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惡魇

惡魇

湯圓循聲望去，發現起争執的是名三十歲左右的道士，和一名年輕的和尚。

和尚光頭圓潤，一張娃娃臉，看上去像十八九歲，但湯圓覺得他實際年齡可能會更大一點。

道士留着山羊胡，兩頰凹陷，對和尚怒目而視：“從剛才開始，你就故意往我身邊擠，現在又撞翻我的茶，到底什麽意思？！”

站在道士身邊的其他門派成員尴尬勸和：“甄道友，別動怒啊，會心師傅跟你無冤無仇，怎麽可能是故意的呢？”

和尚會心恭敬朝甄道士行一禮，聲音沉穩：“惡心惡相，故而阻之，還望見諒。”

甄道士本來還以為對方會道歉，沒想到竟等來這麽一句話，頓時火冒三丈。

其餘道友雖竭力阻攔，面色卻也十分尴尬。

這會心師傅也太口無遮攔了，難道正光寺的方丈沒教過他什麽叫“分寸”麽？

“雲間客棧的清茶遠近聞名，我推薦給道友們嘗嘗怎麽了？你這禿驢什麽意思？我還能往裏面下毒不成？”甄道士氣急敗壞，索性把茶壺拿過來，遞給大家傳看。

“剛才的茶都是從一個壺裏倒出來的，在場諸位藏龍卧虎，會鑒毒者不止一二，還望能來嚴查嚴查，還本道一個清白！”甄道士嗓門洪亮，不肯忍下這口惡氣。

有不少道友聚集到他身邊，邊勸和邊檢驗，湯圓也參與其中。

無論是茶壺還是倒空的茶杯，均沒放過。

茶內無毒，所用茶葉是此地有名的“雲颠”，的确沒有異常。

在其他道友也得出相同結論後，甄道士更加氣盛，目光淩厲地逼視會心。

會心在衆目睽睽之下淡淡一笑，對他恭敬道：“小僧從未說過茶有毒，只說你惡心惡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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湯圓哭笑不得。

這小和尚，該說他情商低還是直言不諱呢……

甄道士怒氣疊滿，眼看就要動手，一道蒼老的聲音忽然制止了這場騷動：“會心小師傅年紀尚輕，甄道友，莫要較真。”

大廳內的衆人集體向來者望去，原來是寧仙派的元道長。

這位道長已修得長生術，今天302歲，卻還是七十多的樣貌。

他須發皆白，穿着寬松道袍，在玄門地位德高望重，很有話語權。

甄道士雖然不忿，卻沒違背元老的意思，對會心冷哼一聲後拂袖而去。

圍觀群衆在元老的勸說下也逐漸散去，不過私下裏卻還在聊剛才的插曲。

“聽說正光寺長老圓寂前，特地指派這小和尚來參加本屆的法華會，連新任主持都沒來呢！”

“我還以為是什麽天賦奇才，原來是個會惹事的。”

“大概是長老的親信吧，小和尚貪熱鬧，平時又得寵，就硬生生的把名額要來了。”

“咳，這回可給正光寺丢人喽。”

面對衆人私下裏的責難，會心仍八風不動，只向元老行禮致謝。

元老定定審視他一會兒，并未再開口勸誡，搖着頭無奈離開：“現在的後生吶……”

湯圓倒覺得這小和尚有趣，待人散開後剛想找他搭話，不料對方張口便讓她怔住。

“施主已非陽間人，緣何借殼在此？”

湯圓片刻錯愕，心态很快又恢複平和：“有事要辦，還望小師傅不要聲張。”

會心點點頭，目光和善：“願施主，心想事成。”

“這位是蔚向文隊長帶來的助理？”銀環叮當，水語容步履輕快，走到湯圓身邊熱絡地拉起她的手：“真是個美人胚子！”

會心目光在水語容身上稍頓，剛想開口，卻見她直接将湯圓拉走，去旁邊講話。

小和尚望着兩人背影沉默片刻，雙手合十，沒再去打擾。

水語容熱情活潑，對湯圓頗為投緣，領着她在客棧內四處轉，各種休閑項目都介紹了一番。

剛提到溫泉時，水語容更是滿臉自豪：“寨裏的泉水常年受藥草熏染，泡身有延年益壽的功效，對修行更是大有益處，你待會兒一定要試試！”

湯圓随口應下，推脫剛才晚飯吃得太多，暫時擱下了水語容遞來的雲巅茶。

水語容美眸閃動，每再堅持，只親昵地摸着湯圓的胳膊、手腕，還在她臉頰上捏了兩下，贊嘆她的好皮膚。

“跟你聊天真舒服，你這人說話的聲音也溫柔！”水語容對湯圓毫不吝啬贊美，她遺憾地往向熱鬧的大廳，“可惜，我要去招待下其他客人了。”

