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異曲同工

異曲同工

“倪公子,”崇軒雖算得上是個神醫,卻全無什麽仙風道骨的神醫模樣,所以他立刻就抓住了精髓,“人人都說公主打小就心悅你,可謂一見傾心,長大了呢拿一塊玉佩拴着你據為己有不叫其他小姐們惦記,如今又以一句非君不嫁逼得将軍與陛下請旨賜婚。是也不是?”

“崇大夫除了藥草還研究這些?”倪培卿整理好衣衫。

“研究的研究的,原本我覺得這王爺和四水已經挺值得研究了,如今我覺得,你與公主,也很有意思啊。”崇軒承認得極順口,“我方才話沒說完呢,我是想問,倪公子其實也動心的吧?”

“……”這次,少年已經理好了鬓發,“公主醒來後,你告訴她,她要的人已經留下。”

“這就走了?這事你不處理了?那管家……”話沒說完,院外淩亂的腳步聲至,老管家幾乎已經涕淚橫流。

“公主殿下!老奴有罪,老奴有罪!”

崇軒閉了嘴。

倪培卿從屋內走出,将人扶起:“管家,公主稍候就會醒。”

“那個蘑菇它它它,它怎麽會有毒!之前每次四水姑娘做給殿下吃都是好好的,殿下還說這蘑菇與尋常不同,乃是極品,老奴是親眼見着親耳聽着的。”

“管家,這是承安府的家事,在下沒有資格過問。”倪培卿收了手,“一切等公主醒來,自有定論。”

管家張嘴愣了一瞬,這才擡袖抹了臉:“老奴送公子出府。”

“不必了,公主快醒了。”

屋內,崇軒攏袖坐下,将好對上一雙悠悠睜開的眼。

“噫。”他不嫌事兒大地笑了。

邵韻時面色不好,可以說是鐵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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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迷前的一幕幕她都記得,記得清清楚楚,甚至,她一直都是清醒的,然後,清醒着做着混賬事。

這世界上竟然會有毒這般叫人難堪。

明知不可為,明知要收手,可是腦子與肢體仿佛分離一般,無法控制。

“公主何時醒的?”

“……”

崇軒又噫了一聲,按上她的脈:“我方才進門喂你的藥丸應該起效很快的啊,我瞧瞧,嗯,是解了沒錯……所以公主你究竟為什麽昏倒?這毒不管人暈的啊。”

好問題。

邵韻時自然知道是為什麽。

如果倪培卿不敲暈她,或許下一步,她真的還會做出些什麽來。

她猶記得那絕美的花,最後落在了那人的唇畔。

絢爛、蠱惑,勾人心魄。

猶如多年前的那個雨夜。

按脈的手指跟着略沉,崇軒擡眼:“公主,這毒剛解,可不能激動,待會那宮女熬的安神藥還得用上,免得公主晚上夢魇。”

邵韻時無聲一哂,她覆眼平複一息才又睜開:“崇大夫真是個妙人。”

“哪裏。”崇軒收手,樂呵呵的,“管家還站在外頭。”

邵韻時便就自己坐起:“有勞崇大夫了,還請早些歇息。”

“哎,好,那在下先行告退。”

跨出一步,崇軒複又退了半步:“哦,對了,倪公子說公主要的人已經留下。”

他有心細看她一眼:“公主應該已經知道了吧?”

然後,在這小公主發飙之前,閃身就撤。

這個崇軒,原來做大夫的,也有不正經的。

邵韻時有理由懷疑方才他問倪培卿的那最後一句,是故意的。

動心?

崇軒又怎麽會知道,那個雨夜,他也曾用這般毒,用那一夜,與她換了京畿大營。

今時今日,她之于他,還沒有那麽有用,自然不會允許她肆意輕薄。

輕薄這兩個字,想到都叫她手指顫抖。

是她無能,幾次三番,都無法堅守自己的意念,輕易叫毒物支配了自己的行動。

與其說今日倪培卿那劈下的一掌是不忍她受罪,是動心,倒不如說是怕自己髒了他可信。

當然,這是承安府,他不劈暈她,難道真的要自己造一個醜聞嗎?

