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道過歉了

道過歉了

倘若燭火會說話,該是也怪雪色迷人眼。

邵韻時掐上指尖才叫自己坦然而對:“我?”

不等他回答,她便丢了挑杆走出:“你是想說,有人為了做我的驸馬,所以故意使絆子,想要消除沈仲哲這個對手?”

頓了頓,她又道:“或者,你其實更想說,此事乃是崔聿珅所為?”

“倪某沒有。”

“沒有?”邵韻時好笑,“其他人怕是不曉,但是你,倪培卿,你是聰明人,你一定知道父皇心中的人選是誰。沈家,或者崔家,如今沈仲哲出事,你說,這背後之人,還能是誰家呢?”

晃神是瞬間的放縱,此時聽她質問,倪培卿也正色相視:“不是崔家。”

“哦?”

見她仍是譏诮,倪培卿也不再沉默:“公主,這京城中的聰明人,從來不止你我。”

他面色恢複了一點冷清,複道:“我知公主不能全信倪某,可倪某如今選擇了公主,該做的,不該做的,倪某清楚。”

是嗎?邵韻時不作聲了。

“此事面上傷的沈家,可但凡深究一點,就不會漏算崔家,畢竟,除去沈仲哲,最有希望做驸馬的,就是崔家了。崔家不入朝,卻經手生意,是世家之一,能娶公主自有助力。”倪培卿說到這,聲音便又淡了一分,“因為最有希望,所以,陛下也會更深思一分,公主還覺得,此事之後,崔家在陛下心中,仍是最佳選項麽?”

父皇選擇這兩家說于她,自然是為了與她後路,讓她遠離紛争。

可如果這個時候被父皇發現某些不光彩的手段,甚至哪怕是埋下一點懷疑的種子,那麽,她的驸馬人選,必定要再行考究。

邵韻時雖然不想承認,可倪培卿說得委實沒錯,甚至,也應證了她心底的一絲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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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在殿門口,她就突然覺得有一點奇怪。

孫家小姐是庶女,既不得寵又有些懦弱,對這樣的小姐,深宅裏想要踩壓的話,手段多得多。可這落藥的人偏偏選擇了在除夕宮宴這樣的場合。一朝事發,确實可以叫孫小姐失了體面,但官府之家,一榮俱榮一損俱損,此番對象又是沈家,如果真有了什麽,沈家負責,算起來,一個沈家少夫人的名號出來,可說不準吃虧的是不是只是孫小姐一人。

所以,這背後的人想要害的不是孫家小姐,她只是其中一環罷了。

可這正是奇怪之處,為什麽會選擇孫小姐呢?

這小姐既然原就有胃疾,那宮宴上的酒水,如果實在要拒絕,也不是沒有理由,那麽為何偏偏要選一個有胃疾的小姐,在她的酒水裏做文章?

還要特意買通她的丫鬟,豈非是大費周章。

怎麽算,都不能說是萬全之策。

邵韻時并不是個相信巧合的人,這個世界上的巧合,大多都是有意而為。

這也是眼前人教她的道理。

“你到底想說什麽?”

“公主,倪某不是公主身邊的人,所以,并不知曉與公主相熟的都有誰。”倪培卿道,“還請公主再仔細想一想,有誰能伸手宮中之事,又擅揣摩聖意,是以能精準同時打擊到沈崔兩家。還有……”

“還有什麽?”

少年似乎是在斟酌用詞,沒有立即開口。

與此同時,玉華宮那邊突然有了動靜。

只是這動靜是一聲凄厲的哭叫。

幾乎是同時,邵韻時與倪培卿快步出去,玉華宮門口,福瑾公公一步差點滑倒,被禁衛扶住也來不及喘息,正着急囑人:“快!去請禦醫!”

胳膊被拉住,倪培卿不察,已經被人往後一拽。

邵韻時抓着他重新藏進偏殿,直等了好一會,她才又探了頭出去。

“倪培卿,今日是我誤會了,你先出宮吧。”她頭也不回道,“從這邊走,別被福公公看見了。”

“……”

沒聽到回答,邵韻時回頭。

少年動也不動,一只手腕被她攥住,一雙眼幽幽探來。

“抱歉。”邵韻時松手,有些尴尬,她才又道,“這件事情我想明白了,不過,你也說了,這事有關風月,想必裏頭人也不想要外人知曉。”

“嗯。”少年收回自己的衣袖。

“還不走?”邵韻時瞪他。

“公主,是你将倪某領過來的。”

“那又如何?”

“這個時候,我還沒有出宮,不好。”

邵韻時抱了胳膊:“所以?你是想要本殿送你出去?”

“不敢。”倪培卿苦笑,伸手點了點她腰間,“能否給倪某一個出宮令牌?”