湯圓笑吟吟地送走水語容，發現妹妹湯滿還坐在遠處，目光不鹹不淡地掃視着她。

兩人視線短暫交錯，湯圓心中百感交集，湯滿卻很快移開目光，在門中弟子的簇擁下離開大廳。

似乎要回屋休息。

沒能和妹妹搭上話多少有點遺憾，但湯圓很快又打起精神，在大廳裏繼續收集信息。

大部分道友都很健談，其中一位身材豐韻的女道士跟湯圓聊得最多。

她叫羅棠，各門派的奇聞異事都了無指掌。

“這次法華會，聽說是水語容主張操辦的，将原本定好的時間提前了三個月呢。”羅棠低聲道。

“提前這麽久？”湯圓詫異。

“可不是！我猜年輕人性急，剛當上寨主，難免想在各派面前炫耀一番，但這也太急了……而且我聽說，清苗寨前年草藥收成不好，財力有損，搞這麽大陣仗，大概是在硬着頭皮透老底……”羅棠邊說邊四處瞄着是否有客棧的服務員靠近。

生怕講的閑話會傳到水語容本人耳朵裏。

“對了，聽說雲間客棧的藥泉可是一絕，待會兒咱倆一起去泡泡？”羅棠講夠了八卦，興致勃勃地邀請湯圓，“有大浴場，也有不少小型的，不怕跟別人擠。”

湯圓婉言謝絕，羅棠也沒勉強，索性自行去泡。

“你晚上十點來找我吧，難得遇上這麽投緣的人，我這肚子裏還憋了好多話呢！”臨別時，羅棠殷殷囑咐。

“好！”湯圓點頭答應，帶了點晚餐去看望蔚向文。

隊長的門仍舊緊閉，屋裏也沒開燈，大概還在昏睡。

湯圓笑笑，端着晚餐回到自己房內。

* * *

湯圓是個守時的人，當她按照約定去找羅棠時，不管怎麽敲門裏面都沒有回應。

起初湯圓以為她還在浴場，但仔細聆聽，還是能察覺到深沉的呼吸聲。

睡着了？

湯圓剛想走，腳步去又生生止住。

相識雖然不久，但她能看出來，羅棠是個精力旺盛的人。

之前在大廳裏，羅棠講的很多玄門秘聞，才剛開了個頭。

按照對方聊八卦的興奮勁兒，就算困倦，也應該會撐到湯圓來才對。

況且，羅棠屋裏的燈還亮着。

怎麽想都不太對。

門沒鎖，湯圓說了聲“抱歉”後，推門而入，發現羅棠身穿浴服，竟倒在地上。

她的發絲還滴着水珠，雙臂伸向床鋪，顯然是突然間暈倒的。

湯圓連忙将羅棠扶到床.上，凝神探知她的情況。

沒想到，羅棠的經脈中竟有細如發絲的蠱蟲在游動！

蠱蟲數量衆多，現已遍布她的全身，如要強行驅除，很可能會讓羅棠肉.身受到重創，性命垂危！

湯圓把着羅棠的脈搏，眉頭緊皺。

苗族慣會驅使蠱蟲，眼下羅棠性命無憂，只是陷入深沉昏睡，從結果上看，應是夢蟲的一種。

湯家古籍有過記載，苗族有一密蟲名喚“惡魇”，被用秘法曬成蟲幹後，會進入假死狀态。

通身深綠，形狀類似茶杆，自身亦帶茶香。

遇到血肉後會自動複活，鑽進宿主經脈，在極短的時間內瘋狂繁殖，遍布全身。

最重要的是，宿主一旦觸碰木苎草，蠱蟲便會發作，将宿主拉入夢中，夢魇不斷，極其痛苦。

直至神志在夢裏被摧殘得潰散，成為具無法自主思考的行屍走肉。

其後，便可像傀儡一般，任種蠱者随便驅使。

湯圓靠近羅棠，從她身上聞到了股濃郁的木苎草味。

看來這雲間客棧所謂的“藥泉”，放的就是木苎草。

湯圓幫羅棠蓋好被，思緒萬千。

如果她沒猜錯，蠱蟲應該是下在了“雲巅”茶裏，幹蟲狀态的“惡魇”混雜在茶葉裏，就算是常年用蠱的高手，也難于察覺。

剛才在大廳中，大部分道友都喝了那種茶，言語間對“藥泉”也神馳向往。

現在想來，竟是對他們這些修行者精心設下的毒計。

湯圓知道此次大會有乾坤宗的細作在，行事小心謹慎，并沒動客棧裏的食物，連那些休閑項目也沒碰過。

本以為他們會潛伏到明日大會上再行動，沒想到今夜就動手了！

湯圓提高警惕，出門查看情況，發現各道友的房門都敲不開，壓根兒沒人能做出回應。

看來中招的人數，比她想象得還要多。

畢竟法華會已有過百年的召開歷史，還從沒出過任何亂子。

再加上各路高手雲集，恐怕沒人會想到，真有膽大包天的狂徒敢惹是生非。

湯圓思維冷靜，決定先捉住水語容，逼她解開蠱蟲。

擒賊先擒王，保證大家的安全最重要。

忽然，數道破空聲從身後傳來。

湯圓靈活避過，五道符咒釘在她跳開的空地，赫然是定身符。

她擡頭，望着慢慢從夜色中現身的來者，喉間苦澀。

偷襲她的人，是湯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