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逆襲前世的美姬(六)

阿蓉在衣櫃裏挑挑揀揀,目光掃過其中一個布料華貴的包裹,盯視片刻,又飄忽過去。她也是十幾歲的姑娘,怎麽會不喜歡包裹中的衣裳,更何況其中每一件都是剪裁驚豔、工善繡巧,并且沒有一處不符合阿蓉的氣質,仿佛正是為她量身奪體打造出來的,她幾乎已經預想到這些衣裙上身之後,絕對不是簡單的舒适輕盈、華貴精美那麽簡單,恐怕對于她容貌的绮麗,都有着提升作用。

可正是如此阿蓉才不敢穿在身上。因為就連近來劉氏送來的成衣,都沒有一件能及得上這些的。最後還是宮裏來的其中一位許嬷嬷,給她挑了一身清爽的衣裙,又配上格外精巧的花钿和編發。

等在外頭的侍女和馬仆聽到動靜回過頭來時,哪怕早已聽過傳聞,有了不少心理準備,也不由凝息一瞬,就見那佳人踏了馨香路過,在幾個丫鬟婆子護送下,登上了大房的馬車。

齊佳歪在馬車裏,掀了簾子注視着齊蓉的一舉一動,心中連連吸着冷氣。

她自從聽說劉氏要将齊蓉帶去五佛山,就不止一次的想象,那一天到來時,齊蓉會以什麽面貌出場,自己又如何才能在齊蓉邊上,露一露臉?對方是一如往常在家中時的素衣墜袖、素面朝天,還是為顯得莊重,以筆細細勾勒得眉、眼、唇、鼻越發精致?

她一連将齊蓉那張臉,換在了好多個人、好多種妝容之上,甚至有一夜做夢還不忘揣測。直至今日齊蓉出現,齊佳突然覺得,自己先前所想竟絲毫沒有意義。齊佳心灰意冷的向後一靠,餘光隐約見到三房堂妹的簾子,也呼地一下被人重重放了下去,她目光無神的遙往齊府樓閣,心裏如同經受着千萬只蟻抓撓啃噬。劉氏肚子裏到底打的什麽主意?她不是對齊蓉那庶女再厭惡不過,為何定要帶她前去五佛山?今次五佛山上陛下會在,洛平候理應到場,莫非那事真成了……

馬車一路通行,出了白郡就是五佛山境內,比前往都城還要縮小了一半路途,只是随着越發臨近五佛山,命婦的隊伍,就逐漸壯大起來:先是禦史夫婦的馬車并入了同一條路;前頭又和岔路口行來的幾個侯府陣隊碰面,合并成了一條長龍隊;再然後聖上的禦駕,也趕到此地,衆人立即停車暫避,讓龍辇先行。

阿蓉在馬車中悶了半日,見隊伍停在了路邊,才掀了簾子透口氣,遠遠地,便見到道路中央浩蕩的衣裙青色宮裝之人,伴着一輛金根車,或許是錯覺,阿蓉總覺得其中有幾個宮人,格外面善,仿佛在何處見過?

阿葫在身後拉她衣袖,焦急的提醒道:“姑娘,天顏不可直視,莫要犯了忌諱……”

“我只瞧了一眼,不會被發現的。”阿蓉向後探了一眼,發現齊佳和三房那邊因為龍辇的經過,居然出現了一點動亂,緊接着齊家長輩一個眼神瞪了過來,衆人只得乖巧縮回車中。

阿斑一張肥嘟嘟的小臉湊上來,雙眼放着光,“姑娘可有見到陛下什麽模樣,是否格外高大,和外頭那些書上說的一般三頭六臂,口中含珠,頭上還生着兩只龍角,令人不敢直視?”

阿蓉原本只是聽着,後來忍俊不禁,笑個不停,“你看的是什麽話本,怎麽有人會長成那樣?既是血肉之軀,也該如常人一般無二。傳聞這位新帝是先帝唯一的子嗣,生得俊美無俦,是上天選定的真龍天子,應當十分有威嚴。你所說的,唯獨令人不敢直視這一條,或許才是真的。不過他坐在車辇中,我是看不到的。”

馬車一側的許嬷嬷,與另一個同樣宮中出來的趙嬷嬷對視一眼,各自眉頭一挑,露出了個古怪的神色,怎麽莫非姑娘,還沒有見過聖上?

