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想看啊？

第5章 想看啊？

周舟愣了愣，确定自己聽到了懷裏這人在叫他，很缱绻，很……舍不得。

果真生病了就都是小孩子，抓着一個人就撒嬌。

周舟把薄被給他蓋上，坐在床邊沒辦法的說：“在這在這。”

阿姨還在哭，忍了片刻試探問：“他怎麽了？”

周舟對她沒有什麽好的耐心，“不清楚。”

阿姨惶惶不安，一直說：“這怎麽交代怎麽交代。”又哭着抱怨，“一天都不下樓，我能怎麽辦呢，總不能就坐在他房間門口看着他吧？”

周舟：“一天都沒下樓？”

阿姨擦眼淚：“嗯，他經常這樣。我叫他也不理。”

周舟：“也沒吃東西？”

阿姨點點頭。

周舟氣結，發火，“一天沒吃你不說？”

阿姨被他瞪的心虛，現在回想起來也覺得自己太不負責了，小聲說：“他自己說房間裏有吃的，讓我別管的。我……我哪裏知道？”

周舟也不跟她争了，問：“有糖嗎家裏？”

阿姨想了想，“有，有！廚房裏！”

“沖點糖水來，多放點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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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姨答應着，“噔噔噔”下了樓，很快便端着一杯糖水上來了。

周舟沒再讓她插手，自己扶着宋開心，讓他靠懷裏，輕聲說：“喝下去。”

宋開心這時候倒聽話，張口喝了。

阿姨疑惑：“有用嗎？确定是低血糖嗎？”

周舟想說我怎麽知道，但是不想再理她，壓根兒就當沒聽見。

沒一會，宋開心醒了，迷蒙着不知所雲，當他感受到自己躺在床上時，眼睛倏忽睜圓了，坐起來，手伸進被子裏摸自己，摸到了浴衣，不可置信的微微張大嘴巴。

他記得自己當時是已經洗好澡，還沒穿衣服的……

周舟一直觀察着，好笑。

“我。”他出聲。

宋開心眼睛又睜大了一點。“你……”怎麽在這？

“剛才不是還喊我來着麽，忘了？”

宋開心：“我？我喊你了？”

“嗯。周，舟……”周舟學了一聲，“你這麽叫我。”

宋開心聽着，抿抿唇，怔住半晌，說：“哦……”

看他沒事了，周舟打電話給120，說剛才的救護車應該不用了。

交代完發現宋開心還怔着。

周舟蹙眉，“你該不是還在做夢吧？”

怎麽三魂沒了七魄。

宋開心緩緩坐直，靠在床頭，面色沉穩了，像是把盔甲一件件又穿上了。

周舟挑挑眉，覺得挺有趣。

“謝謝你。”宋開心說。又像個冷淡的小少爺了。

張阿姨湊上來問：“小宋少爺，你沒事了吧？”

宋開心點點頭。

張阿姨拍着胸口，“哦吆，吓死我了。你怎麽一直餓着也不說話啊……”

宋開心神情冷了幾分，“我不餓。也不想吃。”他交代，“你別告訴我哥。”

張阿姨：“我……我已經告訴趙總了……”估計宋林楓馬上就知道了。

宋開心微微擰眉。

張阿姨看他不高興了，表情讪讪的。

周舟：“這你怪不着別人，你都暈倒了，她還不告訴你家裏人？”

宋開心抿唇不說話。

周舟沖阿姨說：“你下去給他做碗吃的吧，他會吃的。”

張阿姨不知道該不該聽他的，又去看了看宋開心。

周舟說話擲地有聲，很有力量：“會吃的，你先去做吧。”

張阿姨見宋開心沒有反對的意思，下了樓。

周舟等她走了之後，直言不諱，呲宋開心：“你也是的，不餓也要吃點東西啊，阿姨不催你你就不吃了？非等着人喂你呢？”

宋開心偏過頭，咕哝了一句。

周舟沒聽清，問他：“說什麽呢？”

宋開心賭氣，沖着他的方向氣鼓鼓的喊：“沒味道！她做的飯沒味道！”

周舟愣了一下，被這人氣球一樣鼓起來的雙頰取悅到了，哈哈笑起來：“不合胃口你說啊，這個有什麽不好說的？”

宋開心還是氣呼呼的，倔強的抿着唇。

“不想再麻煩了。”

宋林楓為他的事跑來跑去，因為一點吃的到時候又驚動他。

周舟饒有趣味的抱着雙臂：“不想麻煩就更麻煩，現在估計你哥又得回來了。”

宋開心無法反駁，還是繃着臉。

周舟也不逗他了，收斂笑意，說：“不好吃你也吃一點，我先回去了。”他都走到門口了，又交代：“別再暈了，瘦的都沒了。”

宋開心低着頭，“知道了。”

