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不是謊言
不是謊言
“噫!”
庭院外的一聲,叫邵韻時一眼掃去。
崇軒的衣角被人伸手壓下去,接着,又是幾聲推推搡搡。
她先是撣過了那此地無銀的靜谧院門,而後,才落到了那人身上。
忽然,她朗聲道:“皇兄。”
她今日咳得厲害,嗓子已經沙啞。
“在!”邵韻卓從外頭跑進來,“明白了,我這就帶他走。”
說着他伸手就去扯端立的少年。
“我是想叫你們走開。”
“……啊。”邵韻卓對後邊擺擺手,兩道人影期期艾艾站出來,尴尬一笑扭頭就跑。
邵韻時也笑,居高臨下的,看得邵韻卓心裏發怵:“曉得了,我命人看着,絕不會有人打攪,你想打想罵,都依你,人給你留下。”
罷了他伸手按在了庭中人的肩膀上:“你也聽明白了?!”
“嗯。”
等所有人都撤出去,兩兩相對,邵韻時才終于轉身往內。
倪培卿看了那背影一眼,擡步跟上。
房中藥氣很重,她穿得卻是單薄。
他回身将房門關上,只是這個動作似是驚到人。
手指尴尬地頓住,他道:“風大。”
邵韻時頭一次看見他這般忐忑模樣,一時間心中複雜。
她沒有拒絕,倪培卿便繼續了剛才的動作,風聲被堵在了外邊。
屋內掌了燈,亮堂極了。
她雖是讓人進了門,卻實在也不知道該從哪裏開口。
片刻,她道:“我昨晚說的話,你忘了嗎?”
“不敢。”
“那你方才還說出那般話來,叫皇兄他們誤會。哪裏是不敢?”她從昨日起,就一直覺得很累,便是躺了一整天,現在仍是覺得累,此番嘆息似是稍緩,“我不想嫁你了,這是真的。”
“……”
“我大桓的危機未解,如今福教提前暴露,他們籌謀多年怎會善罷甘休。逼得急了,魚死網破;放任勢大,大桓的敗局你我已知。北狄與大桓,終有一戰。但在此之前,是一場朝堂的拉鋸戰。南宮初的嫌疑仍在,但不僅僅是他一人。大桓世族根深,能拉得動他們沉淪,光憑一個南宮府是不可能的。”邵韻時轉身看他,“倪培卿,你不是說你有負皇恩麽?那這次,別再辜負。”
“公主!”
“到朝堂中去,大桓缺的不是驸馬,是能臣。”
這句話,卻比情斷南巷四個字,更絕情。
前者他尚可以當成沒有聽見,因為所謂情斷必先有情,她本就無意,一切全是借口,又何妨剪斷。
今日之言,才是真正的訣別。
她忌憚他,抵觸他,重來一世,她用她能想到的最好的辦法,堵住前世他走的路,他都明白,且甘之如饴。
莫說做不到青史留名,便是史書将他全然抹黑,他都不在乎。
可現在,她要把他推出去了。
她叫他回到朝堂中去。
去做那前世裏未曾替她完成的事。
去做那曾經她最害怕他成為的人。
唯獨——不要他。
他終于明白了那一夜邵如歸與她說了什麽。
人本貪婪,倪培卿想起很久很久以前,久到那時候年少的公主看他還帶着期冀與欣喜。
她小心地收起受傷的腳,不願被他瞧出狼狽,她倔強地自己走路,哪怕血水糊了雪。
她別過眼,不叫他背。
可他低頭瞧見她顫抖烏白的唇,終于冷聲:“別耽誤時間,上來。”
她趴在他的背上,小心地勾手,小心地呼吸,甚至小心地不敢說一句話。
直到走了一整日,他找到山洞将她放下。
黑漆漆的陰森山洞不知多久無人進去,他的手指被她一把揪住。
“你要幹嘛去?!”她顫抖着問,知道他要去尋幹柴生火,可憐兮兮地央求,“我不怕冷,你留下陪我吧。”
可她不知道,一旦沒有火,今夜他們将凍死,又或者幹脆被饑餓蟄伏的猛獸撕碎。
他冷硬地抽回手,只瞥見她默默抱住了雙腿。
他回來的時候,她已經起了熱,凍得縮成一團,連他喚了幾聲也沒有回應。
将搗好了藥替她敷上,她一面發燒一面本能地痛得蜷縮。
将小小的身子抱進懷中的那一刻,他想,只要帶她逃出北狄的勢力就好。
只要她能好起來。
後來,他們回到了兖南。
她終日渾渾噩噩,自暴自棄,她恨自己無能,恨這條茍且的命。
她甚至恨他,恨他不該逼她稱帝。
她更痛恨這個被妥協後的名字,南桓。
她不想接受大桓的覆滅。
所以他對自己說,只要她能振作起來,那個來歷不明的徐毓,又有什麽關系,起碼他能叫她重新站起來。
再後來,她越來越恨他。
他自然不如徐毓,那是她暗夜中的星辰,能給她照耀前路。
而他,卻只能化作那路上的荊棘。
只要南桓在,只要心往一處使,一個徐毓兩個徐毓,都不重要。
可偏偏,被他發現了端倪。
他要殺徐毓,卻從沒有想過傷她。
他本可以用一個最完美的方式,制造一個死亡的意外。
又偏偏,那徐毓對她下藥,想用下三濫的手段玷污她控制她。
那是她滿心滿眼的人,他怎麽敢,又怎麽忍心——
他殺了徐毓,當着她的面。
後來……再後來……
而此時,倪培卿看着眼前人,終于想起來,原本,他不過只是想讓那孤苦無依的少女,不再為逃亡擔驚受怕,不過只是想要她,安心地睡一個好覺。
可貪婪是困不住的野獸,它叫嚣着嘶吼着,一寸寸地吞噬他。
“你想要什麽,只要你說,我都送給你。”
都送給你。
倪培卿悵然一笑,他想要的,原來這麽難,鬧事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也終究是求之不得。
他想要的,只是她邵韻時啊。
那個會拉着他的手喊卿哥哥的邵韻時。
那個完完整整,有血有肉的邵韻時。
那個——能将他看進眼底的邵韻時。
可這些,永遠不會有兌現的一天了。
就像她永遠不會信,一句心之所向,乃是肺腑,不是謊言。
邵韻時半晌都沒有聽到一句回複,等來的,卻是男人的笑。
這笑不似尋常,猶如自哂。
擰眉探看,不料下一瞬,那人亦深深瞧來。
下意識的,她退後一步。
原是上前的人便跟着一滞。
目光交錯,似是糾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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