然則回想到聖上當日的表情,可不像是不曾見過齊家姑娘的樣子,向來高高在上的人物,頭一次關注些女兒家的奇巧之物,又親自挑選了衣裙、首飾,生怕何處做得不夠,還下達了晉封的旨意,這樣的,是沒見過?

龍辇趕路很快,沒過多久,車隊再次啓程,搖搖晃晃繞着五佛山路停在半山腰,但見一金光巨佛宛如嵌在山壁紙上,佛陀狹長的眼眸俯視衆生,在微光下閃爍,阿蓉跟在劉氏身後,進殿上了柱香,便與衆人一同被請入了後山竹林賞景。

阿蓉一雙美目不住打量這片竹林,前世她沒來過此地,卻也對五佛山有所耳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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據說先帝崇佛,癡迷于來世往生,不僅在都城附近修建了五佛山,還規定了八月初的祈福節,将五佛山定為祈福地,可謂榮寵恩厚。但或許也正因為五佛山僧人有了如此地位,才使得一些佛心修為不堅的弟子,逐漸開始以五佛山為靠山,糾結了一批賊匪,綁架囚禁了山下近百個妙齡女子,其中甚至還有幾名失蹤多年的世家之女。後來此事不知被什麽人暗中得知,将消息捅出,才惹得朝野震動,由此五佛山這個榮寵一時的龐然大物,才逐漸有了衰落的跡象。

這個時候的五佛山寺,依舊鼎盛,這就說明那些被囚于密室的女子,依然還在寺廟之中。

不可否認,阿蓉心中也覺得那些女子委實可憐,但更多的,還是為了她自己。若非是有意趁着此次出門,努力湊足聲望值,這五佛山,她其實一步都不想踏入。因為或許擦身而過的某一個普通沙彌,就是那囚禁之人,此事想一想,都覺得十分可怕。

好在她如今身邊跟着兩個侍女、兩個嬷嬷,底氣倒是十足,在竹林中搜尋片刻,就瞧見聖上的禦辇停駐在五佛山後院之內。

阿蓉在身後其中一個侍女耳邊囑咐了一番,就見那小臉肥嘟嘟的阿斑湊近了禦辇的所在,接着被幾個金甲衛攔下,随後不知說了句什麽,幾個金甲衛遲疑片刻,分出其中兩人向着後院的小廚房探去。

“五佛山不是都清山了,怎麽還會有外人進入?”

“齊家也是白郡城數一數二的世家,人家小姐沒必要特意跑來騙人,還是得查探一番……”兩個金甲衛漸行漸遠。

殊不知這座後院的轉角處,墨青色衣袍的高大男人揣摩了一番那阿斑小丫頭的說辭,眼神格外黑沉下來,顯而易見,這句話是齊家小姑娘有意來告知金甲衛的,是她又“見到”了什麽?

“她為何寧肯親身歷險,也不願再寫一副紙箋……叫暗中的那幾個小子,給朕送來?”年輕的帝王站在角落,不肯挪動一步,低沉的話語卻仿佛預示着其主人沉悶的心情。

徐公公心說,這也不怪人家姑娘,他後來又想了下,那紙箋根本就是幾個小子偷來的,失主已經弄丢了一次東西,自然不可能再寫第二次,還等着人去偷了,當然這話徐公公是絕不可能說出來的,除非是他嫌命太長。

“朕要見她。”就在徐公公裝足了鴕鳥架勢,打死也不冒泡的時候,高大的男人向後掃了一眼,徐公公只覺得脖頸一涼,便聽到頭頂有聲音冷道,“你去将她單獨引來,不要鬧出動靜。”

徐公公震驚……不鬧出動靜,就意味着不能暴露身份,于是究竟怎麽才能将齊姑娘引來?奴才可以拒絕嗎。

阿蓉的本意,是想站在原地等消息。

她與阿斑在馬車上讨論過一番聖上,等到踏入寺廟進香之前,兩人都已各自在對方心中為新帝勾勒出了個光明偉岸的形象。可就算是阿蓉制定的計劃接近圓滿,也實在沒有想到,新帝身邊的這些金甲衛,膽子也忒大了點兒吧?

