為司馬元蘅報仇,俱被我殺了”,自打淩守夷語氣平靜, 不帶任何感情地說出這句話起,夏連翹便不由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她能感覺到此時的淩守夷忽然平定下來, 不是之前那般平靜的表象之下蓄積着摧天滅地的風暴。

他此時便是風暴本身, 拟定主意之後,一往無前,再無動搖的可能,任何阻攔在他面前的事物,都會被他毫不留情一舉摧毀。

夏連翹努力壓下內心的胡思亂想,定了定心神, 試探着開口問道:“你可知曉這溟幽海底下有個禁制?”

淩守夷沒有開口附和,卻也沒有出言打斷她, 他心中既已拟定主意,就算他神魂殛滅,絕不會再放她離開。

因而也不吝于此時靜等她說完, 且看她有什麽打算, 就像是獵人給予獵物最後一些掙紮空間,說不準是出于慈悲,還是靜待獵物連最後一絲力氣也消磨幹淨。

“我剛剛……”她深吸一口氣, 飛快地說,“見到了一條應龍,名喚颢蒼, 自稱是你生父。”

她說完, 便緊緊地目注淩守夷的反應,不願意放過一絲一毫的細節。

她不知道她這樣直白地說出這件事, 會不會觸怒他。

她本來倒是想收殓颢蒼屍骨帶回給淩守夷,也算是個佐證,可如今颢蒼化骨飛灰,她實在拿不出任何證據。

淩守夷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眉。

半晌,才淡诮反诘:“曲滄風又同你說了什麽,你以為我還會信你嗎?”

少年的目光渾似在看一個最恬不知恥的騙子。

他熟知她的把戲,深知她反複無常,不知廉恥。

對她深惡痛絕,又将她冷淡蔑視。

夏連翹張了張嘴,有些無力地低下頭。

她當然知道,她如今在淩守夷心目中的信用值幾乎為零。

要命的是,她現在偏偏、必須要重新取得淩守夷的信任,否則她很難說服淩守夷去尋找他生母所遺的那封迷信。

她觀察着淩守夷的神情,大腦飛快地運轉着。

淩守夷眼下明顯不信她,且已經顯露出些微的不悅。

她猜,淩守夷自幼失去雙親,母親在孩子生命中永遠是不可取代的存在,柔姬對他而言一定非比尋常,甚至說,是旁人無法觸碰的禁區。

她此時若貿然開口,稍有不慎,說不定還會弄巧成拙,成為淩守夷心裏那個不惜利用他母親的可惡的騙子,徹底激怒他。

柔姬當年被囚禁在仙門,她總歸要與他回仙門一趟的,不若等那之後再從長計議。

“你看我現在沒有任何還手之力,”她誠懇地建議道:“你下去瞧瞧對你也沒任何損失不是?”

淩守夷唇瓣微抿。

她的确是個最高明也最可惡的騙子。

如此狡詐反複,卻還是在這一刻精準地拿捏住了他的心理。

但他不論如何也不願在她面前表現出動搖之意。

淩守夷面無表情,居高臨下地望着她,還是沒說好,也沒說不好,淡漠的眼底看不出任何情緒。

他将她從溟幽海帶回,暫且關押在瑤光峰偏殿,又設下重重禁制,這才架起遁光,往溟幽海底一探。

溟幽海底。

宮觀傾頹,早就是一地碎磚亂瓦,他既沒有找到她口中的那間玉室,更沒看到那所謂的血字。

許是淩守夷與司馬尚争鬥時攪動湖水摧毀了玉室,又許是應龍與夏連翹先後離去之後,這間玉室終于結束了作為牢獄的職責,迅速崩塌消弭,連一絲罪證也未曾留存。

淩守夷眉頭緊擰,靜靜地對着這一地殘垣斷壁伫立良久,眼裏流瀉出顯而易見的疲倦,更從心底翻湧出一股煩躁與厭惡之情。

說不準這厭惡是對着夏連翹還是對着縱使如此還是反複相信她詭計花招的自己。

被關在偏殿裏的夏連翹倒是很老實。

自知她必須要重新取信淩守夷,她一直老老實實地沒有任何動靜,縱使心裏再挂念琅嬛與老白,也沒敢随意妄動。

只抱膝而坐,默數着時間等待淩守夷回轉。

望見白衣的道子翩然而落,她心裏一緊,強壓下內心的悸動與歡喜,迎上前道:“小淩!你找到了嗎?!”

淩守夷視線冷冷掃來。

她微微一怔,這才意識到自己喜不自勝間一時口不擇言。

她讪讪住口。

從淩守夷的角度,能清楚地看見到女孩兒臉上那顯而易見的失落之色。

自一看到他起,她便搴着裙擺,不勝歡欣鼓舞地朝他飛奔而來,一雙杏眼亮晶晶的,好像他們之間什麽事也未曾發生過。

淩守夷不可否認在瞥見她第一眼時,他心底下意識地長舒的一口氣。

也正是意識到這一點,讓他微不可察地僵硬半秒。

少年語氣泛出顯而易見的不客氣:“你憑什麽以為我是去了溟幽海底?”

