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見色起意
見色起意
裏頭人不發話,末九便也只能一直趕着車。
眼前的人不發話,邵韻時便也只能看着他。
分明是最勾人心弦的建議,倪培卿卻覺苦澀。
那雙追着自己的秋水裏,沒有缱绻,沒有期許,有的,只是直白的闡述。
邵韻時直覺他神色不對,複又開口:“不過你放心,三年,三年之內,一切總有定數。”
“然後呢?”這次,倪培卿終于開口。
“然後?”
“三年,待所有都塵埃落定,”他看着她,“然後你我如何?”
“山高水遠,各自珍重,你我所有,也終是有了交待。”邵韻時說着,只覺得他問了個廢話,“我自會請父皇允我們和離,斷不會叫你吃虧。”
“……那你呢?”
倪培卿今日的問題委實有點多,也實在婆婆媽媽了些,邵韻時不耐地看他:“我如何?”
“公主不覺得吃虧嗎?”
問題出口的瞬間,倪培卿才意識到,有些話,不問,是撓人的蠱蟲,問了,又顯殘忍,便就是這等待的時間,都是煎熬。
不過,這煎熬短暫,倒是體貼。
邵韻時:“你我都死過一次的人了,這情愛之事,大抵都是沒什麽念想的吧?從我回來,就沒想過要與誰共白頭,這個事情太虛幻缥缈了,和大桓比起來,不值一提。當然,倘若是我往後真的動了心,那也無妨,再去追便是。只要我一日是大桓的公主,就一日不必擔心嫁不了人。所以,有沒有驸馬,是不是曾和離,都不重要。何來吃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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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道理的,倪培卿想,這般自信的公主,已經消失很久了。
邵韻時說完,便去觀察他神色:“你還有什麽顧忌嗎?”
“沒有。”
“那你是心中有人,不願意?”
對面這次看過來的目光卻是沒有了猶疑,似是終于下定了決心。
倪培卿道:“公主的建議很好。”
“你同意了?”
“依公主所言,三年為期。”倪培卿,“也請公主給倪某三年的信任。”
“……”邵韻時心虛了一瞬,笑了,“自然。”
她仿佛是瞧見他也笑了一下,轉瞬即逝。
“末九,回京。”男人叩了叩車壁。
“籲——”馬車急剎車,重又往回奔去。
回去一路平穩,邵韻時也終于開始思考如何與父皇說這件事情。
畢竟對于她選婿一事,父皇原最不贊同的便是眼下這位了。
她托着下巴思索,偶爾瞟一眼對面假寐的人,這般狹窄的馬車裏,若是不想對話,也不想相顧無言,裝睡确實是個好方法。
還是少年模樣的男人腰間系着佩玉,正是她給的那塊。探春宴的女眷們讨論起他,多少是帶着些少女懷春的悸動,只是礙于她是公主,不敢擺在明面上讨論。
也是,驚才絕豔的俊秀少年郎,到哪裏不是一道風景。
只不過——倪培卿這種人,究竟會對哪樣的女子上心呢?
前世裏,她曾一度以為他喜歡的是四水,好像也只有那般女子,曾與他比肩而立。
可如今看來,竟是瞧不出二人半分幹系,偏非要講,還不如相信三皇兄與四水才是眉目傳情的那一對。
其實,關于倪培卿喜歡什麽樣的姑娘,她做女帝的時候,也不是沒試探過。
畢竟月月往他府裏送去美人的人,就是她。
可直到宮變,也沒有一個美人爬上過他的床榻。
更莫要說能為她探出什麽有用的信息來。
甚至于,她也不是沒動過往相府送男子的心思,只不過那一回,送去的人連府門都沒進得去便被打了出去。
普天之下,也只有他倪培卿敢直接把女帝送的人打出去了,半分面子也不給。
目光輾轉而上,竟是不自覺落到了他的唇上。
那一夜的酒香似是掀了記憶的閘門撲面而來。
她忽然記起那個染血的吻,還有自己酒意上頭後中蠱般的呢喃:“除非你不做右相,來服侍我。”
那酒中的藥究竟何等地烈,竟叫她會對着倪培卿說出這般話來。
不僅說了,還身體力行地去做了。
從一遍一遍的舔舐到越演越烈的放肆。
似夢似幻,她拽着他沉淪,報複地想要拉下高高在上的男人,想看他那不染濁塵的玉顏松動,想看他無法自控的沉吟。
她不想放過他,當然,那一日,他也不曾放過她。
清醒後的女帝是崩潰的,這崩潰漫天卷地地襲來,叫她險些要殺了自己。
荒唐。
便就是見色起意,又怎麽能是倪培卿?