兩個人組隊就敢去後院小廚房一探,萬一被不懷好意的幾個沙彌見到了,殺人滅口也是有可能的!

也怪她幹這種事沒經驗,早知道将形跡可疑的人多說幾個,總能保險一點啊,百來個妙齡少女能救出來當然好,萬一因為計劃不嚴謹搭上了兩條命,就是她的過錯了,阿蓉有點揪心,比她躲避賊匪那天還要緊張,“怎麽還不回來?”

兩聲不和諧的鳥叫傳來。

趙嬷嬷眼神不好使,但耳朵最靈,以前還無比光榮的給先帝養過鳥,一聽就知道這不是正常的鳥叫,分明是什麽人口裏學出來的,她往鳥叫那看,冷不丁就瞅見個青衣宮裝人……

那胖成半圓的身體幾乎一經出現,趙嬷嬷就知道是個啥了,對于幾個月前還是頂頭上司的人,閉着眼都不會認錯!

見他鬼鬼祟祟、做賊心虛的模樣,趙嬷嬷遲疑了下,無聲做着口型狐疑道:“你幹啥?”

趙公公想不到她能這麽靈頭,差點興奮地原地蹦跳起來,連忙指着阿蓉和她身邊的人做手勢,樣子瞅着張牙舞爪的,又暗地裏示意了一下聖上所在的方向,傻鵝一樣張着手臂,拼命做着口型,“引她過去,引她過去!”

趙嬷嬷:……

“我瞧見那邊有一位大人向這邊招了招手,莫非有話要說?”趙嬷嬷扭過臉,面不改色地提議,“阿葫、阿斑,你倆過去看看,若是那位大人遇到了什麽麻煩,記得幫襯下。”

“哎!”畢竟是身上賞賜過來的宮人,兩個城郊莊子上的小丫頭向來因為身份的原因,對于這種自帶帝都光環的嬷嬷很是信服,連忙應了一聲,向着徐公公那處奔去。

趙嬷嬷又笑吟吟,其實心裏頭格外發虛,能指使得動徐公公幹這種丢份的事兒的人,她已經不敢深想下去了,“姑娘,這麽幹等着也沒啥意思,不如去前邊走走?”

“也好。”阿蓉點點頭,她在這邊一個人急也沒用,正如嬷嬷說的,還不如散散心,說不定再回頭過來,大家都安然無恙了。

三人一路往轉角處走去,沒過多久,入目就是一座十分隐蔽地竹亭,兩個嬷嬷在身後悄然退下,阿蓉已經定定看向亭子裏的人,內心一下就不平靜了。

洛平侯?

他怎麽在這?

長高了點兒,也更漂亮了。

幾乎就在阿蓉心提上胸口地同一時刻,年輕的帝王的焦躁感也一下松泛下來了,沒辦法,他就是喜歡這種嬌嬌俏俏的女孩兒,甚至還想過日後若有個女兒,也得要齊蓉這樣的。

先帝下頭無子女,就他一個兒子,平生沒見過什麽姐妹,只在去朝臣家中時,偶爾遇到過幾個世家小姐,都不太合他眼緣,或許是年少時候的經歷,讓他無法親近別人,唯獨這個齊家小姑娘,和旁的女子是不一樣的。

“好久不見……如今該稱縣君了。”見小丫頭不動,陳樾眼中帶笑,直接走了過去。

若是其他的嬌女,見到這一幕只怕要興奮的暈厥過去,可阿蓉只能勉強笑了笑,對于洛平侯釋放出的善意親昵,并沒有多麽開心。

她仰起頭,奇怪的念頭在心中一閃而逝……前往五佛山的朝臣必須衣着嚴謹,怎麽洛平侯可以随意披着一身墨袍,他不怕聖上怪罪麽,還是聖上對他的榮寵,已經可以使他不在意這些?