女孩兒被他問得一時語塞,半晌,才幹巴巴地道:“我……我以為你會去的。”

又是這麽一副情态。

淩守夷默然半秒,強令自己從當下的對話中掙脫開。

以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居高臨下地俯視着她,目若寒星一般,一寸寸掠過她的眉眼,想拆解出她言語裏到底幾分真假。

此時又是否在拿喬作勢,撒嬌賣癡。

他有意冷一冷她,叫她認清現狀。

便冷然言道:“別想要再耍花招,你翻不出我的手掌心。”

她明亮澄澈的雙眼卻浮現出困惑之色,不明白自己為什麽好好說着話,怎麽又踩中了他的雷點。

淩守夷對上她攝人心神的懵懂視線,面色卻更難看。

她還想問個清楚,淩守夷卻別過臉,分明已不再想和她多談。

他此時連和她多說一句話也嫌多。

而淩守夷似乎是打定主意将漠視她的态度貫徹到底。

甚至在帶她回仙門的路上,也沒有和她多說一句話。

夏連翹這一路上心事重重,她只知道她和李琅嬛都被帶回了仙門,卻不知曉李琅嬛到底被淩守夷藏在哪裏。

淩守夷以關押犯人的方式将她一路押回天門前。

任憑她如何詢問李琅嬛的下落,少年也之漠然以對,絕不開口。

倒是曲滄風逮住空隙,與她安慰了一句,叫她莫怕。

只是他如此傷重未愈,面色蒼白的潦倒模樣也沒比她好到哪裏去。

夏連翹朝他露出個苦笑。

曲滄風也回以一個蒼白的苦笑,“是我害你至此。”

如今他是砧板上的魚肉,尚不知淩守夷要如何回禀述職。

夏連翹輕聲問:“曲大哥,你是知曉天上那位會對他……動手嗎?”

曲滄風怔了一怔,沒有問她從何處得知,只輕輕點了點頭,“我本以為至少能延緩他片刻……”

淩守夷似乎朝他二人看了一眼,又淡漠無波地移開了視線。

夏連翹和曲滄風頓時默契地別開視線,不再多談。

她的目光不自覺放在眼前恢弘浩蕩的景色前。

饒是她知曉仙門真實內幕,也忍不住驚嘆于這一派僞造而出的仙家氣象。

一座座仙島星羅棋布,懸空于浩浩湯湯,日夜奔流不息的靈海之上。島上樓觀峥嵘,仙門三十三座天宮,七十二重寶殿,以雲梯棧橋合沓勾連,相與隐沒在缥缈雲霧間。

更有飛瀑不時浩湧噴吐出五彩霞光,揚起濤濤紫霧。

夏連翹卻無心欣賞眼前這嵯峨恢弘的畫面。

她被淩守夷一路帶回渡霄殿內。

這是位于重重島嶼最上層的一座仙島,整座仙島方圓足有數萬裏之遙,島上仙山起伏,渡霄殿背靠三山飛瀑,依山鑿壁而建,宮觀曲折連環。

此時,早已有數百渡霄門人弟子,立在殿前等候。

為首的是一對年輕的男女,青年俊雅溫潤,女修也是生得面如秋月,姣美難言。

這兩個修士分明也都看到淩守夷身邊的夏連翹。

但淩守夷素日裏禦下極嚴,縱使他們心中如何驚愕震動不已,面上也不敢露出任何異樣的神情。

二人見了淩守夷,口稱師尊,納頭便拜,神情十分恭肅。

淩守夷略一颔首,容色寂冷,也沒什麽多餘的表情,更沒多關懷寬慰幾句。

那女修要活潑一些,觑着淩守夷的神情,這是才小心翼翼地問:“師尊,這位是?”

夏連翹也很好奇淩守夷會如何介紹自己的身份。

淩守夷不帶任何感情道:“與此案有關的凡人。”

那青年修士看她一眼,問,“可要重點看押?”

淩守夷淡淡道:“不是什麽重要的人物,你們随意安置就是。”

話是這麽說,這一雙男女此時俱都有些手足無措起來。

夏連翹管不了這麽多,眼看淩守夷轉身就走,她匆忙追上他的腳步。

其他門人弟子見狀,愈發驚愕,淩守夷沒有發話,他們卻也不敢攔她。

空無一人的回廊間,夏連翹鼓起勇氣叫住淩守夷。

淩守夷的态度讓她隐約間有些不安,倘若想改變他的看法,她必須要重新獲取他的信任以及……

偏愛。

她動了動唇,哪怕再難以啓齒也不得不開口去踅摸他如今的态度。

她幹澀地問:“小淩,你……是不是……不愛我了。”

淩守夷這才停下腳步,眉梢微揚,像是不敢相信她的不知廉恥。

仗着他遠比她高出一個頭不止的身高,淩守夷垂眸俯視着她,冷聲道: “夏連翹,你怎麽還敢言愛?”

夏連翹抿緊唇瓣,不甘示弱地回望回去, “你若不愛我,為什麽不放我走?”

淩守夷眸地剎地幽深寒濃下來,“你大可死心,你這一世,下一世,生生世世,我都不可能放你離開。”

少年垂眸望她的眼底閃爍着冰冷的光,連一點愛意也無。曾經的柔情蜜意恨不能在此刻化作刺穿她心肺的刀子。

淡色的薄唇吐出近乎詛咒般森冷的字眼。

“除非你有信心能逃過神仙的追捕。從今往後,你休想再離開我身邊寸步,你逃到哪裏,我就追到哪裏。誰敢帶你走,我就殺了誰。哪怕從今我刀劍加身,屠割刳腹,也絕不容你離開。”

“我會竭盡能為,予你長生,便是你有一日死了,黃泉地府,我也必将掘地三丈,将你帶回,除非我魂飛魄散,生生世世你也休想擺脫我。”

“因為,這就是你騙我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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