崇軒出院子的時候瞧見等在院門外的末九。

頓時,他扭身看向院中那亮着的正堂,豁然開朗般地開懷笑出聲來。

末九原是不理他的,後來終于還是開口:“你笑什麽?”

“我笑啊,你主子處處為着裏頭那位着想,連你都能留下給她用,可裏頭那人似乎并不這麽理解啊。”那小公主一看就是個倔強要強的,這毒又不是醉酒,解了毒可是什麽都能記起來的,若是曉得自己中毒的時候幹了什麽荒唐事,必是無法接受,倪公子便就将她劈暈了,劈就劈了,也不敢用力,幾乎他進門後沒多久也就醒了。

醒就醒了,還裝着沒醒。原本他以為小公主是在情郎面前不好意思,直到細觀她神色,才發現事情好像沒這麽簡單,尤其是方才把脈時,那分明是氣憤至極。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

末九聽不懂:“什麽瘋話,這是承安府裏,我倆現在不熟,別說了。”

“行。”崇軒搖搖頭,當真頭也不回地走了。

安撫完老管家後,邵韻時喝了冬茗端來的藥。

準确來說,是安神湯。

她現在一閉眼想起席間對倪培卿做的事情,仍舊氣血不平,今日恐怕是确實需要安神湯才能睡着。

不過顯然冬茗并不清楚這究竟是什麽,還巴巴着問:“公主好些沒?還有哪裏不舒服?”

“已經無事了,放心吧,”她複道,“今日之事只是個意外,你要永遠爛在肚子裏。”

“可是那個四水姑娘她……”

“冬茗。”邵韻時肅色喚了一聲。

冬茗抿唇,終是點點頭。

其實,也确實不需要多擔心邵韻卓的,他既然用過這蘑菇,還說它是極品,顯然是心裏明白得很。

或者,她姑且将這極品蘑菇,當作是他與四水姑娘的——情趣?

唯一叫她驚詫的卻是第二日清晨出現在面前的末九。

“我與你主子要的是兩個人。”

“末七在暗,我在明。”

邵韻時:“倪培卿就沒想過,他的貼身侍衛開始日日跟着我,旁人會如何想?”

末九聽完,面無表情接道:“私以為,這與主子日日佩戴公主的玉佩,異曲同工。”

“……”

半晌,邵韻時突然問,“你是不是不樂意跟着我?”

“沒有。”

“沒有?”

“在韶華宮養傷的時候主子就說過,往後如果公主需要我,聽命便是。”他說得理所當然,“所以,我早就已經做好準備了。”

邵韻時啞了。

姑且不論末九說的真假,單是這句話就很噎人了。

幾乎就把我确實并不是很願意挂在了明面上。

果然是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仆從,還真是傲。

不過那又如何,既然留下了,便要為她所用。

“行,那你今日起,就寸步不離地跟着我。”

“是。”

冬茗畢竟不會功夫,她如今行事總有危險,還是不要帶着她冒險的好。

原本她只是想要兩個能随時保護自己且能幫她甩開宮中暗衛私下行動的護衛,沒想到倪培卿猜出了她的心思,留了末九。

如此,往後聯絡起來,倒也方便不少。

邵韻時連着幾日不辍地去南宮府,只不過邵慈對于出門一直排斥得很,應是之前小産的事情留下的陰影,邵韻時帶着崇軒去過一趟,得知一切尚好才安心了些。

“你如今南書房也不去了,日日陪我,不會怪我吧?”

“皇姐怎麽老說胡話。”

“我有嗎?”

“有啊,皇姐最近對我總是客氣。”邵韻時說着掰着手指頭給她數,“還跟我說過好幾次謝謝呢。皇姐你這是怎麽了?”

“無甚,今日還是不留下用飯麽?”