“大人,是專程等我的?”阿蓉沒有再多想,将注意力扭轉回來,馬上發現了兩個嬷嬷的不對。莫非是洛平侯得知了與齊家的那一段婚約,特意引了她過來?

陳樾點點頭,也不覺得尴尬,他目光落在小姑娘露在衣服外的皮膚,發現沒什麽傷痕,“聽說你回齊家了?”

“大人消息果然靈通。”阿蓉說話很少刺人,但她現在心情十分不好,語氣中難免帶了點心氣。

年輕的帝王不以為意,接着不知搭錯了哪根筋,鬼使神差又問:“你那主母……先前對你不聞不問,似乎待你不好?”

阿蓉奇怪看他一眼,似乎覺得他問了一個很傻的問題,“阿蓉只是庶女。”

“我是說,”高大的男人伸出手,帶着厚繭的指腹擡起了小姑娘的臉,他覺得讓小姑娘看着自己,可以給她帶來一種安全感,尤其是望進小姑娘那黝黑中還帶着一抹翠色的汪汪水眸,男人心想這也沒什麽可猶豫的,高祖當初還搶了別人媳婦兒,他不過搶個別家的閨女,誰敢反對?

這位年輕的帝王,就在下一刻,用了一種獨狼進入兔窩時的深沉表情,認真的低聲道:“跟我走,嗯?往後沒人敢對你不好,也無人敢欺你,便是你那主母,也得時刻看你臉色行事。錦衣美玉,有了什麽好東西,你也不必藏在櫃中不敢着身,你可願意?”

阿蓉早在被掐住了小臉那一刻,就有點發呆,如今聽完了洛平侯這一段形象的剖析更是大驚失色,差點以為方才是耳鳴了,或者出現了什麽幻覺,接着她後退兩步,警覺的望過去,“不可能!”

“為何?”陳樾有點沉郁,語氣莫名的問:“有人保護你,不好麽?我年少的時候,也是獨自求活,自然明白其中的艱難,你在齊家過得不好,為何不走?若是擔憂齊家阻撓,你大可放心,他們不敢說一個字,或許還會哭喊着将你送過來。”

你艱難的求活?誰不知道洛平侯出生起就是侯府至寶,從小錦衣玉食,家中長輩恨不得拿他當眼珠子疼,又是如何艱難了?

是啊,當然會哭喊着将她送過去,前世不就是如此嗎,甚至這一世的劉氏,也在她歸家後不久,開始聯絡洛平侯府,他們當然不會阻撓。

阿蓉只覺得一陣心灰意冷,哪怕那百來個妙齡少女被救出,她終于湊足聲望值買下一枚解毒丸,也挽救不了她的失望。

能夠讓齊家歡喜送人的,除了洛平侯又是誰?

此刻阿蓉無比确信了,面前這個人,雖然與傳言中偏差有點大,可顯然就是那個面若好女、年不過十九的陳岌!

“你若是真心要護我,若是真想我好,讓我安穩的度過這一生……”

阿蓉擡起頭,原本嬌豔如同花瓣的嘴唇,已經微微泛白,她頭一次對他有所祈求,“那就不要娶我,我不想嫁給你,不想進洛平侯府,你……也不要再來見我了!”

小姑娘說完這句話,似乎已經散盡了全部的勇氣。她垂着腦袋,也不敢去看頭頂的人是什麽表情,只蒼白着臉,向着原路跑開了。

徐公公好不容易找個理由拖住齊家的兩個丫頭,偷溜回竹亭下一看,他家陛下孤零零的站在一顆粗壯的竹鞭之下,臉上的表情晦暗不明。

徐公公不明所以,噠噠小跑過去,鵝一樣抻着脖子看他,頓了頓,稍顯遲疑道:“陛下?”

怎麽一會兒不見,您就這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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