周舟走出去了，宋開心能聽到房間門關上的聲音。房間裏恢複很安靜的狀态，阿姨沒一會送上來一碗馄饨，宋開心沒拒絕，吃了。

宋林楓的電話很快到了，宋開心跟他反複說自己現在已經沒事了，宋林楓才稍稍放心。

但是沒過幾天，宋林楓手裏的工作稍稍松一點，就又飛來了。

宋林楓長期居于上位，又寡言少語，很多人都怕他。張阿姨覺得自己犯錯，見他來了，越發不敢說話了。

宋林楓沒有責怪她的意思，他也知道自己弟弟的脾氣，有時候很倔，勸不動。

“你說誰來了？”宋林楓問她。

張阿姨老實回答：“村子裏一個年輕人，很高，就是不知道叫什麽名字。”

宋林楓腦子裏有了答案。

“那天得虧他在，哦吆，一腳踹開門……”張阿姨說起那天還心有餘悸。

宋林楓看了她一眼，阿姨立即發現自己說多了。

宋林楓收回目光，讓她去忙了。

上樓去看宋開心。

宋開心坐在窗邊，摸着盲文書。

“讀什麽呢？”宋林楓問。

聽到宋林楓的聲音，宋開心先笑了下，把書合起來，回答他：“汪曾祺。”

“好看麽？”

“嗯。很質樸又很生動。”他注定是看不到那些美好的風景了，好在他還可以想象。

宋林楓靠在桌邊，看着宋開心，“回去哥也看看。”

“你算了吧，你哪有這個時間。”

“嗯……哥太忙了，沒空照顧你。”宋林楓聲音輕輕的。

他一這樣說，宋開心就難受了。

宋家爸媽走的早，所以宋林楓知事早，扛着家族企業，又一直照顧弟弟。宋開心最開心的時光，他見過。宋開心最艱難的那段日子裏，宋林楓理解他，給他最好的生活保障。

宋開心知道自己不是好的家人。但凡他松口去北京生活，或者，他眼睛能看見，生活自理。也不至于這麽多事，大老遠的還非得派個人來照顧他。

可宋開心做不到。他有執念。

宋林楓從來不勉強他。

“唐爺爺這幾天穩定一點了，明天跟着我一起去北京，今天送你去看看他？”

老人家年紀大了，都是見一面少一面的。

“嗯。”

宋林楓稍微低點兒頭，看着他弟弟：“把周舟捎上行嗎？唐爺爺還說想見他呢。”

宋開心像是聽到了什麽小玩笑，輕輕彎唇：“去呗。”

“他是很好的人，是我任性。”宋開心自我剖析着。

宋林楓理解他，揉揉他的頭發，沒再繼續這個話題。

·

鄒麗娟還是不習慣用洗衣機，大清早自己拎着一桶床單被罩去村口的小河洗。那裏地方大，大的衣服都好漂開，回來再用井水清一遍，就洗的非常幹淨了。

周舟起床走出門，一看，鄒麗娟正擰濕床單的水，兩只手都包不過來，很費力。

“媽……”周舟無奈。

鄒麗娟掖掖頭發，先笑了下：“沒事兒。”

周舟走過去，接過濕床單。他的手大，分別向兩個方向使勁，清透的水就緩慢沁下來。

“洗衣機都是擺設。”周舟有點兒不開心的說。

鄒麗娟幫着晾，“早上河邊涼快，去透透氣。”

“我爸也同意了？”周舟問。

鄒麗娟無奈笑起來：“天，可別告訴你爸，咋咋呼呼的……”

周舟：“你也知道他心疼你……下次別去了，太費力了。洗衣機買來就是用的，長久不用要壞的。”

也不完全是為了節省，鄒麗娟老覺得那個機器洗不幹淨。老一輩勤勞慣了，總是覺得在自己手裏出來的東西才是靠譜的。

“曉得了，越大越yu……”

周舟沒讓鄒麗娟再伸手，自己把被套也擰幹了.正晾着呢，門口開進來一輛奔馳。

鄒麗娟沒見過這樣氣派的車，經年累月見到陌生的車開到自家門口，總是沒好事。她下意識頭皮一緊，往周舟邊上走了點。

周舟倒是冷靜，看着那輛車緩慢停穩，然後宋林楓打開車門下來了。

周舟已經握緊的拳頭稍微松了松，沖鄒麗娟說：“我認識。”

鄒麗娟松了口氣，頭都有點暈。

宋林楓站到兩人面前，點了點頭說：“周舟你好。”

周舟從晾繩上拽過一個幹淨的毛巾，擦了擦手，“宋總。”

鄒麗娟：“周舟，你朋友啊？”

周舟的生活圈子其實挺簡單，大學朋友也都是林安這種接地氣的，像宋林楓這種貴氣的還真是沒有見過。

“媽，這是小宋老師的哥哥，宋總。”

