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 共生

共生

熱浪以不可擋之勢将所有蛛絲燎燃，付伯深眼見不好急忙向後逃竄，卻因尾部未斷的蛛絲被火勢牽連。

他痛苦嚎叫着從殘破的蛛網上跌落，渾身裹着不休的烈焰不住打滾。

可無論他如何掙紮，火焰都絲毫沒有減弱的趨勢。

反倒是付伯深在忙亂下無意識噴射出的蛛絲，讓這把火燃得更旺了。

早在喚出火龍的瞬間，湯圓就召回所有惡煞回護自身，以惡靈自帶的陰冷氣息營造出塊安全地帶。

待付伯深的慘叫逐漸沒了力氣，湯圓揮手收回火龍，不讓火勢繼續蔓延下去。

其他樓層還有會心小和尚和蔚向文隊長在，要是波及到他們就不好了。

付伯深原本凸鼓的八只眼全都被高溫燒得破裂，化為惡臭的血水流淌滿臉。

綠色絨毛、扭曲變形的八肢與人類的皮肉焦黑粘連在一起，變成團令人作嘔的怪物。

而如今，這怪物以奄奄一息，連開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

呂蒙淵只做法将他的靈魂封在這具軀體內，卻沒教過他脫逃之法。

如今肉.體遭受重創，付伯深的魂靈亦飽受折磨。

他即将再度死去，仍然是目不可視的眼瞎狀态。

湯圓原本就沒想過能從他口中問出什麽有用的東西，這種敗類冥頑不靈，即便被打入無間地獄，恐怕也永遠沒有悔過的一天。

省去跟他饒舌的功夫，湯圓掐訣念咒，直接按照他身上被施咒的痕跡，反向追蹤呂蒙淵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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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快，她感應到了。

那家夥真正的藏身之地，就是四樓的水房裏。

當付伯深刻意用蛛網将通往四樓的可能性封死時，湯圓就猜到了呂蒙淵還藏在宿舍樓。

這邪修還是那樣的貪生怕死，安排手下畫蛇添足的舉動，反倒讓他徹底暴露。

不再做多餘的耽擱，湯圓沒有空走樓梯，幹脆雙腳用力蹬地，徑直穿過水泥樓層。

待視野重新開闊時，湯圓終于看見了呂蒙淵。

然而，下一秒，她卻愣在原地。

呂蒙淵似乎早就算到她會到來，好整以暇地盤坐在地，擺出副看好戲的模樣。

與樓下那些變異囚徒相同，他也跟動物相融了。

只不過，對象是她的黑貓。

呂蒙淵的臉從中間豎着分為兩半，左邊是邪氣俊美的男人容貌，右邊則是滿臉憤怒的黑貓。

黑色的尾巴在呂蒙淵身後焦躁不安地擺動着，他四肢已完全變成貓的肉掌，絲綢般順滑的貓毛也從下颌長出。

看到湯圓的瞬間，屬于黑貓的半張臉頓時露出焦急神色。

它張張嘴，露出小尖牙，卻無法說出半句話。

“你們這對主仆緣分還真是夠深的，那麽多年過去，居然還能湊到一起？”呂蒙淵嫌惡地挖苦了句，用力甩甩頭，強迫黑貓安分一點。

湯圓蹙眉。

原來她在惡魇中的經歷，呂蒙淵也看到了。

累世的仇家面對面相見，三百年的光陰在他們的眼眸中靜谧流淌。

“也是我眼瞎，居然恨錯了人。”

“原來從一開始，壞我大事的就是你這個小丫頭。”

呂蒙淵似乎也受了傷，話說得越多，嘴角的血也就瘆得越多。

“自作孽，不可活。”湯圓雙指成劍，指向呂蒙淵眉心。

“殺我？呵呵……你可想清楚了，現在我跟這只笨貓已經共生，生死相依，就算大羅金仙也沒法把我們分開！”

呂蒙淵喘着粗氣，死死盯住湯圓。

見她攻勢一頓，些許欣喜神色頃刻浮現在他眼底。

“所有仇怨都是過眼雲煙，眼下陰陽倒轉的法陣已經被你們搗毀，我的乾坤宗也名存實亡，你還沒出夠氣麽？”

“我也變成這副不人不鬼的模樣，算是應了你口中的孽報。”

“咳咳，不如你我各退一步如何？”

“你今日且放我一馬，等我遁到安全地方，立刻接觸跟這黑貓的共生關系，放它回去。”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知道你信不過，咱們大可立下血契……或者你想用別的制衡手段，都可随意。”

“折騰這麽多年，我也累了，此番不成便是命數，此後我只想安安穩穩過完殘生，絕不禍亂人間。”

“常言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湯姑娘，你就不能給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麽？”

