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如若不曾

如若不曾

“閉嘴!”邵韻時惱火,俯身撿筆時對着後座咬牙切齒。

不想邵慈笑得更歡了,這次還記得捂了嘴。

“你……”話沒說完,有廣袖蹭上手腕,邵韻時忽得抽手看下,卻見自己的筆已經落在了一只玉削般的手中,她看得呆怔,再不敢往上去探。

那手便就輕輕一轉,将筆擱在了案上。

那人沒有說話,做完這些就坐下,邵韻時也沒有說話,直等到陽光下的暗影劃過桌角,而後輕輕一撇,最後定格在了案邊,她才堪堪坐好。

一直空着的前座如今被一襲藍衣添補,只比記憶裏瘦削了一點,是個少年模樣。

案角的紫毫筆擺得端正,一如前座筆挺的身姿。

倘若這筆是一把刀,邵韻時想,當真是很适合對着前頭那脊背來一下。

這想法不過轉瞬,她的脊背便就先被戳了戳:“看呆了?”

後槽牙一咬,邵韻時頓時幹脆利落地将筆往後一剁。

邵慈被唬得一跳,只聽自家小皇妹惡狠狠地回頭:“送你了!”

“公主殿下。”顧太傅的聲音便是在邵慈瞳孔震驚中傳來,“可還有事?”

邵韻時舒了口氣,轉回身去咧嘴一笑:“沒。”

“方才殿下說得很好,可見思量,但老夫希望殿下,能持之以恒。”

“是!學生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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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邵韻時眼觀鼻觀心,老老實實聽了一整堂課,可每每眼角餘光,總也能掃見前邊那端直的背。

前世裏是沒有這般時候的。

她記得倪培卿在南書房的時間極短,也不曾坐在她前邊,畢竟她與邵慈不是好學習的,離着他倆的位置都是空着,一般的官家子弟好容易進宮來學習,自會抓緊機會學東西,皇兄們因着總被太傅冷不丁的提問,所以玩歸玩鬧歸鬧,可不敢坐她前頭被霍霍。

用上輩子邵慈的話說:“那倪家小子可不敢挨着你,這不,就因為你老打擾人家學習,人家幹脆回家自請西席了。”

對了,上輩子是她把他鬧走的。

後來,她問過他,是不是因為煩他,那會兒大桓剛亡國,她爬山渡水,幾番差點因為傷勢氣絕,最後被他背在了身上。

自顧不暇,他還要馱着她。

那時候,她就問過:“你是不是更煩我了?”

“嗯。”

“我好難受,我可不可以睡一會?”

“不能。”

“我若是到了兖南,他們不服我呢?”

“不會。”

……

她問,他答。

她不問了,他便就掂她一下,強硬極了:“不許睡。”

邵韻時終于擡眼,目光凝在了那人的後腦勺上。

她控制不住想對他動手,可現在,她是大桓養尊處優的公主,她是兖南倪将軍獨子。她找不出能殺他的理由,殺了他,兖南怎麽辦,父皇怎麽辦。

她全無思緒地盯了片刻,聽得顧太傅散了學才收回視線。

顧太傅剛走,她便就倏地起了身,一掌拍在了前邊的案上。

衆人紛紛瞧來,原是收拾書箱的小厮婢子也瞪着眼沒動,單邵慈一個瞧熱鬧一般,差點從懷裏摟一把瓜子。

邵韻時眼中帶着狠,就這麽杵在了倪培卿面前。

也是這一舉,終于叫沉默了一整日的人掀起了眼皮。

是記憶中的臉,分毫不差,除了更顯少年氣,此時瞧來的眼沉靜,甚至不帶一絲驚詫。

只是在邵韻時又要來扯他書卷時,才終于現出困惑:“公主這是作何?”

邵韻時直接将他所有的東西都掃到了地下:“你不準坐這。”

“吼!”邵慈眨巴眼,看得帶勁極了。

不想,藍衣少年只是滞了一息,便撣了撣被灑落的墨汁弄髒的衣衫,緩緩站起。

邵韻時蹙眉拿眼緊逼他。

倪培卿也不惱,只低頭問:“為何?”

“你坐在我前頭,我還能學進去什麽?!”

此話一出,其他皇兄們也瞧熱鬧不嫌事大地笑了起來。

邵韻時沒有笑,她笑不出來,她還是學不會演戲。

不然,也不會最後輸得一敗塗地。

只是她這拙劣的演技,好像還是起了作用。

少年皙白的臉色竟是微微泛了紅,又似是被這句話堵了喉嚨,半晌沒說出半個字來。

她這才一挑唇,而後随意一指,點到了最角落的位置:“那裏,你坐那裏。”

倪培卿順着她指尖點去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後便蹲身去收拾地上的東西。

邵韻時受不了他這副模樣,哪裏還有前世裏半點的趾高氣昂,惺惺作态得令人作嘔。

可她偏什麽都怪不得。

晦氣。

不等他收拾完,她擡腳一邁,直接就出了南書房。

“公主!”春茗匆匆跟上。

連帶着邵慈也忙慌将東西往宮人懷裏一丢跑出來。

“小皇妹等等我!”

“哎,倪兄莫怪,小皇妹就是這性子,被我們寵壞啦!”邵仁過去拍拍少年肩膀,“其實你不搬,也沒事兒,她就是想到一出是一出。”

倪培卿是倪将軍家的公子,任是誰都是禮讓三分的。

聞聲,藍衣少年只是一笑:“無妨,謝過五殿下。”

邵仁這才又拍拍他離開。

邵旭倒不是個和煦的,不過此番一鬧,還是有些同情這個新同窗,只道:“課業按時寫,不然要罰。”

“是,謝過四殿下。”

其他官家子弟倒是也說不上什麽話,皆是拱手算是打過招呼。

不多時,這南書房便就空了下來。

書箱已經收拾好了,少年起身又瞧了一眼身後的案幾。

上邊淩亂寫了幾頁字,一看就是心不在焉下的傑作。

他瞧了一眼,不知想些什麽,終是轉身離開。

等在外頭的小厮探頭探腦,這會兒趕緊迎上去:“公子!那公主……欺負您了?”

“沒有。”

“可我聽他們說……”

“末九。”

“在。”

“買一支上好的紫毫筆,明日帶上。”

“公子頭一日就把筆寫壞了?”

末九問得誠摯非常,他是真的不明白,不過他家主子也不打算多說,搖搖頭就往外走去。

馬車離着宮門漸漸駛遠,倪培卿才複又掀起簾布瞧去。

大桓,尚且還在行進中的大桓。

他倒是希望,那人不曾與自己一起回來。

可今日一見——

邵韻時,如果一切都重來,是不是從一開始,他們就能避開命運的車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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