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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奧林波斯山是不能回了。時序女神随時都在門口守着,大搖大擺地走進去就等于是給她們提供了新的談資,而偷溜進去是絕對不可能的,除非能夠請來睡神的幫忙,讓她們陷入甜美的夢鄉。然而睡神也在山上……

他想來想去,都沒有一個萬全之策,最後咬咬牙:算了,反正也沒什麽急事需要立即趕回去,就在凡間逗留一下好啦。

他往四周一看,只見開闊的平原一直延伸向四面八方。海浪拍打岸邊岩石的聲音遠遠地傳來,近處有一道高高的城牆,巍然聳立,不知屬于哪個城邦,只是看那城牆的高度和長度,城邦的規模定然不小,在朦胧的月光下,就像是一道綿延的山巒。

阿波羅幾步就走到了城牆邊上,繞着它迅速走了一圈,這才發現,這個浩大的工程頂多只完成了一小半,大多數地方都還沒有圍上呢,大塊的石頭淩亂地堆在城牆邊上,等待着切割和堆砌。站在牆邊,一眼就可以看到城中的街道和房屋,整整齊齊地排列着。

他躍上牆頭,打量着城中的布局。在最中心的地方,無數的房子簇擁着宏偉的王宮,而在東北角的一個小土丘上,神廟的屋頂豁然在望。從大理石柱的粗壯程度可以看出,城中的居民都是一些虔誠的信徒。

好吧,就去哪兒。

作為一個神明,他在凡間最熟悉的地方莫過于神廟了。無論在哪個城邦之中,神廟都是居民最少的建築物之一,除了常駐的祭司和仆從以外,平時那裏幾乎沒有別人。而在後院專供信徒臨時居住的房間裏面,總會有一些嶄新的幹淨衣袍,以供他們沐浴之後更換。

人人都知道,神明喜歡幹淨,沐浴更衣是敬神的一個重要環節。

阿波羅跳下城牆,朝着神廟所在的方向飛奔而去,就像一陣疾風掠過空無一人的林蔭道。

他踏進神廟大門,庭院裏果然靜悄悄地一個人影都沒有。他不慌不忙地穿過庭院,走進放置神像和三腳聖壇的房間,再繞過高大的木質神像,順便擡頭瞄了一眼。

高高的祭壇之上,雕像擺出了一個熟得不能再熟的姿勢。

巨大的銀弓背在肩頭,箭袋一直垂到地上,露出幾根金色的箭羽。手中持有一把七弦的裏拉琴。這種配置,除了他本尊還有誰?

不過,這工匠的技藝可真是糟糕透頂了。

我的眼睛哪有那麽小?鼻子哪有這麽矮?身材也不會瘦弱到這種程度。胸肌呢,他們把我的肌肉給弄到哪裏去了?

阿波羅萬分嫌棄地看了看神像,正要從後門出去,突然聽到一個細細的少女聲音怯怯地問:“你是誰?”

怎麽?神殿裏還有人?

他停住腳步,循聲看去,只見神殿的一角,祭臺之上的燭光照不到的地方,有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正趴在一張桌子上,整個身體都隐藏在一片黑暗之中,如果不出聲的話,恐怕沒人會注意到那裏還有一個人。

她問完話之後,就起身走了過來。

昏黃的燭光照亮了她的臉龐。

阿波羅的心髒劇烈地跳動了一下。

啊,又是一個美貌的姑娘。紫色束腰的長袍顯得她的身材修長窈窕,清麗的臉上挂着一抹未幹的淚痕,讓她看上去分外柔弱可人。

“你到底是誰啊?”她又問了一遍,聲音大了不少,表情開始鎮定下來——眼前這個陌生男子,長得并不像個壞人。

“我是光明神……的忠實信徒。”阿波羅話說到一半,猛然想起自己現在的形象,立刻改口,說:“一個路過的凡人。”

不,我不能表明自己的真實身份,不能讓她知道一個神會狼狽到如此程度。何況,從上次的經歷來看,宙斯之子的身份在追求少女的過程中沒有半點作用,說不定還會吓壞姑娘,不說也罷。

少女嫣然一笑,說:“我當然知道你是凡人啦。看你的模樣也不會是神明。”

他雖然長得異常俊美,但是身上淩淩碎碎挂着幾塊布片,活像是剛被強盜打劫一空的樣子。只是特洛伊的城裏城外都沒有什麽厲害的盜賊。僅有的一撥也被她的哥哥——英勇的赫克托爾給幹掉了。

