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理性

第 29 章  理性

第二天睜眼時,安魚信從未覺得被鬧鐘鬧醒的清晨如此神清氣爽。

外頭仍不見天,屋裏一片昏暗。安魚信往旁邊睨去,看見林溪橋正伸了個懶腰,發出了聲無意識的吟咛。

很嬌柔,貓似的撓人。

大概是半夜翻身時倆人脫開了,此刻安魚信離林溪橋有些遠。她想了想,直接又是一翻身,滾到林溪橋旁邊,環住她的腰,蹭了蹭。

“好香啊。”

清晨剛睡醒的思緒還是有些混亂,嘴沒有把門,一些話直接從心底蹦了出來。

安魚信覺得大清早說這些的自己有些變态。

林溪橋重重揉了揉她的腦袋,又輕笑:“這麽精神,看來不用再歇會了。”

于是直接從安魚信臂彎裏無情地抽身而出,丢下一句“可以起來了”,啪地開了大燈,而後走了出去,剩個安魚信抱着被子獨自淩亂。

安魚信眯着眼适應了半天突如其來的刺眼光亮,再睜眼細看時林溪橋已經不在房裏了。

美人從懷中溜走,安魚信頓感床沒了吸引力,啧了聲,綁着馬尾下了榻。

她直覺有些東西變得不一樣了。

她們還是一樣地玩鬧。安魚信仍是肆無忌憚地東撓一爪子西撓一爪子,有事沒事去晃上兩圈,林溪橋還是一樣地縱容。

但那縱容似乎變得更加寵溺了些,從有意變成了無意,甚至不能稱作縱容,而是理所當然。

似乎倆人的親密關系已經變成了理該如此的一件事,變成了餓了就吃飯、渴了就喝水一樣的毋庸置疑的存在。

——

這周六林溪橋遵守約定帶她去游樂園,李付去接楊茜,并不和她們一路。

中飯直接在外面解決,于是安魚信給阿姨發了消息,讓阿姨不用過來燒。

阿姨樂得放假,最後又适當關心了下:

“小信最近老是放阿姨的假哦,這次是不是也是和林老師一起吃飯啊,林老師對你真好,小信要找個時間好好謝謝人家。”

安魚信盯着這句話,心頭莫名浮出了一絲心虛。

林溪橋餘光瞟見她一直盯着手機看,便随口問了句在看什麽,卻見身側人觸電似的一把收了起來放到腿上,攥着手機結結巴巴:“沒……沒什麽。”

自己到底在心虛個什麽勁。安魚信想。

可能單戀老師這件事有些荒謬,有些無法宣之于口。

也可能——

有些隐隐的直覺,并不完全算是單戀。

她倆又晃去了“老王牛肉面”。

此時正是中午,又趕上放學,店裏有些擠,只剩了一張空桌。倆人走過去坐下,仍舊是點了兩碗牛肉面。

最近老板娘與時俱進,搞了個掃碼點餐,林溪橋幫着弄了下網絡平臺,王姨正說要好好謝謝她,見她倆來了死活不讓她倆掃碼下單,直接向後廚喊了兩碗牛肉面。

林溪橋拗不過,只得随她去了。

牛肉堆成了小山的面被端了上來,林溪橋嘆了口氣,向老板娘撅嘴:“王姨,您這樣我倆下次可不敢來了。”

王姨只是憨笑,片刻後又想起什麽來,向林溪橋說道:“你舅舅讓我見到你的話跟你講聲,什麽時候回去一趟。”

“出什麽事了嗎?他為什麽不給我打電話?”林溪橋肉眼可見地緊張了起來。

“嗐,能有什麽事,老人家想你了呗,又不好意思和你開口。”

林溪橋松了口氣,道了聲謝:“有空我一定回去。”

王姨笑着去後廚勘察去了,林溪橋見安魚信眸光閃動,以為她在好奇,于是笑着解釋:“王姨和我舅舅一個鎮上的,我從小到大都是在那長大,所以和王姨很熟。”

安魚信心說她知道。

王鷺寧和她說過了。

幸與不幸随着時間慢慢飄散,只留下旁人口裏輕描淡寫的幾句。

但是同樣的話,從林溪橋嘴裏說出來,意味就不同了。

似乎她被邀請可以參與她的童年過往,一起看着身側人從小不點慢慢摸爬滾打地長大。

她一瞬間湧起了想問林溪橋為什麽和舅舅一塊長大的沖動,好引得她主動地再吐出些過去來,又生生抑制住了。

那些吃人的過去,如果可能,她希望林老師一輩子也不要回憶起。

每次揭開傷疤都是一陣疼痛。

她舍不得林老師疼。

她倆的桌子離門最近,倆人埋頭吃到一半,忽地聽見身旁傳來了一句熟悉的聲音:

“林老師,安美女,你們也在這兒吃呢。”

倆人同時擡起頭,看見何琴舟拿着書包站在桌旁:“沒位置了,我能和你們拼一拼嗎?”

