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情斷南巷
情斷南巷
“王子!陛下有旨,請王子即刻進宮。”回桑報道。
随之入耳的,還有甲胄聲。
怎麽來得這般快,邵韻時猛地看去。
她壓低了聲音:“你還做了什麽?”
“公主說得很對,此事便是埋下一根刺,倪将軍自然會在明面上替陛下撫平。可若如此,我也會生不如死。”邵如歸說着,站起身來。
“所以你決定自己去送死?”邵韻時仰頭。
碧眸的男子輕輕搖頭:“我想活。”
“還請王子即刻出發!”這次,是陳固的聲音。
禁軍統領陳固。
父皇竟然會派他來,今日此行,非去不可。
只是,如此雨夜的急诏——
“遲點出來。”說完,邵如歸才廣袖一展,打開門去。
動作太快,邵韻時只來得及往邊上一滾。
房門重新合上。
罅隙處隐約可見陳固身影,他躬身一禮,這才引人出去。
若是提審,不會這般客氣。
邵如歸今晚說的話,她一個字也不想相信。
可有一句話,他一定沒騙人,那就是,他想活。
此事她能猜出端倪,那麽福教也可以,既然福教在京中早有據點,傳回北狄只是時間問題,北狄人心狠手辣,若曉得邵如歸異心,勢必不會叫他好好活着。
所以,他選擇自露馬腳。
而這樣的馬腳,不能讓他人起疑,必得由倪将軍發現,且單獨呈報父皇。
要趕在福教的人動手前。
整個京城如今唯一的北狄王族便是邵如歸了,所以,那屍身上的王族信物必會牽引出邵如歸,而他,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他不怕父皇知道,他怕的是父皇不來找他。
他賭對了。
明日,一切終将開始。
今生今世,竟是他拉開了那根引線。
驚雷過後,潑天的雨水,似是宣告——
又似是肆意的嘲諷。
此前破土而出拔節生長的種子在這一夜終究華蓋如蔭。
原來,這就是真相。
邵韻時,你能相信嗎?
那樣的一個人,她鬥了一輩子的人,他曾算盡天下。
擁兵自重,一人之下,乃是真正的臣之所向。
斬殺良臣,結黨營私,所令無所不從。
到頭來,邵如歸竟然說這一切,不過誤會。
開膛破肚,這就是他的結局嗎?
為了她。
還有什麽是比這更荒誕的事呢?
整個如歸府都沉寂下來,一路出來,漆黑一片。
手中的傘被風雨肆虐,邵韻時走得不穩,深一腳淺一腳。
衣袖不覺便濕了大片,涼飕飕的帶着風灌過來。
搭下的眼睫卻幹澀,又是一陣雨嘩啦傾盆。
雨傘便被狠狠掀偏一隅。
舉了半日的手指突然一松,雨水狂歡般卷席了傘面,刮出老遠。
邵韻時仍是一步挨着一步地往前。
雨是砸下來的。
像是那日的箭雨。
亂箭穿身的麻木,與此刻竟也別無二致。
“啪噠!啪嗒!啪嗒!”
勉力擡眼,昏暗的身影,唯有那傘面閃着銀光。
朦胧似有人在叫她,雨聲太吵,她只是怔怔瞧着那身影由遠而近。
不應,也不停。
倪培卿接到末七消息的時候,已過子時。
“陛下急诏,明珠王子被陳統領帶走。公主還在如歸府未出。”
“什麽?”
末七應聲:“公主今日留下末九,偷偷帶屬下夜訪明珠公子。”
“……”
只是他沒想到,他緊趕慢趕,見到的,會是那樣的一個邵韻時。
像是被抽空了靈魂,就這般踽踽獨行。
“公主!”
胳膊被一把鎖住,其間力道逼得邵韻時不得不擡頭。
雨水沿着眼睫從面龐順下,頂上的傘将雨聲暫時隔絕,她聽見一道幾近咬牙的聲音:“公主為何如此?”
“發了一會呆,出來遲了。”她老老實實地回答,“外頭已經沒人了。”
“我問的是,公主為何淋雨?”
“丢了。”邵韻時一笑,突然回身指向昏暗的來路,“好像丢在那……”
她似是聽見男人微沉的鼻息,舉起的手指終是緩緩垂下。
胳膊上的力道未撤,她便也不再動,就這麽站在那裏。
不看他,也不再說話。
半息,胳膊上的手順着衣袖而下,擡起了她的手腕。
傘柄被塞進了掌心。
邵韻時不想拿,本能地推拒。
下一瞬,冰涼的掌心覆住她的手背,替她緊緊攥住。
力氣之大,竟是叫她麻木的神經重新運轉,隐隐感受到手指硌在竹骨上的痛意。
她蹙起眉心:“倪培卿!”
“雨夜生寒,公主還是惜命的好。”
說完,不等她說話,倪培卿已經蹲在了她身前。
“做什麽?!”
“公主的鞋濕了,在下背公主回去。”
“不必!”
繞過蹲下的人,邵韻時一點也不願看見他。
“邵韻時!”
這一聲低沉,竟是帶着幾分怒意。
邵韻時撐着傘低頭,眼中已是輕蔑:“邵韻時?哼,好,很好,倪培卿,先時你口口聲聲喚陛下,喚公主,可你心中,從來沒将我放在你口中的位置上,對嗎?”
“……”
她此時居高臨下,看着男人被雨水打濕的臉,卻只覺可笑非常:“倪培卿,你尊重過我嗎?哪怕一次?”
似有所覺,男人突然起身,這一次,她卻是先一步甩了衣袖,沒叫他沾邊。
邵韻時退了一步:“我認得路,不必你背。”
折身離去前,她頓了一瞬,複又偏頭:“今夜倪公子與公主密會,不想起了争執,公主負氣離開,至此,二人情斷南巷。”
“……”
“有句話怎麽說來着——年少深情總難續,不禁折。”她扯了扯唇角,勾出一個極淺的笑,“是個好理由。倪公子,莫忘。”
碎玉聲清脆,比雨聲刺耳。
倪培卿猛地擡眼,躺在濕地上的白玉已然裂成了兩片。
月白的流蘇染着泥,張牙舞爪地趴在地面上,像是無聲的控訴。
再擡眼,那道人影已經漸行漸遠。
指腹拂過碎玉,輕輕抖了抖其上污水。
而後,緊了又緊。
末九先等到的公主,他本是被留在承安府接應的,卻遲遲不見人歸,好容易等到末七回來傳話,可今夜必難善了。
公主分明舉着傘,卻渾身透濕。
他幾步迎上,剛要開口,就瞧見公主身後數丈外,垂手而立的主子。
只是,主子的目光皆在眼前的女子身上,并沒有看他。
“公主,”他伸手将人扶住,“承安王回來了。”
三皇兄……
邵韻時幾近暗滅的眼終是有了起伏:“什麽時候的事?”
“就在剛剛。”這一聲從影壁邊傳來,接着,一道背着手的身影走出,拾級而下。
邵韻卓原是想罵人的,卻猝不及防瞧見一個狼狽不堪的皇妹。
“你這是幹什麽去了?!”
“沒什麽。”
“沒什麽?!”邵韻卓提聲,“你當皇兄是瞎子?!”
而後,他突然對着末九努努嘴:“你,滾回你原主子那。”
知道他是誤會了什麽,邵韻時想替倪培卿辯駁幾句,可嘴巴頹然張了張,到底什麽也沒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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