少女大大方方地打量着他,心裏瞬間冒出諸多疑問。

“我是特洛伊的公主卡珊德拉。我怎麽從來沒有見過你,你不是特洛伊人吧?你叫什麽名字啊?怎麽會到神廟裏來呢?年輕人,你過來一點,不要站在那裏,小心碰翻了聖壇上面的燭臺,招來光明神的懲罰。”

公主友好地微笑,好心地提醒着不熟悉神廟規矩的外鄉人。

啊,她不但漂亮動人,而且心地善良,正是理想的情人呢。

阿波羅心動不已,淺淺笑道:“美麗的公主,謝謝你的告誡。你說得沒錯,我是一個可憐的外鄉人,我的名字是提洛,在路過特洛伊的時候,因為遇到了……某種野獸……的追擊,所以不得已進入神廟之中,尋求庇護,希望沒有打擾到你的休息。”

他在說到野獸的時候,停了一下,一時之間沒有想到用哪種猛獸來做借口。

身為一個遠射神,再厲害的猛獸也無法靠近他的身體,早在距他幾百米的地方就被他一箭幹掉了。

不料那個少女什麽也沒問,而是一下子掩住了嘴,驚呼道:“天啊,你遇到那頭野豬了。它居然又出來了。”

好了,這下子連細節都不用編了。

阿波羅趕緊點頭,趁機說道:“是啊,你瞧,我的衣服就是在與它搏鬥的過程當中不幸被它撕得粉碎的,以至于不得不以這副模樣進入神廟,真是失禮了。但願神明不要降罪于我。”

“外鄉人,快別這麽說,”少女同情而又佩服地看着他,說,“幸運女神已經非常眷顧你了。畢竟很多勇士都死在了它的獠牙之下,而它甚至沒能給你造成致命的傷痕,只是留下了一些淺淺的痕跡。它們就像是太陽底下的露珠,很快就會消失掉的。”

阿波羅低頭看了看身上,确實有一些可疑的紅痕,又像抓痕,又像咬痕。只是痛感很輕微,導致他一直沒有注意到。

回想起剛才在黑暗之中的經歷,他十分篤定這些都是厄洛斯弄出來的,不由得再次在心裏狠狠地罵了他一番。

那少女又說:“雖然情有可原,但是在神廟裏面可不能是這副模樣,否則光明神會發怒的。後院有一口噴泉,一年四季都可以噴出溫暖的泉水。你如果願意的話,可以去那裏沐浴一番,旁邊有一個衣櫥,裏面堆放着嶄新的衣袍,你盡可以選一身合适的。”

姑娘,你實在是太善解人意了。

阿波羅到了後院,找到浴池,将自己整個身體都泡了進去,一邊舒适地享受溫熱的泉水,一邊回想剛剛見過的姑娘。

我應該怎麽做,才能追求到她呢?

赫爾墨斯說過,在贏得一個姑娘的愛情之前,最好先要贏得她的感激。而要讓她感激他,要麽是送給她喜歡的東西,要麽是幫她解決重大的困難。

卡珊德拉是公主,財富和地位都不缺。說到重大困難,她剛剛好像正在角落裏面哭泣,不知是因為什麽事情……

未蔔先知的預言之神陷入了沉思。

他能預知未來,卻無法猜測人心。

阿波羅沐浴更衣以後,來到前殿。卡珊德拉仍然坐在牆角的桌子邊上,用手支着頭,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樣。

半夜三更的,一個公主,為什麽不在城中豪華的王宮裏面待着,在寝室柔軟舒适的大床之上安眠,而要跑到城邊的一個神殿來枯坐?