林溪橋淡淡笑了笑,安魚信片刻後往旁邊挪了挪,讓了個位置出來。

何琴舟等面上來的功夫也不閑着,轉着筷子看着林溪橋問:

“林老師,你是和安魚信一塊吃飯嗎?”

聲音中透出了八卦的味道,帶着些看熱鬧的惡劣笑容。

安魚信不想節外生枝,正想插嘴說偶然碰上的,卻見林溪橋即刻點了點頭:“你不是看到了麽,就是一起吃的,吃完飯我倆還有點事。”

何琴舟似是還要追問辦什麽事,卻可能是從林溪橋維持着的得體笑容中看出了不耐,于是停下了話頭。

恰好此時她的面也被端了上來,她便安靜了下來,專心對付起眼前的面來。

林溪橋和安魚信吃完了面,倆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林溪橋開口:“那琴舟,我倆先走了。”

卻見何琴舟扯住了安魚信的袖子:“林老師,我想和您單獨說點事。”

話是對林溪橋說的,卻瞥了安魚信好幾眼。

安魚信被扯了一個趔趄,有些煩躁:“你和林老師說事,扯我袖子幹嘛。”

何琴舟笑了笑道了聲抱歉。

林溪橋禮貌拒絕,說趕時間,何琴舟擺擺手:“就一會會功夫,很快很快的。”

“您不會只顧着安魚信,”何琴舟定定地盯着林溪橋,“不管我們這些普通學生的事了吧。”

林溪橋維持着的笑收了回去。她本想再拒絕,餘光卻瞥見了安魚信正盯着自己。

她看過去,安魚信慢慢點了點頭。

她于是松口,說講快點趕時間,卻見何琴舟看向安魚信,倆人無聲對峙了片刻,最終安魚信起身走了出去。

林溪橋起身想開口挽留,何琴舟悠悠開口:“林老師,我單獨和您說幾句話,很快的。我和魚信都是您的學生,您可不能厚此薄彼啊。”

林溪橋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終是坐了下來,挂上了和煦的笑,看向眼前笑得有些惡劣的女孩:“想單獨和我說什麽事?”

何琴舟有她微信,什麽事完全可以線上說,沒必要在她說趕時間之後還攔着人不放,還特意強調“單獨說”。

除非是——做給某人看的。

林溪橋平時深入群衆,又觀察得細,對每個學生的個性都了如指掌。何琴舟雖然不是他們班的,但兩個班主任聊天時也偶爾會提到。

琴舟這個孩子——腦子挺好,就是愛盯着別人的事看,心思不放在正道上。

何琴舟忽地湊上前,林溪橋身子略略往後靠了靠。

何琴沒在意,壓低身子,嘴角勾起:“林老師,您知道安魚信喜歡女的嗎?”

“你就是為了和我講這個?”林溪橋哼笑了聲,“平常你們秦老師有沒有和你說過,多把心思用在學習上,你的成績已經從剛入學的五六十名跌到了現在的一百多名了吧。”

“原來林老師知道呀。”何琴舟晃了晃腦袋。

“知不知道和你又有什麽關系呢?”林溪橋勉強維持住自己的耐性,又娓娓道來了一段道理,試圖勸眼前的孩子多把心思放在學習和自己身上。

但何琴舟只是沉默地笑着聽完了她那一大篇話,最後輕聲說:“林老師,您知道這件事,還對她這麽好……”

“您就不怕她喜歡上您嗎?”

一字一頓,石破天驚。

“如果我因為這件事而疏遠她,”林溪橋幾乎維持不住臉上的笑容,她緩了口氣,溫言徐徐,“我算什麽老師呢?老師在孩子的人生之路上起到的是引領作用,她怎麽想怎麽做,做老師的無權幹涉,只能努力引導她走上正确的道路。”

“但如果因為一點捕風捉影的事就警鈴大作而矯枉過正,這才是老師的失職。”

“就像現在,老師在努力地勸你好好學習,別人的事與你無關,你多把精力放在自己身上。你聽不聽得進老師沒辦法管,但老師不能因為你可能會因此對老師産生看法而不勸你不引導你。”

何琴舟沉默了半晌:“老師,我知道了。”

林溪橋松了一口氣。

“話講完了嗎?”她問。

何琴舟點點頭。

林溪橋笑笑,和何琴舟道別。

走出面館,她一眼就瞥見了在店外背着書包看着手機的小朋友,上前去摸摸她的腦袋。

安魚信轉過身,挽住她的手臂:“我們去游樂園吧。”

林溪橋看着身側人,任由她蹦蹦跳跳地挂上了自己的胳膊。

方才在飯館裏,說出口的是真話,還有一半隐沒于心潮,未能宣之于口。

對小朋友好是真的,引領她走上正道是真的。

半點私心也無是假的——

小朋友的爸媽不在身邊,自己再不對她好點,就沒人對她好了。

小朋友可以任意玩笑,在肆無忌憚的青春歲月裏做一個鮮衣怒馬的少年,去追逐情愛,去享受熱獵獵的光陰。

但她是大人,是一個有分寸的大人。她要為小朋友的人生負責。

所以她應該理性,也必須理性。

這段感情中,有一個理性的人就足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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