鄒麗娟反應了一下才想起來小宋老師是誰，是那個漂亮的瞎子。那這位就是傳說中特別有錢有勢的哥哥？她下意識掩住嘴，瞪着眼睛看着這人。

宋林楓：“伯母你好。”他無意寒暄，直接奔主題，沖周舟說：“有時間嗎？”

鄒麗娟邀請宋林楓回家坐，宋林楓婉拒了，跟周舟兩個人就站在門口的一棵大樟樹下談話。

“去看唐爺爺？好，我去。”周舟也挺想知道唐爺爺的近況的，毫不猶豫的接受了。

“那等會你跟我一起走。”宋林楓說。眼睛定在不遠處随風輕輕擺動的幹淨床單被罩上。布料摩擦的“撲簌”聲混着“布谷”“布谷”的鳥叫。他長在城市大院裏，生活起居都有專人打理，沒親手洗過衣服。這種在門口随便拉根繩就晾衣服的場景，他甚至沒見過。

“我們這晾大一點的衣服都這樣。”周舟很善解人意的解釋。

“嗯。”宋林楓應一聲，想了想還是說：“前幾天的事，謝謝你了。”

周舟：“沒事。”他又想起來那天宋開心虛弱的跟條小貓一樣的模樣，忍不住道：“他到底有什麽事？”

放着北京那麽好的條件不要，非要一個人到這來。

宋林楓跟他交流不多，但每次都是周舟在幫忙，一來二去對他也挺有好感，覺得他是個很熱心的少年。

“你我都無法置喙的事。”

周舟沒再問。每個人都有無法言說的事，都有別人無法理解的執念，何必深究。而且宋林楓那意思，就是不想說。

周舟去跟鄒麗娟說要去省城看唐爺爺，大概下午回來。鄒麗娟立刻說應該的，應該的。又去小後院裏拿出一盒包好的雞蛋，遞給周舟說：“都是土雞蛋，帶給唐爺爺，補補身體。”

且不說唐爺爺現在能不能吃這個雞蛋，依他們宋家的財力，要什麽雞蛋沒有。鄒麗娟絲毫沒考慮到自己的心意會有“窮酸”的嫌疑，只是單純想表達關心。

周舟是懂人情世故的，可一點沒為鄒麗娟“幼稚窮酸”的送禮行為感到窘迫。在他的心裏，真誠永遠都是打動人的。

周舟接着雞蛋，“知道了媽，我去了。”

宋林楓帶着他先繞去了那棟二層小樓，要接上宋開心。

車子停下，周舟站在車邊，看着宋林楓拉着宋開心的手出來了。

小瞎子穿着粉紅色的小象T恤，白色的牛仔褲，露出細白的腳踝，腳上踩着白色帆布鞋，盲杖收起來握在手裏，緩緩走過來。

周舟：“小宋老師。”語氣裏有調侃。他始終覺得宋老師這個稱呼用在小瞎子身上有點好笑。

就像是小孩子偷穿媽媽的高跟鞋一般。

宋開心知道他要跟着一起去，聽到聲音也不驚訝，朝着他的方向喊：“小周。”

學着唐爺爺，故作着成熟。

宋林楓不動聲色的看着兩人，好像在自己不知道的時候，這兩個人更親近了一點。

宋林楓笑着搖搖頭，打開車門，讓宋開心坐進去。

車子開出去，宋開心往邊上摸摸，摸到了包雞蛋的盒子，很粗糙。宋開心不知道是什麽，往回縮了下。

“雞蛋。”周舟就坐在他邊上，兩人中間隔着那盒雞蛋。

周舟拿出一個來，塞到他手裏，說：“瞧瞧。”

宋開心不敢用力，像盤核桃一樣握着轉了轉，睜大了眼睛：“好小。”

周舟笑他沒見過世面：“土雞蛋都這樣。”

宋開心好奇：“你家養了小雞？”

“嗯？”周舟尾音上揚，“有啊，會咯咯咯咯追着你跑。”

宋開心想起摸的那些書——英子家裏也養了雞。

“是黑的麽？”

“不是，灰黃灰黃的。”周舟想了想說。

“那……”宋開心小聲問，“有人會用銅蜻蜓去偷麽？”

周舟沒明白他說的“銅蜻蜓”是什麽，但是聯系了上下文，覺得應該是個偷雞的物什，不深問，故意勾他：“有啊。”

宋開心登時睜大眼睛，“真的？”

“想看啊？”周舟問。這語氣明顯就是想看後面就得跟個條件。

宋開心不說話了，小犟着。

“啧”，周舟蹙眉，“又不說話。”

宋開心咕哝：“不看就不看。”

周舟純粹逗他，笑了笑說：“臭脾氣。”

宋開心張了張嘴，不吭聲。

宋林楓一直坐在副駕駛，從後視鏡裏看了看宋開心。

小瞎子手裏還是握着那個小雞蛋，有點兒倔的悶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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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銅蜻蜓”捕捉小雞的情節取自：汪曾祺 《受戒》

“yu”：類似方言發音，意思是啰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