阿波羅不是很懂。

算了,還是直接問吧。

“公主,”他說,“請恕我冒昧。可是你悶悶不樂的樣子令我感到擔心。如果可以的話,你能不能告訴我原因呢?興許有我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

他的聲音聽上去如此誠摯,卡珊德拉心中一動,抹了抹眼角,說:“外鄉人啊,這件事情雖然不大光彩,但是我不得不告訴你,因為反正也瞞不住你。明天天亮以後,你只要在城中稍微一打聽,就會知道,國王的三女兒從小學習預言術,可是直到目前為止,她從來就沒有準确地預測出任何事情。直到昨天,她的預言還使得一個無辜的年輕人丢掉了性命。”

說完,她的眼淚又湧了出來。

阿波羅卻是立即莞爾一笑。

如果是別的事情,他還不敢說百分之百有把握幫她解決。但如果是預言的事情的話,那麽她真是遇上對的人了。

“外鄉人,我的遭遇就這麽讓你感到有趣嗎?”卡珊德拉生氣地說,“好吧,你盡情地嘲笑我吧。這都是我自作自受。”

阿波羅立即收起笑容,道:“公主,請不要誤會,我不是在嘲笑你和你的預言。我笑了一下,僅僅是因為發現了一個絕妙的巧合罷了。你瞧,你是一個預言師,而我,恰好也是。”

卡珊德拉驚訝地睜大了眼睛:“什麽,你也是預言師。那麽,你的預言準嗎?”

“當然準啦。”

萬神之王宙斯親自傳授的,能不準麽?

“我不信,”卡珊德拉當即反駁。她知道世界上幾乎所有的着名預言師,從來沒有聽說過有一位叫做提洛的俊美男子。

“那麽,你要怎樣才肯相信我呢?”阿波羅耐心地問。

“除非你說一個預言,讓我驗證一下。”

這下子,光明神為難了。

他的預言和神谕是不能随便給人的。而且既然是預言,多半是針對很久以後發生的事情,短期之內是驗證不了的。而那些近幾天發生的雞毛蒜皮的小事,諸如王宮的母馬即将生下的小馬駒是公是母之類,堂堂光明神又不屑于去預測。

“這樣吧,”他想了半天,終于想到一個法子,“我把預言術傳授給你,你再去使用,如果準确的話,就說明我教你的東西是對的。如果不準的話,就說明我在撒謊。”

卡珊德拉一想,也是一個辦法,就點了點頭。

“可是你為什麽要這麽無私呢?”她疑惑,“據我所知,所有的預言師都對自己的技藝來源和練習方法諱莫如深,你是我見到的第一個甘願教授徒弟的人。”

她這麽一說,阿波羅也反應過來了,這麽厲害的本事,自然應該收點兒學費才是。

他想了一想,臉上突然一紅,說:“當然是有代價的。我實話實說吧,公主,自從見到你第一眼開始,我就萬分傾慕你的美貌和善良,不知你是否願意成為我的情人呢?”

卡珊德拉大吃一驚,沒有想到他提出的竟是這樣的要求。相比之下,她更願意以王宮的巨額財富去換得學習的機會。

不是因為他不好,恰恰相反,他是她見過的最最英俊的年輕人。

也不是因為不喜歡,在見到他第一眼的時候,熱血就湧上了她的漂亮的臉頰,只是昏暗的光線掩蓋住了她的羞澀和悸動。

而是因為他的身份實在是有些低下。

不但是一個平民,而且是一個外鄉人。

身為一個強大國王的女兒,她注定了要嫁給另一個國家的王子,通過聯姻為特洛伊尋找一個強大的友邦,或者成為神廟的女祭司,終身保持貞潔,侍奉偉大的光明神,來換取他的賜福和保佑。

總之,她就是再怎麽喜歡眼前這個年輕人,也無法放棄身為一個公主的責任。

但是不答應他的話,恐怕學不到預言術……

卡珊德拉沉思半晌,終于開口:“我答應你,外鄉人。但前提是你要先教給我預言術,讓我驗證有效性之後,才能成為你的……情人。”

阿波羅懸着的心立即放了下來。

“好的,美麗的公主,”他快活的說,其實他也是這個意思。

他的眼睛瞬間煥發出奇異的光彩,讓他的面貌顯得更加英俊,恐怕就連奧林波斯山上的神只也不過如此。

卡珊德拉看得臉都紅了,為自己生而注定的命運和這個年輕人的不幸愛情而感到悲哀,心中一軟,一股強烈的沖動使得她脫口而出:“我可以吻你一下麽?”

“啊,當然可以。”阿波羅愣了一下,笑着回道。他剛剛才從厄洛斯那裏學會了如何接吻,正好趁這個機會賣弄一下。

兩人沉默了一下,只有心房在突突跳動。他們互相凝視着對方的眼睛,身體越挨越近,眼看嘴唇就要碰到一起,忽然響起了一個男子的聲音:“你們在幹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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