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租房

第 7 章  租房

午後的陽光熱獵獵,鳥鳴陣陣,又有一只貓縱身一躍,輕巧立在了圍牆上,虛晃了幾步很快竄下去了。

連打了兩個鈴,安魚信睜開惺忪的睡眼,魂還是飄飄蕩蕩,難以歸位。

語文老師上課喜歡打賭,這次賭的問題是:

“人生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風與月。”是誰寫的。

語罷,他挂起惬意的閑笑,負手站上講臺,享受起臺下逐漸沸騰的氣氛,頗有指點江山的神韻。

賭注是一個饅頭。如果同學答對了,他給班上四十位同學每人一個饅頭。如果答錯了,反過來每人給他一個饅頭。

氣氛升騰至最高點又逐漸偃旗息鼓。他眼瞅着大家的熱情一點點散佚,便慢悠悠開口:“好好讨論啊,你們已經欠我八十個饅頭了。”

聞言大家擡起頭,有人喊了聲:“什麽時候兌現啊。”

“明天就兌現。”秦老師想了想,說,“明天早上你們去食堂別忘了一人買三個饅頭回來。”

臺下一陣哄笑,有人不服氣:“還沒下定論呢!”

讨論氛圍又逐漸濃烈起來。

他聽見有人煞有介事地說是納蘭性德:“他的詩都是這種風格。”

馬上有人反駁說看過好多納蘭詞,沒見過這首。

時鐘滴答作響,韶光就這麽流逝。看着大家慢慢讨論也讨論不出結果,他心裏犯嘀咕:“理科班,讓讓吧。”

于是一揮手,作大發慈悲狀:“還是讓你們一下好了。答錯了仍舊一人給我一個饅頭,答對了我給你們一人兩個饅頭。賭一把吧孩子們。”

“好哇,是歐陽修。”話音剛落,秦明就聽見這麽一聲,慢悠悠卻擲地有聲,帶着十足的底氣。

他轉頭看去,對上一雙似是漫不經心的杏眼,眼底卻是不容置疑的堅定。

是林老師的小物理課代表。

呀,糟糕,漏算了這孩子喜歡詩詞。

衆人的目光都聚攏到安魚信身上,将信将疑。

不喜被人群圍觀,質疑什麽的倒是其次。安魚信只想快速解決這場賭局,于是向周圍點點頭,道:“我讀過這首詞。”

周圍的同學登時群情激昂,大有梁山好漢認主的态勢。

前桌轉過身來握住她的手:“你就是我們的救世主!”

後桌沒吭聲,但用力拍了拍她的肩頭。

秦老師還想垂死掙紮,挑撥離間一把:“你們都信她嗎,很有可能是錯的哦。”

沒成功,大家紛紛催他快揭曉答案。

他啧了聲。

回到辦公室,插着兜把書甩到桌子上,秦明轉過身面向林溪橋,眉毛一抖一抖傾訴着他的幽怨:“你的小物理課代表可有能耐了,坑了我八十個饅頭。”

他把事情經過一五一十地抖了出來。

秦明憤憤控訴,就差聲淚俱下地求林溪橋作主:“明明她一開始就可以說出來,非要等着我講條件,好像早就知道了我會妥協似的。”

林溪橋聽得直樂,笑眯眯開口接道:“你還和一幫孩子們賭吃的,怎麽,你還喂不飽自己麽?”

“開開玩笑活躍一下課堂氣氛而已啦。”秦明也撐不住,嘿嘿笑了起來。

林溪橋抱着枕頭,窩在椅子裏笑笑,笑容透出幾分倦怠來。辦公室裏涼氣開得很足,空調吹得人喉嚨發緊。她想,出去走走或許會好些。

她這麽想着,也這麽做了。

飲水機被置于拐角處,剛好在辦公室和教室的中間。林溪橋跨出辦公室的門,一擡眼,眸中就映入了來接水的安魚信的身影。

飲水間裏就她一個人。傳出了破碎不成調的輕輕的歌聲。

安魚信從飲水間出來便和林溪橋打了個照面。

她看着林溪橋略顯蒼白的臉,唇瓣抖了抖,欲言又止。

林溪橋似乎知道她想說些什麽,搖了搖頭。于是她便只是道了聲林老師好,但眼神還是一瞬不瞬地落在林溪橋臉上。

林老師氣色不太好。

林溪橋看她呆愣愣地瞪着自己看,偏頭笑了下,诶了聲:“我聽秦老師說,你于詩詞上頗有造詣啊。”

堪堪脫口而出的關心被安魚信咽進肚子裏。她羞赧一笑:“小時候我問爸媽我名字什麽意思,他們說從一句詩詞上來的。因此便多讀了一些詩詞,不算有什麽造詣。”

林溪橋剛想打趣問她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出自哪首詞,卻倏然感到眼前湧起一陣風雨欲來的黑暗,睫毛顫了顫,暗道不好。

“有沒有糖。”她一把抓住安魚信的胳膊,動作急切,聲音卻很輕緩,帶着溫度徐徐透入安魚信的骨頭縫裏,激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安魚信看着自己胳膊上的那只手。抓得很輕,甚至可以稱為虛虛一握。