她瘋狂地砸了所有的東西,赤腳梭破的疼痛和着血,叫她才慢慢冷靜。
她找到了那打碎的酒壇,終于在确定那一味致幻的毒後放過了自己。
原來,是毒啊。
還好,是中毒。
而此時,邵韻時就這麽瞧着對面的那張臉,終于不得不承認,如果他們只是尋常兒女,恐怕見色起意才是正解。
長睫忽閃,邵韻時托腮的手指一頓,而後,對上一雙悠悠睜開的眼眸。
四目相對,誰也沒有退避。
“公主看什麽?”
“看你。”
“看出了什麽?”
“我在想,或許問父皇要你這樣一個驸馬,也沒那麽難。”
“哦?”
“畢竟,你長得确實好看。”
倪培卿這才淡淡別過眼,面上卻無被誇獎的欣喜。
邵韻時也覺無趣,端直坐好了些:“不然,你還有別的法子?我父皇可是最不同意你做驸馬的。”
“沒有。”倪培卿沒有說謊,他是真的不知道,準确來說,他現在并不能思考出什麽玩意兒來,像是思緒打了結,阻斷了所有。
邵韻時便沒再與他搭話。
京街的聲音傳來,宣告了今日的戲終究是落了幕。
小公主在承安府門前跳下了車,頭也未回地走了。
門前兩個丫頭已是等待許久,其中一個還張着眼往這邊看。
末九偏頭問車廂裏的人:“公子要不要進去?”
“不必。”
“那咱們現在回府找将軍?”
倪培卿沉默了一下。
末九自覺閉嘴,待馬車走了一行,又不死心地探頭探腦往後湊着問:“那個公子,我方才聽着一點,那公主是不是說要公子做驸馬來着?”
“……你還聽着什麽?”
“也沒什麽,”末九駕車,耳旁都是風聲,再者說,他可是實在人,主子有事要談他自然是要自己閉目塞聽的,只不過回程的時候他到底還是耳尖,“就聽着公主說……說公子好看,咳!”
這聲咳嗽此地無銀,被其後一聲正派十足的“駕”掃得清淨。
好看麽?
倪培卿重新閉了眼。
或許,醉眼蒙眬裏,她也曾當真對他見色起意吧。
只是在她眼中,那一瞬的恍惚,便也是她最大的污點。
高高在上的女帝,又怎麽允許她自己在他面前失了分寸理智。
那一夜不過是她想要狠狠抹去的恥辱。
好比第二日她在寝殿砸碎的每一件器皿,每一件,都代表着鄙夷與不齒。
他猶記得那日慘白的日光下,宮人戰戰兢兢出來。
“去哪裏?”
“回右相,去……去太醫院。”宮人許是沒料到他一直在外頭,乍一見到吓得厲害,捧着的碎片上帶着酒香。
那一瞬,他又怎會不懂裏頭什麽光景。
手起,一點藥粉輕輕點在了宮人手中的碎片上。
倪培卿收起藥瓶才終于開口:“去吧。”
宮人不敢多問,趕緊應喏離開。
他則緩緩轉身往前殿去。
她不想看見他,那他,就離開吧。
只是,他請去京畿大營的折子,她批得并不高興,可謂咬牙切齒。
事到如今,一聲好看,卻是最大的笑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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