宮宴的人群是母後特意遣散的,不會有人敢在宮中留這般久。

再者說,他是倪将軍之子,今夜留宮守歲的皇子都在,不免叫人懷疑。

也唯有是應邵韻時之邀,才是最說得過去的。

只是——

片刻,邵韻時笑了:“不能。”

像是早已料到,面前的人似乎對這個回答也沒有意外。

不過是默然而立半刻,接着,他也沒有勉強,只躬身一禮,揀了檐下的傘撐起:“如此,告辭。”

傘再次被遞進她手中,再看,那人已經轉身。

少年身形颀長,走在風雪中卻顯單薄。

積雪已經覆了路面,留下一串腳印。

邵韻時擡頭看了一眼傘,攏了攏身上的大氅,亦走進了雪中。

倪培卿走得不快,今夜的事情有些蹊跷。

邵韻時要他走,他是明白的。

先是驗身,後是太醫,想必裏頭的姑娘已是要尋死。

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到底是難看的。

今夜玉華宮必要出一個交待。

孫家庶女嗎?孫家,他唯一的印象已是久遠,前世沈仲哲殉國之後,他曾派人去悄悄收屍,卻發現有一女子偷偷跟到了山中,手下說此女原本就一直守在屍首附近。他過去的時候,她顫顫巍巍舉起一把鏽刀。

“把沈公子的屍首還給我!”大雨,那女子就這麽莽撞地拿刀對着他,“還給我!”

“沈仲哲,并未婚配。”他道。

“還給我!”

來來回回,她只有這一句。

後來,知曉他們是大桓人,她才冷靜下來。下葬的時候,她撲在沈仲哲的墳前,而後,那把刀被猛地送進心口。

他攔之不及,只蹲身在側:“姑娘,你可還有話?”

那女子手中全是血,卻還是勉力撫上墳前的碑:“我要……與他……一起。”

“好。”

“我姓……孫。”

“……好。”

她走的時候,是微笑的。

倪培卿踏着雪,所以,是那個孫小姐嗎?

“何人!”有禁衛攔住。

倪培卿停下腳步,瞧見那一列侍衛,為首的,正是剛剛調值為禁衛統領的陳固。

“倪公子?”陳固上前,“倪公子怎麽還沒有出宮?”

陳固如今不是陳副将,也不再教習南書房的騎射,乃是禁衛統領。

此人負責教習的時候就是個嚴厲的,現在更是。

“陳統領。”倪培卿朗聲,“倪某私事耽擱,這就出宮。”

“職責所在,倪公子,還請明言。”

陳固概不退讓,他本就不是個講情面的人,更遑論這裏還是皇宮。

倪培卿颔首:“倪某今日……”

“倪培卿,你給我回來!”

這一聲喝止,叫對峙的二人皆是一愣。

倪培卿眼前一花,只見少女已經站到了眼前。

陳固攏手輕咳了一下:“公主。”

邵韻時這才氣呼呼望過去,似乎是剛剛留意,哼了一聲:“陳統領,有禮了。”

而後,她只盯着倪培卿:“我說了,今日你不說明白,不準走!”

“今日倪公子是與公主在一起?”陳固問道。

邵韻時不耐煩極了,她扭頭,像是極力克制着才維持了基本的禮貌:“陳統領可是找他有事?那你先,我等等,一會再與他算賬。”

“這……”陳固噎住了,眼前一對少男少女,一個氣沖沖惱羞成怒的模樣,另一個目光閃爍,分明是有些什麽暗流,他忽然覺得自己多餘,肅然一禮,“陛下有令,閑雜人等宮宴後出宮,方才例行查問。”

“那現在問完了?”

陳固又咳了一聲:“問完了,不過公主,今夜風雪,還請公主早些回宮。”

“謝過陳統領。”

等剩下兩人,邵韻時才收起怒容。

倪培卿看她,不知在想些什麽,少女的傘撐得歪斜。

“謝過公主。”

“拿着。”解下腰間公主佩玉,邵韻時丢給他。

磋磨着那塊玉佩,倪培卿終于又道:“公主可是想起什麽事?”

“什麽?”

問完,邵韻時才恍然他問的是她的去而複返。

“我只是突然想起來一個人。”邵韻時道。

“誰?”

“南宮初。”她道,“父皇命我去談及驸馬人選那日,他一直在,我進去之前,他還在陪父皇下棋。”

“南宮初……”

“而且我總覺得他這個人不一般,雖然我還沒有證據。”說着,邵韻時矮了聲,“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如果是他,就無關風月了。”

倪培卿啞然,卻并未應和。

“孫小姐意圖自戕,今夜的事不久就會有了結了,了結了,就不好再查了。”

“公主是想要倪某繼續查。”

“是。”邵韻時點頭。

不假思索的,他道:“好。”

“倪培卿,你不怨我?”

“公主何意?”

“我今日冤枉了你。”

“公主已經道過歉了。”

那句敷衍的抱歉嗎?邵韻時抿唇。

倪培卿晃了晃那塊玉牌,替她扶正了傘:“已經足夠了,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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