她擡頭去看林溪橋的臉色。林溪橋低着頭,垂下的頭發遮住了大半張臉,只餘那張蒼白的唇露在外面。

輕輕顫抖。

安魚信心裏一緊,趕緊翻起了校服口袋。那只被抓住的手卻不敢動,小心翼翼地維持着同一角度同一高度。

不過十秒她便翻到了幾顆。

是林溪橋之前給她的。

安魚信遞了上去,林溪橋松開她的手臂剝起了糖紙。

她一錯不錯地盯着林溪橋,只見女人緊張的姿态登時松懈了下來,頂了頂牙說了聲橙子味的,溫柔的笑容中裹着些許歉意:“抱歉啊小魚信,低血糖犯了,沒吓到你吧。”

——

心不在焉地拖着步子回到教室,安魚信趴在桌子上發呆。

她想起了林老師一直微揚的唇角,似乎在執着地通過雲淡風輕的微笑告訴身邊人:我很好。

但其實一點也不好。

自己一遍遍追問,林老師都是搖搖頭,閉口不言,最後才漏了一絲縫出來:“今天中午多睡了會,午飯沒怎麽吃,低血糖有些犯了。”

安魚信只覺得整顆心都揪了起來。溪水淹沒了整片原野,遠處的草房轟隆隆倒塌,雲翳漫空,遮天蔽日。

她又禁不住想,李付是幹什麽吃的。

林溪橋拍拍她的手,讓她放心,說是老毛病了,以後注意點就好。

又揚起了那個标準的笑。

安魚信覺得那個笑怎麽看怎麽刺眼。

——

然而李付中午不在學校,被林溪橋支使出去看房子了。

“你非說要搬出去住,在我房子裏住着有什麽不好。爸媽又不在身邊,你有個頭疼腦熱的都沒人照顧你。”李付繞着林溪橋轉圈圈,每轉一圈就嘆上一聲。

林溪橋被轉得有點暈。

于是她讓李付過來坐下,一擡手拿面包堵上了李付開開合合喋喋不休的嘴,白了他一眼:“你女朋友經常回來住,我在她面前晃我倆都不自在。再說之前不過是剛畢業回來教書,說來你這住一段時間,等熟悉了環境我就自己找地方住的。現在也該搬出去了。住房公積金拿着,在外面租房花不了多少錢。”

李付嘆了口氣:“罷了,但你有啥事一定要找我。”

林溪橋點點頭道一定。

這周邊李付熟一些,再加上自己身為班主任實在難以抽開身,林溪橋就委托他幫自己看房子。

李付開着車進入一片老小區。他穿過一個小公園,裏面滿是大爺大媽悠閑散步的影子。

房東已經在标志建築物那邊等着了,見他過來便招招手,示意他往這邊看。

“你們這小區綠化做得很好嘛。”李付看着樓前成片的綠地,上頭的樹規規整整,俨然是精調理過的樣子。

房東挺了挺腰板:“那是自然,小區去年剛做了改造的,你來得正是時候。”

房東帶着他上了三樓,進了屋子。

屋子不大,兩室一廳,但一個人住已是綽綽有餘。牆上貼了暗藏花紋的牆紙,生動卻不搶眼;廚房清一色的白,偶用黑色亮面作點綴,亮亮堂堂。

房子保養得很好,他轉了一圈,心中已有定論。

轉手便錄了個視頻,發給了林溪橋。

林溪橋見房中簡潔卻考究的布置也歡喜起來,心中先取定了這一家。

她問地理位置,李付嘿嘿一笑,錄了段語音過去:“雖然是個老小區,但地理位置好得很。離學校又進,出門就是體育館,再走幾步到市政府。”

林溪橋聽着語音,眸光閃動。不知怎的她想起了之前送安魚信回家的情景,也是老小區,也是離學校很近。

那附近一片都是老小區。層層疊疊的小樓充滿了煙火氣,井然有序的房屋和植被排布彰顯着管理的作為。

她說就這家吧。

李付發過來定位,林溪橋看了眼,比對了比對,眸色深了些。

她摸了摸肚子。

昨晚鬧到很晚,她又不想麻煩李付。把整個房間巡邏了遍都沒看着蜈蚣,想着或許是之前一閃而過看錯了,正準備關燈睡覺。

卻一頓。

她看到床頭靜靜趴着一條東西。

醜陋的,張牙舞爪的千足蟲。

她差點叫出聲來,向桌子上翻了個塑料袋來就要捉,一回頭蜈蚣卻不見了。

又滿屋子亂轉,就差把地板砸了,卻連蜈蚣的影子也沒看着。

她真的好崩潰,上網查了查說不主動攻擊蜈蚣蜈蚣就不咬人,于是她決定擺爛到底。

反正死不了,她想。

大剌剌往床上一癱,就要關燈睡覺,倏然腦中一陣光閃過。

福如心至,她抓起塑料袋擡起床墊,就看着一條長蟲靜靜地伏在那裏。

和她打了個招呼。

鬧到後半夜,蟲子終于被捉住并被丢了出去。她躺在床上,聽着隔壁鼾聲如雷,嘆了口氣。

睡不去了。

早上她沒胃口,勉強應付了下;中午也沒胃口,幹脆不吃了。

但現在,她有點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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