“不了。”邵韻時拒絕得果斷,她倒不是不想陪邵惠,只不過,今晚她想出去一趟,實在不能。

“你這般,倒像是子佑一般。”

“啊?”

“你呀,一天天跟我這上朝點卯似的。”

“哪有啊皇姐。”邵韻時抓了她手急道,“明日,要不明日我留下陪你用飯?”

邵惠無奈瞧她:“罷了,我呀可不好打攪你好事,明日就明日吧。”

“好事?”邵韻時吓了一跳,皇姐難道猜出什麽來了嗎?她有點心虛,“什麽好事?”

悄悄點了點院外的人,邵惠:“你這幾日帶着的人,可是倪公子身邊那個侍衛?”

“……”邵韻時懵了。

“我原是不認得的,還是那天你第一次帶他過來,子佑問的。我說你怎麽不帶冬茗了呢,原來是倪公子把自己的貼身護衛給了你。”

“這都什麽跟什麽啊。”雖然她帶着末九來南宮府,本來也是有刻意給南宮初知曉的意思,但皇姐這般打趣,邵韻時還是有些尴尬,“這不是母後說最近京中不太平麽,我怕冬茗保護不了我,問倪培卿借的。”

“哦,借的,宮裏是沒有暗衛嗎?”

“……哎呀皇姐!”

“你臉紅什麽?”邵惠笑了,“不過是聽說倪公子特意在承安府外等你回去,皇姐替你開心罷了。真心人難得,可要好好珍惜。”

“知道了知道了。”

邵韻時幾乎是落荒而逃,出門的時候,剛好撞見歸來的南宮初。

後者喚了一聲公主,邵韻時卻是沒顧上,敷衍就走。

小姑娘臉色通紅,帶着嬌憨。

南宮初伫立望了一刻那小小的背影,又見她身後跟着的末九,唇角便緩緩冷下。

“子佑?”

身後的女聲傳來,那冰冷的面上才複又漾起笑容。

“惠兒。”

他扶着檐下人起身,又聽她道:“這小祖宗實在是不知道避嫌,方才提點她與倪公子交往注意些分寸,倒還将她氣走了。”

邵惠說話的時候觀察着夫君的神色,卻并未瞧出什麽端倪。

南宮初道:“小公主還是孩子心性,許是沒想這麽多,我方才看她,約是羞得。你也別教育她了,随她去吧。”

“其實,我也替她開心。她小時候追在那小倪公子身後沒羞沒躁的,還說人家喜歡什麽就要送他什麽,人家躲她還來不及呢。前些時候因着那玉佩的事情風言風語的,這大桓公主的面子,她可從沒要過。好在是倪将軍正式問父皇提了親,雖是還沒完全定下來,不過,也八九不離十了。這倪公子把自己貼身的侍衛都給了她,想來自然也是有一份真心的。”邵惠說着,輕輕挽住身邊人,“說起來,我這小皇妹,也算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了吧?”

“算了,不說她。”南宮初拍拍她手,接着抽了自己的胳膊出來,“今日倪将軍查案,戶部還有些事未處理完,你先去用飯,我遲些時候回來。”

“你不吃嗎?這不是剛回來?”

“不放心你,所以回來看到你才好。”南宮初撫了撫她的肚子,這才又擡眼,“多吃點。”

“好。”

有雨點砸下,一滴,兩滴……直到檐下的水笕裏積了底,檐下人才瞧了一眼自己空下的手掌。

哪裏是回來看她。

南宮初,你騙人的時候,原來也是醜陋的。

邵惠瞧着那連成線的雨簾,咬破了唇,滿嘴的血腥。

“來人。”

“在,夫人。”

“去承安府,就說明日天氣不好,叫韻時莫要兩頭颠簸了。”

“是。”

邵惠覺得累,累得站不穩。

原來自欺欺人終有厭倦的一天。

她好希望這厭倦能持續得久一些,再久一些,也好過那些放棄了所有尊嚴活着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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