呂蒙淵語速緩慢，且說且喘，看來融合黑貓也讓他付出了不少代價。

若非先被黑貓消耗了幾乎全部法力，恐怕現在他不會是如此孱弱的模樣。

黑貓起先表情憤慨，拼命地在呂蒙淵體內掙紮，似乎想憑借自身力量安靜下來。

可聽完呂蒙淵的話後，它卻忽然安靜下來。

黑貓靜靜望向湯圓，蔚藍色的圓眼中有碎冰隐隐浮動。

那些無法說出口的話，幾這樣流進湯圓心間。

【動手吧】

湯圓的手控制不住顫抖着，可最終，她還是忍住了。

指劍寒霜，迅如雷霆般劃過呂蒙淵的咽喉。

呂蒙淵不可置信地瞪大眼，在頭顱滾落之時，黑貓安詳地閉上了眼。

三百年前，它孱弱無力，縱然死後化妖也沒能幫上她的忙。

三百年後，雖然它又被她撿了回去，可東跑西跑的，整日仍舊被她庇護，半點用都沒有。

這次能幫上她的忙，真是太好了。

黑貓在心中暗想。

雖然竭力寬慰自己，可遺憾還是不斷蔓延，讓它微微張開的嘴角有點發苦。

若是恢複記憶之後，能跟她說上一句話就好了。

小幺……湯圓……

能有機會做你的貓，真的很幸福。

* * *

九天銀河中，一條小船慢慢劃動，每一蒿撐開，都能撥攪出片四散開的光。

這些星星，便是天魂所在。

湯圓趴在船邊，伸出手臂在寬無邊際的銀河裏仔細尋找着，任由一顆顆星從指尖溜走，還是沒能尋到黑貓的天魂。

擺渡人載着她，已經在這裏找了三天了。

當一個人的魂靈跳出輪回，變會永恒地流淌在銀河裏，為世間照亮夜晚前行的路。

随着呂蒙淵的死，乾坤宗的殘黨也被徹底殲滅。

陽間和地府方面的官員亂成一團，極力善後。

湯圓作為此次事件最大的功臣，自是受到了不少嘉獎。

可她無心理會那些，只跪拜在地藏王菩薩面前，虔誠地詢問黑貓魂靈的去處。

最終，得到了“銀河”這處指引。

在這期間，湯圓對時間沒有準确的概念，只是醒着便找，困了就将手臂垂在船外，短暫地小憩一會兒。

黑貓不曾到過她夢中。

擺渡人看着湯圓不分晝夜地尋找，并未勸阻過，只是安靜地陪她一起。

百年前，他妻子不甚墜湖時，擺渡人也曾像這般魂不守舍地尋找過。

這執念讓他連死後也不願下船，便成了永遠工作的擺渡人。

在地府當差的這些時日，他看過太多悲歡離合，每次開船，都希望快些、再快些載乘客到達目的地。

一路順風，一路平安。

早點到達心愛之人、重要之人的身邊，便是他此生最大的夙願。

如今，當他看到一顆明亮的星忽然繞過其他同類，主動鑽進湯圓手中時，擺渡人的唇角難得揚起。

既有別離，就該有重逢之日。

幸好，他的這位客人等到了。

* * *

湯圓帶着這顆星回地府，一路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生怕會被風吹走。

小船速度和緩，篙杆靜谧揮動，悠然駛過天庭、陽間和地府三界景色。

待看到熟悉的妖尾草田和小木屋，湯圓懸着的一顆心總算放下。

星星在她掌心睡得安穩，仿佛還未醒來。

“多謝。”下船後，湯圓對擺渡人真誠鞠了一躬。

“一路平安。”擺渡人點點頭，與船連在一處的人背影翩然消失在天邊。

回到屋內，将星星放在枕邊，疲憊至極的湯圓看着它，看着它，不自覺陷入深沉的夢中。

她不知該如何讓星星變回黑貓的模樣。

聽說只有人的天魂才能入銀河，如今黑貓也變為了星星，是否意味着它也有成為人的資格了呢？

抱着這些想法，湯圓昏昏睡去。

夢中，她終于夢到了黑貓。

它親昵地趴在枕邊，用爪子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她的頭發，尾巴惬意搖擺。

渾身的黑毛仍然像綢緞般柔順。

耳朵軟軟的，小鼻子粉粉的，呼出的熱氣弄得她頸間有點癢。

一人一貓就這樣躺着。

這是個再平常不過的日常，仿佛生活的本來樣貌就該是這樣。

不知過去多久，等再次睜眼時，湯圓發現床上并非自己一人。

一位皮膚白皙的黑發少年正睡在她身邊，指尖纏繞着她的發絲。

随着湯圓起身的動作，那少年也跟着醒來。

熟悉的蔚藍色圓眼望着她，滿滿的都是依戀。

幾乎在瞬間，迷茫的湯圓內心便堅定下來。

“小黑。”她喚出他的名字。

黑發少年爬到她身邊，柔軟的碎短發在她掌心蹭了蹭，似乎貪戀那上面的溫度。

他會說人言，也記得過去一切。

但此時此刻，他喉間只想發出一聲嗚咽。

“喵~”

窗外大片的妖尾草田如海浪般滾動，幾只翅膀透白的流火蝶停息于小木屋的木牌。

在“湯圓與貓貓的家”的字體上飛舞盤旋。

這片小天地，終于又完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